21 (1)
聽到若水的話,軒轅晨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幹枯的手伸出錦被向若水遞去,若水皺緊了眉看着那手,許久後終究輕輕握了上去。
「若水,林祈已将你們一路上的事都告訴了朕,朕想問你,可願留下輔助夜兒?」軒轅晨說到這一句,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丞相一急,伸手想為他順氣,若水卻先他一步,手中閃出一枚銀針,刺入了軒轅晨胸前穴位中。
銀針入體,那劇烈的咳嗽漸漸止歇,若水眼中浮現悲哀,原來再偉大的人物,死時也是一般凄慘。
人生如此短暫,若還不能随心而活,将來死時,恐怕真會留下太多遺憾。
「如今西鎏一統南方,後繼問題會接踵而來,若水,夜兒需要一個完全信任之人陪在身邊,你可願做那個人?」
似是想趁着氣息順暢将話說完,軒轅晨的神色和語氣皆有些急迫。
「你放心吧,只要他需要我,我自會陪着他。」許久之後,若水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他已答應了未明,就算此刻軒轅晨不提,他也不會再走。
軒轅晨黯淡的臉上浮起一絲亮光,轉眼便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這一次,暗色的血不住地從他嘴角流下,那劇烈的咳嗽聲便仿佛是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若水看着他凄慘的模樣,心下不忍,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金色的藥丸塞進他口中,讓他服下。
半晌後,咳嗽漸止,嘔血也停了下來,軒轅晨緩緩閉上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
「君公子……」
「我的藥可以讓他再緩一日,好不容易軒轅回來,肯定有很多話想與他說,但是,他确實已經油盡燈枯,回天無力了。」
「這……哎,太子殿下自小和皇上就親,如今……」
「你叫軒轅進來吧,我也該走了。」
兩人一同走出了夜華殿,殿外,軒轅伫立在廊柱邊,向來堅定的目光此刻卻不知道落在遠方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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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微痛,走過去停在他身邊,低聲道:「軒轅,你父皇沒有多少時間了,你進去陪着他吧。」
軒轅轉回視線看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道:「我已讓人去叫林祈,回頭你暫時去他府上休息。」
「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揚起一絲讓人安心的笑容,若水答了話。
軒轅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夜華殿。
若水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再堅強的人,在面對失去親人時也難免悲從中來,又或許,這就是人間最寶貴的真情。
等了片刻,林祈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見他便迎上來低聲問:「君公子,皇上的情況怎麽樣了?」
若水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林祈知道若水醫術精湛,如今看他神色便知道了情況,當下皺緊了眉重重嘆了口氣。
兩人在那夜華殿門外又等了片刻,見裏面沒什麽動向,林祈便說先帶若水回府休息。
去林府的一路上,若水都在聽他說他們林家的光榮史,林祈的爺爺和父親都曾是威遠将軍,爺爺過世之後,将軍頭銜便傳給了父親,父親後來因為身染重病,不得不辭官隐退,休養了數年,這才慢慢好轉。
父親隐退那年林祈尚且年幼,晨帝便說,這威遠将軍的頭銜他會給林祈留着,等他長大後立了軍功,這頭銜還是他們林家的。
若水便隐隐明白,為何林祈對于晨帝将逝會感到如此遺憾,他想必是想從晨帝手中繼承下那威遠将軍的名號吧。
林府位于皇城西面,占地面積談不上極廣,但因是将軍府,所以建造得也頗為宏偉大氣。
按林祈的說法,若不是他爺爺和爹為人低調,他們這将軍府早就應該和富麗堂皇的親王府差不多了。
進了府門,下人立刻迎了上來,一聽林祈介紹若水便是那救了太子殿下的君公子,個個都激動得不得了。
看樣子,林祈回來之後已經在府中大肆宣揚過一番了。
「林校尉,我們回來的路上聽說四皇子和六皇子有奪儲之心,此事可是真的?」
将流雲交給林府的下人,若水跟着林祈去了廂房,放下行李後,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雖然傳言的基礎是晨帝将逝而軒轅失蹤,但若這兩位皇子真的有這份心,倒是不得不防。
畢竟,就算軒轅登了基,只要他們想,還是可以來逼宮。
林祈聽聞此言皺起了眉,神色中帶着憂慮,「兩位皇子背後外戚勢力頗強,似乎确有争奪太子之位的意思,只是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回來,他們應該會打消那份念頭吧。」
在林祈的概念裏,既然軒轅已經回來,那麽太子之争便成了無稽之談,軒轅自幼就被立為太子,他繼承大統名正言順,根本不可改變。
「如果他們确有此心,軒轅倒是應該防一手。」
「嗯,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之前倒是未想到這點。」
若水微微颔首,轉眼看向門外院落,林府的院子裏種了不少楓樹,如今到了深秋,滿園的楓紅燒紅了人眼,分外豔麗。
林祈注意到他的神色,突然站起身,「君公子,殿下小時候和我一起在後院也種過一棵楓樹,你可想去看看?」
「軒轅和你一起種的?」
「嗯。」
林祈神色之間滿是激動,看他這般模樣,倒是勾起了若水的好奇心,無法想像軒轅種出來的樹會是什麽模樣。
當下,兩人一起往後院而去。
後院的楓樹竟比前院更繁茂些,一步入園中,便感覺連空氣都飄着紅霧,手掌大小的葉片迎風擺動,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那聲音清脆悅耳,給這沉悶的深秋帶來了一絲活潑。
林祈帶着若水走到一棵生長得筆直的楓樹前。
那棵樹長得比周圍其他的樹要粗壯一些,楓葉的顏色也更深,看起來倒是頗有幾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殿下小時候很少出宮來玩,一般都是我們這些皇親貴胄的後人進宮去,那年皇上偶然興起,說要看我們一群小孩兒比賽種樹。因為整個蘭庭只有我們林府種了楓樹,所以皇上便說,要種就種特別點的,去威遠将軍府種楓樹吧。」
提起兒時往事,林祈萬分感慨,撫着樹幹轉了一圈,欣喜地叫起來,「君公子,你來看!」
若水被他喊得心中莫名一震,快步走了過去。
但見那碗口粗的樹幹下部,工工整整地刻着一個「夜」字。
若水便突然笑了起來,他似乎能想像年少的軒轅,拿着把刻刀在這自己辛苦種出的樹上努力刻上自己标志的樣子。
「殿下從小就很好強,那一年的比賽,其他皇子都是用移栽,因為皇上并沒有規定要從種子種起。當時前院的楓樹都是新植栽不久,他們便選了各自看好的移過來,只有殿下問府上園丁要了種子,問了種植注意的事項,親自種下了這棵樹。」
若水擡頭看向四周別的樹木,顏色倒是也都很好看,就是樹幹不夠直,少了幾分英氣。
「都說草木皆有情,這樹怕是也感受到軒轅的心意了,不過看這樣子,倒也是樹如其主,它長得挺像軒轅的。」
若水的玩笑話逗笑了林祈,他笑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嗯,我也這麽想,這字是種樹比賽三年後,皇上宣布殿下得了第一,特別要他自己刻上去的。」
若水微微笑着,手指輕輕拂過那一個「夜」字,目光中帶着柔情。
邊上林祈看了他半晌,突然變了話題,「君公子,其實殿下一直很寂寞。」
這太過突然的轉變讓若水一怔,他慢慢擡起眼眸,不解地看着林祈。
「我記得第一次看到殿下的時候他才六歲,我比殿下年長兩歲,那個時候看到他,他只有這麽點大。」
林祈說着,伸手比劃了一個三尺多點的高度,嘴角勾着笑,看上去像是個仁慈的兄長。
若水沒接話,安靜地聽着。
「那是我第一次跟爹進宮,大人們議事,我們幾個孩子就随處亂逛,我無意中闖進了太子東宮,結果就看到了殿下。」
「他在做什麽?」若水似是覺得有趣,微笑着插了話。
「在看書,那麽小的孩子,就捧着《戰國策》在看了。」
若水沒忍住,「噗哧」笑了起來。
林祈也笑,卻摻雜了太多無奈,「東宮很大,比別的皇子住的地方大多了,但是那麽大的地方,就只有殿下一個小小的孩子待着。我進去的時候正是中午,宮人都不知道去哪偷懶了,殿下獨自坐在窗子邊上。那個時候我就在慶幸,還好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
林祈此番言語确實是有感而發,言語之間,滿是真摯。
若水擡頭看那棵像極了軒轅的楓樹,腦海中随着林祈的話,慢慢出現一個個畫面,他可以想像,那是怎樣的一份寂寞。
「那之後也見過殿下不少次,但是每次他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像別的皇子之間時常嬉笑打鬧。君公子,我還沒有告訴過你,在我的印象裏,你是唯一讓殿下笑的人。」
這句帶着千斤分量的話突然壓到若水心上,讓他打了個激靈。
雖然他早就知道軒轅的心意,可此刻聽林祈這樣說出來,意義似乎又有些不同,也更讓他看清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殿下繼承皇位之後,怕是會比當太子時更孤獨吧,君公子,如果能有你這樣的知己陪着他,他會好受很多的。」
林祈微擰眉心,字字句句出口,都帶着嘆息。
若水這才回過神來林祈是在擔心他還會離開,當即咧開嘴笑了起來,忍俊不禁地說:「林校尉,我今日才知道你這人說話原來喜歡繞彎子。」
他這話說得太直接,表情又如此生動,頓時讓林祈脹紅了臉,「這……」
「你放心吧,我暫時不會再離開的。」微微一笑,若水決定讓林祈安心。
「真的嗎?」林祈激動得兩眼發光,看起來只差沒激動地獻上擁抱。
若水點了點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少爺,君公子,可以用午膳了。」下人在這時來叫兩人吃飯,林祈和若水同時回過頭,相視一笑。
「走吧,君公子,用膳去。」林祈堆着滿面笑容,轉身邁着輕快的步伐帶起路來。
那一日後來若水便在林府中和林祈以及他府上的人談天說笑,時間倒也過得很快,可皇宮中的軒轅卻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為混亂鬧心的一日。
那一夜,蘭庭落下了一場急雨,豆大的雨點從天際「嘩啦啦」地傾倒而下,澆在地面上,又濺起巨大的水花。
晚膳之後,林祈便又被召進宮去,若水獨自留在房中,望着窗外秋風寒雨,心裏隐約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夜逐漸暗沉,原本泛着微弱光芒的銀月今夜也失去了蹤影,天際翻騰着的烏雲看上去搖搖欲墜,時不時閃過的閃電像是銀色的游龍。
廂房裏沒有點燈,若水也沒有睡意,在窗邊站得久了,兩腿都有些麻木。
他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到桌邊坐下。
屋子裏暗得很,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一聲清脆的玉石落地的響聲突然傳來,他驚訝地垂眸,看到是之前随手放入懷中的玉佩掉在了地上。
伸手撿起,羊脂白玉上浮雕的九爪蟠龍在昏暗的燭光下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模糊,他握緊玉佩,玉石冰涼的感覺好像鑽進了皮膚裏,涼涼的、刺刺的,揮不散,也趕不走。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鐘聲,若水倏然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窗邊,辨出那鐘聲是從東面皇城的方向傳來的。
沉悶的三下鐘聲長鳴,是舉國默哀的喪鐘,晨帝駕崩了!
若水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輕嘆出一口氣,原來方才心頭忽然浮起的不安便是這件事。
姐姐,你所愛的男人終是去找你了,九泉之下,卻不知你是否會為此高興呢?
軒轅……怕是會很難過吧?
鐘聲過後,窗外的雨勢小了不少,綿綿細雨籠罩整個蘭庭,是老天也在為西鎏皇朝一代君王的逝去而哭泣了。
不知過了多久,廂房外的庭院內傳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
若水警覺地微眯起眼睛,如今林祈定還在宮中,這府中的下人也都各自睡下了,是誰深更半夜連個燈籠都不提便摸到廂房這邊來?
莫非是入了小偷?心中如此想着,他側過身,屏息往腳步聲所顯示的方位看去。
便見庭院之中,一人正直直走來,踏着漫天小雨,竟是毫不遮擋,任雨淋了一頭一身。
那人穿着辨不清顏色的深色衣袍,長發戴冠,面色在一片暗色下顯得有些青白,但是熟悉的身段仍是讓若水在一瞬間認了出來。
呼吸在剎那間被護住,他瞪大了眼睛,走到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渾身都淋濕了的軒轅正擡頭直直望着他,沒有月光,若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深邃雙眸中的暗潮,穿過黑夜,徑自落在了他心頭。
「你瘋了麽?連傘都不打!」
回過神來時,門外濕透的人已經被他扯進了屋,氣惱他竟如此不愛惜自己,若水甚至想揍他幾拳。
卻被軒轅一把抱住,很緊很緊,幾乎要被揉進那具冰冷僵硬的身體裏。
冰涼的雨水很快浸透了身上的白衣,若水打了個寒顫,卻沒有掙開軒轅的懷抱。
他只是覺得胸口有些透不過氣來,可那堵在胸腔的東西,卻似乎可以在這個懷抱中消融。
「父皇他……崩逝了。」
許久之後,軒轅幹澀的嗓音響了起來,太過沉重,讓若水本來準備好要安慰他的話全都哽在了喉間。
最終,他只能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此刻所有安慰的話對軒轅來說都沒有意義,沒有任何言語可以撫平他剛剛失去父皇的痛。
「若水,近日我要準備父皇入葬及登基事宜,不能常來看你,我已與林祈說過,林府的下人會像待他一樣待你。」
「國事要緊,我哪裏需要人照顧,我倒是比較擔心你。」
軒轅聞言搖了搖頭,放開了若水,他的神色異常疲憊,蒼白的臉色因為沾着雨水而顯得有些狼狽。
若水心疼地看着他,伸手抓着他濕透的衣袖,皺緊了眉道:「你這樣要受寒的,我叫人給你燒水沐浴。」
軒轅一把拉住要出門的若水,微微搖了搖頭,「我馬上便要回宮。」
「那你來……」若水狐疑地看着軒轅,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家夥深夜冒雨而來,不可能僅僅是為了一個擁抱吧?
那不符合軒轅的個性,更不符合眼下的局勢。
軒轅聳了聳肩,直直看着若水,「父皇留下遺诏要封你為異姓親王,我還是要尊重你的意見,所以來問問你是否答應。」
若水一聽晨帝竟然留下遺诏要封他為王,頓時有些驚訝,軒轅晨就對他如此信任?還是說,是因為他是君若雨的弟弟,所以他想要補償?
「真是難為你父皇如此有心了,他如此的盛意我又怎麽會拒絕呢。」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會覺得王爺頭銜太過束縛。」
「可若沒有那頭銜,日後我的行動怕是會不方便吧。」
「嗯,那我就讓禮部去安排了。」
「好。」
兩人商量停當,若水在房中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一把傘,随後送軒轅出門,屋外淅瀝的雨絲發出輕柔的低響,便像是情人溫柔的手掌。
「好了,你回屋去吧,林祈也快回來了,早點休息。」沿着穿廊行了一段,軒轅攔下了若水的腳步。
若水聞言點了點頭,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不送你了。」
軒轅「嗯」了一聲,低頭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轉身步入了雨幕中。
昏暗的天色下,那在天地間挺得筆直的背影看起來依然堅強,若水安心地松了口氣,欣慰地彎起了眉眼。
西歷一一七年,西鎏國一統南方,而西、北兩方,晟水、龍翔也均稱霸,天下陷入三國鼎立之局面。
同年,西鎏靖元帝軒轅晨崩逝。
晨帝崩逝之前,留下一封遺诏——
今我西鎏一統南方,舉國同慶,大快人心,然朕身有重恙,人之将去,不能與子民共享喜訊,實乃憾事。然軒轅皇朝不滅,西鎏精神不滅,後定有朝一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太子夜,人品貴重,深得朕意,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君姓少年若水,深明大義,機敏過人,半途入軍立下汗馬功勞,特封其為異姓親王,授王號惜。
二品校尉林祈,忠心可鑒,領軍有功,擢升為威遠将軍,官拜一品。
其他有功人士,待夜登基,再分別論功行賞。
至此,天下初定,還望夜及諸愛卿切記休養生息,還西鎏子民國泰民安之盛世,如此,朕于九泉之下,亦可安息。
三日後,太子軒轅夜繼位登基,改年號為靖光。
西鎏歷史至此,正式翻開嶄新的一頁。
《完》
番外之酒後亂性
殷慕白府邸的庭院中,在月下對酌的軒轅和若水正笑看着彼此,夜色幽靜,天高雲淡,銀月遙挂天際,灑下溫柔的光芒。
「若有機會,定要見識一下你的琴棋書畫。」
「好啊,便是叫你宮中最優秀的琴師來,也會對我甘拜下風。」
「哦?那我便好好期待一番,待我們破了白彌國,那皇宮中,肯定有琴。」
「好,一言為定。」
兩人說着誓言,手中酒杯又碰在了一起,彼此眼底的悠揚笑意映入對方眼中,便覺流淌着的全是柔情。
庭院外這時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林析出現在院門口,笑着對軒轅道:「殿下,今天打了勝仗,大家情緒都很激昂,所以……想向您請示一下,是否可以飲酒狂歡一番?」
林祈雖然臉上帶着笑,可也畢竟知道這個要求有些小小的過分,所以語氣中帶着一絲猶豫,說完之後,別開了視線去看若水。
自出征以來,大家的神經都繃得很緊,難得打了一場大勝仗,想要狂歡一番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
可畢竟這仗還沒打完,以軒轅的個性,恐怕不會同意他們此刻就去狂歡松懈。
何況如今是在白彌境內,誰知道殷慕白會不會放個回馬槍?
果然,軒轅聞言後并不答話,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在想什麽,目光落在林祈臉上,太過平靜,反面讓人摸不透他的情緒。
庭院裏靜得讓林祈覺得心髒的跳動聲變得無比響亮,他甚至能聽到身體裏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硬着頭皮又等了片刻,他僵硬地将視線轉向軒轅,扯了扯嘴角道:「殿下,屬下知錯了,我這就去……」
「軒轅,既然我們已經在這喝酒了,那沒道理不讓軍士們喝嘛,只要不要喝得太過影響明日行軍便是,還有加強守備,防止殷慕白再攻回來即可。」若水突然輕笑着開了口,打斷了林祈未完的話。
他的嗓音很輕柔,撥開夜風,徑自飄入人的耳中,那言語中的笑意讓人有些無法拒絕。
林祈怔了怔,微微睜大眼睛,神色間滿是期待。
軒轅側目瞥了若水一眼,心中輕嘆口氣,淡淡開了口:「不要喝得酩酊大醉了,若被我發現,可是要重罰的。」
這話便是允了林祈的請求,他立刻激動地答道:「是,屬下明白。」
軒轅看着他興奮的神色,嘴角微微勾起,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林祈卻是沒走,目光還釘在軒轅身上,半晌後抓了抓頭,笑着問:「殿下,我們打算搞些活動,不如您和君公子一起來吧?」
軒轅聞言,眉頭一挑,心想這林祈倒是會得寸進尺。
若水卻已經抿着嘴笑了起來,站起身,轉頭對軒轅說:「我們兩人在此喝酒也是有些無趣,便一起去吧。」
無趣?對于這個詞,軒轅頗有些微詞地皺起了眉。
對于若水來說,和他單獨兩個人喝酒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林祈見若水起身,便知道軒轅一定會來,當下也不等軒轅回答,便興奮地轉身跑了。
軒轅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若水,似乎要為他剛才的話讨一個說法。
若水微怔了一瞬,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當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拍着軒轅的肩道:「我不是說和你喝酒很無趣,只不過,不如大家一起喝來得有趣罷了。」
軒轅斜睨着他,一臉不信的樣子。
若水便笑得更歡了。
兩人出了殷慕白的府邸,一路往大軍駐紮的營地走去。
路上,軒轅遠遠地朝城門看了一眼,兩隊士兵駐守在那裏,倒是都認認真真沒有松懈。
營地裏的氣氛熱火朝天,軍士們嘻嘻哈哈地笑鬧着,看到軒轅,都有一瞬間的怔愣。
大概林祈回來也沒和他們說,這會兒突然看到他,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軒轅卻仿佛是習慣了他們這種反應,只随性地揮揮手,示意大家繼續。
在人群中找到了林祈,他正和謝校尉他們在一塊大聲讨論着什麽。
「殿下,君公子,你們來了,我們正在決定獎懲和規則呢。」眼尖地看到軒轅和若水一同走近,林祈邊朝他們招手邊笑道。
營地駐紮在離白彌軍校場很近的地方,穿過校場,可以看到遠處豎着的箭靶,夜色下那箭靶幾乎和黑夜融在一處,看不清晰。
「殿下,大家決定比賽射箭,輸了要罰,贏了要獎,挑戰者可以自行選擇挑戰的對象。若挑戰成功,獎一杯白彌特産的米酒,是我們前面去店裏買來的;若挑戰失敗,罰一碗我們帶來的酒,當然,要不要上來挑戰,都憑自己的意志。」
林祈興致勃勃地作着解說,一邊将在邊上桌子上排開的酒杯和酒碗指給軒轅看。
軒轅安靜地聽完,擡起眼睛看着林祈道:「獎罰都是酒,似乎有些不妥。」
「那依殿下之見?」
「輸了的人,去城門巡邏一個時辰。」
軒轅話音剛落,若水便「噗哧」笑了起來,「大家難得玩一次,你偏要如此煞風景麽?」
本來林祈說的獎罰,不管是哪一樣都讓人覺得開心,可軒轅這提議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卻不料,林祈和謝校尉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都笑着說:「君公子,殿下的提議很好,是我們考慮不周,有這麽個懲罰的措施在,大家才不會真的玩過頭。」
畢竟明日是還要行軍的,軒轅能答應今夜讓大夥兒放松一下已是難得。
若水挑了挑眉,知道林祈他們在想什麽,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游戲的規則很快傳達了下去,大家聽到輸了挑戰要去巡邏一個時辰,竟然都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便仿佛軒轅提的是一個理所當然的要求一般。
游戲很快便開始了,軒轅和若水坐在篝火邊看着大家玩,将士們歡樂的氣氛一波波傳來,即便沒有親自參與其中,也能深切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那種發自于心底的歡笑,讓人覺得很滿足。
「殿下,我想向您挑戰,可以嗎?」十數個人玩過之後,林祈走到軒轅身邊,笑着問道。
場子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比試的或者旁觀的,說笑的或者安靜的,全部都轉頭看向了這邊。
幾百雙眼睛直直看着這邊,有緊張有興奮,有期待有激動,各種各樣不同的神情,讓若水禁不住勾起了嘴角。
果然,今晚軒轅既然到場了,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軒轅思考了一瞬,點了點頭站起了身,和林祈一起朝前走時還淡淡問道:「你就那麽想去巡邏?」
挑戰一個必敗無疑的對象,不是迫切想去巡邏的話,沒什麽必要吧?
林祈卻嘿嘿笑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殿下,您的武功我雖然比不上,可箭術卻很難說啊,記得小時候我們比箭,您也不是每次都贏我吧?」
記得十二、三歲那時候,皇上很喜歡把皇子們和他們這些伴讀們都集中起來搞射箭比賽,那時候自己和殿下勝負參半,總是包攬頭兩名。
林祈想到昔日的輝煌,便不禁對接下來的這場比賽更有信心,眉眼間的笑意也就更深了。
這話若放在平時,軒轅估計是不會搭理的,他應該會面無表情地拉開弓,搭好箭,随即用事實說話。
可今日大概是心情好,軒轅的表情比平日裏生動不少,微挑着眉,斜眼瞥了林祈一下,聲音輕卻清晰地傳出,「你也知道是小時候的事了。」
一句話讓林祈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似乎是一下子沒找到合适的話。
周圍圍觀的将士們都哈哈笑了起來,随後饒有興致地看他們比試。
若水坐在原地笑得眯起了眼睛,目光始終落在軒轅的身上。
透過氤氲在空氣中的火光,他看到軒轅深邃的雙眸中刻滿了認真,那雙拉開弓的手穩健有力,弓弦在他的手中,好像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真是個古板的家夥。若水心裏這樣想着。
就連這樣的游戲,軒轅都要全力以赴,這家夥的腦子裏大概沒有松懈二字吧?
随着兩聲「噌」的輕響,軒轅與林祈手中的箭同時飛了出去,兩支箭都筆直地朝遠處的箭靶沖去,強大的氣場幾乎要将空氣一起撕裂。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兩支箭,遠處的箭靶在游戲開始後便在兩邊都點上了燭火,此刻,在光影晃動下的紅色靶心看上去有些明滅迷離的味道。
「哧」的兩聲,箭同時射中了箭靶,附近負責查看結果的士兵立刻跑過去朝箭靶看了一眼,随即高聲喊道:「是太子殿下勝了。」
「啊,就差一點!」林祈遠遠地看到自己的箭射在靶心的紅圈邊緣,而軒轅的箭則是正中靶心,不禁懊惱地仰天嘆了一聲。
謝校尉在一邊拍了拍林祈的肩,笑道:「小林,輸給殿下可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你這準頭已經很不錯了。」
之前比試的人裏,還沒有能射進紅圈的呢,畢竟夜裏的光線還是太暗,即使點上了燭火還是會影響瞄準。
林祈又嘆了口氣,端起一杯酒遞向軒轅,「殿下,是我輸了。」
軒轅也不客氣,接過酒,頭一仰便喝了下去。
白彌國的米酒在南方頗具盛名,軒轅之前也有所耳聞,不過喝倒是頭一回,便覺得那酒醇香甘洌,入口之後酒香不化,确實是好酒。
有了林祈的先例,其他人便也都大着膽子來挑戰軒轅,當然關鍵并不是勝負,而是能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和太子殿下比一比箭。
軒轅自然知道他們的心思,所以來者不拒,只要有人挑戰他就應下。
沒一會兒,桌上的十多杯酒就都進了軒轅的肚子裏。
卻還有很多人神色激動地等着挑戰軒轅,都指望着軒轅箭射多了會眼花,然後在和自己比試的時候一箭射歪。
軒轅漸漸地覺得頭有些重,再次拉開弓時,覺得指尖的力氣似乎都被身體裏的酒精消融殆盡了。
遠處的箭靶變得有些模糊,他皺緊了眉,想看清前方,眼前卻總是晃動着一片朦胧的光。
「看來殿下只能到此為止了,這一箭我替他射完,游戲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吧?」
不知何時走到軒轅身邊的若水笑着開了口,手一伸,從軒轅手上拿過了他拉不開的弓。
軒轅轉眼去看他,深邃的眼眸裏霧蒙蒙的一片。
林祈他們也看出軒轅似是有些醉了,當下同意了若水的提議,可心裏卻還是有些奇怪,記得殿下的酒量很好的,怎麽這會兒這麽快就不行了?
若水便扶着軒轅的胳膊讓他靠在邊上的桌子邊,用很标準的姿勢拉弓搭箭,随即一口氣将箭射了出去。
射箭他雖然玩得不多,可準頭卻是有的。
正中紅心的箭讓他輕松取勝,随即在喝下了一杯米酒後,扶着軒轅往殷慕白的府邸走。
「君公子,真的不要幫忙嗎?」林祈在身後擔憂地叫了一聲。
若水沒有回頭,大聲答道:「放心吧。」
「若水。」
走到半路,突然聽到垂着頭的軒轅低低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若水微微驚訝地揚起了眉梢,側頭看他,「怎麽?」
「你來和我比,他們一個個都贏不了我,沒勁。」一句輕聲的咕哝,句末的那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
若水怔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算什麽?說胡話嗎?原來軒轅醉酒之後竟然會如此孩子氣?或者他是否可以用……可愛去形容?
「我很多年沒和人比箭了,小時候除了跟師父習武,我最喜歡騎射的……」
軒轅的腦袋斜斜地靠在若水頭上,說話時頭顱微晃,兩顆腦袋便不斷摩擦着。
若水似乎能感覺到軒轅頭皮上的熱力,那熱力從軒轅的腦袋裏不斷冒出來,穿透了兩人的長發,又徑自傳入他的腦海中。
突然便有一種自己也跟着醉了的感覺。
「呀,若水小子,殿下這是怎麽了?」前方不遠處,傅老正提着酒壺往這邊走,看到軒轅歪歪斜斜的身形和腳步,驚訝地問道。
若水從那片迷醉般的感覺中回過神,朝傅老笑笑:「傅老,怎麽你上次沒告訴我,軒轅的酒量這麽差?」
「殿下的酒量差?你不是在開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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