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鬼市

所謂的“鬼市”最早出現在老北京城,是一種半夜至淩晨開張的古玩交易市場,通常買賣一些見不得光的物品,比如破落王公變賣的家藏,大太監從宮裏偷出來的珍玩,或是盜墓賊手上得來的葬器。賣家都在荒郊野外露天擺攤,買賣雙方若是有意就在袖子裏比劃比劃價錢,連話都不講,整個市場悄然無聲,又漆黑一片,才被稱之為鬼市。在這種市場裏,稀罕的真貨很多,但是假貨也絕對少不了,但凡淘貨的都要打着燈籠自己挑揀,是撿漏還是挨宰,端看買家的眼力。

後來新中國成立,又歷經了一場文化浩劫,流散在民間的古玩就越來越多,這種鬼市自然也開始大行其道,比如北京潘家園、天津靶檔道就是其中典範,買賣的也不限于珍玩,而是擴大到了一切文玩日用品上。後來文物圈被有意識的熱炒,各地也紛紛出現了自己的鬼市文化,買家妄想着撿到大漏,而賣家則利用這種心思大肆作假,然而就這樣依舊年年傳出撿漏的故事,更是讓鬼市文化經久不衰。

本市作為一個文玩新興城市,當然也是有鬼市在的,不過開張時間可不是半夜,而是周六早晨6點,還換了個文雅的名字,叫做“古玩早市”。地點就在老城區夕照路,距離芳林路并不很遠,也算是依托文化街誕生的産物。這不,一大早街面上就堆滿了散攤,各家各戶都拉開了鋪面,字畫、瓷器、舊家具、文房四寶、金玉器皿、乃至竹雕、奇石、善本應有盡有,還有不少騙子打扮成老實忠厚的鄉下人模樣,在那兒擺着個“千年何首烏”或者沾滿土坷垃的青銅器,等着冤大頭上門。

在這樣的市場裏,魏陽當然要把身邊那人看牢了,讓張修齊走在比較寬敞的路中間,他小聲囑咐道:“齊哥,在這種地方你可要小心點,千萬不要往擺着瓷器的攤子上湊,有些不地道的攤主還是會玩碰瓷的,尤其是對生面孔或者旅客,咱們沒必要去湊那個熱鬧。賣錢幣的在路東角落裏,有真有假,到時候你挑自己的,搞價之類千萬別開口,都交給我就好。”

張修齊只是點了點頭,步履穩穩,目光依舊放在魏陽身上,似乎道路兩旁的攤位賣得都是蘿蔔白菜,根本沒有讓他扭頭的價值。魏陽不由一哂,也許對于這位小天師,古玩這東西還真就如此,造型、材質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唯有那神乎其神的“氣運”才值得關注,然而在這樣真貨奇少假貨奇多的鬼市裏,想要吸引他的目光怕是不易。

既然沒有逐攤看貨的意思,兩人的步伐自然就快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走到了街東頭,那裏有幾家賣錢幣的攤位分別占據了道路兩邊,東西卻都相差無幾,魏陽一看就笑了,這也是最基礎的江湖手段,一家店分作兩攤賣,若是前面看中了貨搞不下價錢,或者被賣家氣着了,買主很有可能選擇臨近一家,哪怕價錢相差無幾也會一口買下,殊不知人家本來就是一攤生意,正好迎合了客戶“挑揀”和“搞價”的代償心理,別說是古玩了,不少菜市場裏賣水果的都會這麽搞一下。

既然知道這個迎門杵,自然也沒有挑選攤位的必要,魏陽直接選了一個貨多的攤子蹲了下來,只見十幾枚品相完好的大錢裝在最醒目的塑料卡袋裏,擺在攤位正中,旁邊是一些用紅繩串好的器物和擺件,像是五帝錢的各種變種,後面則是一大堆破破爛爛的古錢,跟廢品一樣堆成了小山,幾個沒有拆口的麻袋歪歪斜斜,也不知還有多少存貨。

看到有生意上門,蹲在攤位前的老板招呼道:“兩位來淘錢嗎?我這邊貨最多,都是從鄉下收上來的,哪個年份的都有,樣樣都是真貨……”

這話是半點都不能信,魏陽一挑唇角:“得嘞老板,我家原先就是倒模青銅件的,就你這攤上的東西,大半都是坊口那邊進的貨吧?今天我就是陪朋友來玩玩,沒準備拿什麽稀罕貨,您給個實價,我們自己挑些散錢。”

坊口也是本市一大“工藝品”集散地,各種各樣的假貨都有,老板瞅了瞅兩人,有些吃不準這年輕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是口氣明顯沒那麽熱乎了,下巴往後面的錢堆一揚:“咱也是實誠人,那些還真都是土貨,你要誠心要的話,八塊錢一枚,拿得多了還可以打折。”

錢幣這玩意,市價從兩塊到兩萬塊都有,最關鍵的還是年號和工藝,還有錢幣本身的品相。銅錢的純度本就不高,也不耐腐蝕,除非是條件十分優秀的窖藏或者墓穴陪葬,否則很難完好保存。相對的,那些品相差些的銅錢則有相當大的儲量,市場價格一直不高,作假也不是沒有,但是這種按斤收的貨,有些人還真不願花造假的本錢。

這裏的攤主顯然也是“收購黨”,收的還是陪葬用的“土貨”,真東西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了很多,想撿漏也不是不行,不過這些錢都被老板大致掃過一遍了,就算是漏也不過是百來塊差價的小漏,根本不值得費心思,這價錢開得倒也公道。魏陽也是懂行的,沒再還價,直接帶着張修齊到後面挑錢幣了。

雖說是挑古玩,但是扒拉成山的舊錢,也跟扒垃圾差不多了,魏陽只是幫忙翻了兩下就沾了一手的銅鏽灰土,這堆錢的銘文都不太明顯了,大多只能看出“通寶”字樣,也猜不出是哪個朝代的,然而張修齊卻挑的很快,似乎只是一打眼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他選的五铢很少,多是開元通寶,偶爾還有幾枚洪武通寶和永樂通寶,都是小平錢,品相就更不用說了。

不多時兩人身邊就多出了一小堆銅板,魏陽不由好奇的拿起幾枚鏽跡斑斑的銅錢掂了掂:“這玩意裏真有什麽氣運?”

由于是在外面,他的聲音自然是有些小的,但是張修齊還是聽到了,手上一頓,從挑出的錢裏撿出三枚,放在魏陽手中:“三才。”

那是三枚通寶,兩枚洪武,一枚永樂,不用說,自然是明朝太祖成祖兩位的帝號。張修齊也不廢話,直接拿指尖一彈最上方那枚錢幣,只聽叮的一聲,三枚銅錢竟然同時響起輕鳴,就如同協奏一般。魏陽頓時被唬了一跳:“這都能行?三才陣?”

張修齊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地上的錢幣:“三才、七煞、九衰,除邪祟。”

魏陽頓時想了起來,當初殺黃胄的時候,似乎就是七枚銅錢困住了那怪物的身形,看來所謂的七煞陣絕對非比尋常,小神棍兩眼頓時泛起精光:“齊哥能不能幫我也串個五帝錢什麽的,擋煞旺財的那種最好!”

誰知張修齊眉頭一皺:“符玉,符玉更強。”

啊……魏陽頓時啞火了,也是,他還帶着龍虎山上的寶貝呢,這些東西有什麽好稀罕的。只是這種神秘兮兮的銅錢陣難免讓人好奇,五帝錢也傳了那麽久了,如果帶個真家夥不也挺拉風的。張修齊認真看了他兩眼,似乎察覺到對方心中的沮喪,想了想,從地上撿起了幾枚錢幣,塞在魏陽手裏:“朱砂、雞血、紅線,穿孔。能困妖邪。”

用朱砂和雞血浸染紅繩,然後穿在銅錢孔裏,能困住妖邪。只是一瞬間,魏陽就翻譯出了小天師話裏的意思。這種銅錢陣只是困,不是殺滅也不是削弱,但是相對的,張修齊遞給他的是再普通不過,随手撿起的銅錢。看來錢上帶煞是确有其事,只這一招就是樣可以傍身的真功夫了,魏陽微微愣了一下,笑了出來:“還真有簡易版?謝謝齊哥!”

看到魏陽有了精神,張修齊似乎也有些高興,彎腰又在錢堆裏翻了半天,湊齊了四十九枚銅錢,把錢遞在魏陽手中。

“這就夠了?”魏陽一點數目,毫不猶豫又掃了十一枚,添了個整數,直接拿到老板面前。

“嘿,你倆的眼光還真不錯啊……”老板張口就要誇。

魏陽卻直接擺了擺手,“我們就是拿回家玩的,根本沒挑品相,老板你給個價吧,六十枚整。”

一句話把老板的生意經又堵啞火了,暗自運了運氣,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四百塊,要就給你們了。”

“也沒便宜多少嘛……”魏陽眼睛在攤上一掃,“要不再饒我一枚棺材釘?”

在這地攤最右邊,确實放着枚棺材釘,大概五寸長短,不過釘子上的表皮已經腐蝕光了,兩頭尖尖就跟個破鐵條似得,看起來是壓布料用的,根本沒被老板放在心上。然而聽魏陽這麽一說,老板倒是警惕了起來,這不是典型的撿漏套路嗎?他張口就反駁道:“這可是我花大價錢收來的……”

“哦,那就算了,要不再給我添幾枚銅錢?”魏陽卻滿不在乎的打斷了他的話,看起來對棺材釘也沒太大興趣。

老板:“……”

這尼瑪到底是撿漏還是真想要添頭啊?!糾結了老半天,他咬了咬牙,終于開口:“你想要這棺材釘,再給添兩百塊吧。”

“釘子都快鏽沒了,你當我傻的嗎?”魏陽不屑的嗤了一聲,“別廢話,趕緊加幾枚銅錢,四百塊我就要了。”

老板一陣肉痛,咬牙一揮手:“算了,你再給加五十塊,這棺材釘一起拿走!怎麽說也是真家夥,不虧了!”

這棺材釘其實是出貨人壓秤用的,混在銅錢裏給塞了進來,根本就是個賠錢貨,又不能賣又不舍得扔,鬧得他糟心好久了,今天來了個想要的傻逼,他怎麽舍得在砸手裏,反正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漏。

魏陽這次倒是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指了指錢堆:“那你再添幾個……”

老板二話不說,從錢堆裏抓出五個銅板,拍在了魏陽手裏:“這下可以了吧?”

那幾枚都是品相最差的薄銅板,魏陽像是有些不甘願的遞過了四百五十塊,讓老板包起銅錢和鐵釘,帶着張小天師向下個攤子走去。

眼看離得遠了,魏陽才湊到張修齊耳邊說道:“齊哥,我看你剛才看了這棺材釘兩眼,是不是也是個有用的東西?”

張修齊點了點頭:“鎮釘,太鏽。”

“那還有用嗎?”

“有,不大。”

“嘿嘿,有用就好,至少不虧本。”魏陽志得意滿的收起了棺材釘,他可是太清楚小天師這個“有用”的标準和真正有用的差別。而且聽老神棍說過,當初曾先生就用五寸釘戳過僵屍,想也能猜到那位曾先生用得是這種棺材釘吧,這玩意在風水裏也有鎮煞、除祟的功效,估計當個平常物件還是很夠用的。

只花了幾百塊就買到一堆法器,也算滿載而歸了,魏陽拎着小包、吹着口哨就準備帶小天師回家,誰知路過巷口時,張修齊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一皺,向不遠處一個攤子望去。

魏陽扭頭朝那邊看去,隐約能看到一個不大的小攤子,不由奇道:“那攤子上有什麽東西?”

“禪運。”

随着話聲,張修齊已經邁開了腳步,想要朝攤子走去,魏陽趕緊一把拉住他:“齊哥,現在賣家都精着呢,想要撿漏可不太容易。等會你過去可以摸摸看看那寶貝,但是絕不能開口,視線也不能一直盯在那上面,讓我幫你買下好嗎?”

張修齊似乎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但是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好。”

心頭一松,魏陽知道這算是勸住人了,同樣他也清楚的很,能讓小天師這麽在意的東西,九成九是樣好貨,這次可是撞大運了!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他嘿嘿一笑:“咱們撿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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