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争寶

那個攤位并不在馬路兩邊,而是擠在街角處的犄角旮旯裏,只是鋪了個一米左右的小攤兒,根本就沒什麽人光顧的樣子。走過去一看,魏陽立刻就明白了為何會出現如此狀況,只見看攤的那個小販尖嘴猴腮,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根本就不像正經做生意的人。雖然無商不奸是個颠不破的道理,但是若把這種神态露在了外面,那是絕不可能引來生意的,再加之這攤子上的東西也不多,肯停下腳步看一看的顧客就更少了。

然而魏陽可是有備而來,直接在攤位前蹲了下來,飛快掃了眼面前擺着的東西。剛剛張修齊說有“禪運”,那東西應該十有八九跟佛有關,這攤位上擺的倒是有好幾樣佛器,包了漿的念珠手串,十五厘米大小、青黑混雜的玉觀音像,兩座香爐,還有一個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烏色木魚。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日用品,看起來不像是倒買倒賣的專業人士,而像是搬空了哪家居士的內宅。

再偷眼打量了一下小販的長相,魏陽心裏瞬間有了個底,随意開口問道:“哥們,你這攤兒的東西是個什麽價?”

像是好久沒招來生意了,那小販愣了一下,趕緊接上話:“你想要啥?這可都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寶貝,如果實心要的話,價錢可以商量。”

“這非金非玉的還寶貝呢。”魏陽直接拿起了一座香爐,摸了一摸,“啧,我看這得是建國後的東西吧?”

“宣德爐懂嗎?”小販不答應了,直接反駁回來,“我祖上可是正經的前清舉人呢,這玩意是真真的宣德年間寶貝,當初鑒寶劇組來我們村裏要收,我都沒賣!”

魏陽一聽頓時樂了:“你還知道宣德爐?宣德爐不都是銅爐嘛,我看你這玩意不像紅銅吧?”

所謂宣德爐,就是指明宣德年間打造的一批精品香爐,乃是由宣宗親自下令,命工匠用三萬金貢銅,混合金、銀等貴金屬打造,最終成器三千,每只宣德爐胎體都極為細膩,呈暗紫色或黑褐色,猶如嬰兒肌膚,在黯淡之中還會發出奇光,典雅大氣,寶光四射,乃是香爐之中頂尖的精品。這種器物真得問世,的确夠資格讓鑒寶劇組親至,但是問題是,你先得是座銅爐才行啊!

這話頓時讓那小子臉上一黑,幹咳了一聲:“你,你看那器形!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這點還真沒說錯,若是不論材質,兩座香爐都算得上精品了,那邊的石香爐到是還罷,這個金屬香爐器型的确不錯,看起來像是清末時候的東西,但是東西是不是祖上傳下來的卻十足存疑,這樣的品相拿到拍賣行出手并不算太難,何必來鬼市碰運氣。

然而這想法一閃而過,魏陽的注意力就被小天師的動作吸引了,只見張修齊在攤位前蹲下,什麽都沒碰,直接拿起那個破爛不堪的木魚,上下看了兩眼,又放回在了攤上。那個帶着禪運的東西難道是木魚?這可就有些麻煩了,若是別的東西還好,這木魚賣相實在是太寒碜,上來問木魚的價格,簡直就是招人起疑的。都怪這兩年傳聞太多,漏都不太好撿了。

心中暗自有了打算,魏陽放下了手裏的香爐,手卻沒伸向那個木魚,而是又拿起了旁邊的觀音像。這尊觀音像也算佳作,乃是由獨山玉雕琢而成,看玉料勉強能到三級品,然而雕工卻巧妙的利用了獨山玉特有的色彩混雜,分別用青黑兩色做出了觀音的蓮臺和佛光,那觀音雙目微閉,面容慈悲,衣帶飄飄猶如輕風拂過,看起來典雅優美,很值得賞玩。只是玩佛像的藏家,多還是喜歡純色佛雕,這尊玉觀音美則美矣,玉質和色澤着實讓人有些糾結,也難怪來這攤上看的人比較少了。

想了想,魏陽直接問道:“這觀音像多錢?”

小販頓時來了精神:“三十萬!”

“噗!三十萬買你這一攤兒都有剩了!”魏陽頓時噴了出來,大手一揮砍了大半,“一萬塊我就拿下!”

小販急了:“一萬?你買個腦殼回去還差不多!我這可是經過鑒定的,的的确确是正經玉料,還是清朝的舊東西呢……”

“行了吧,這又不是和田玉,不過就是個獨山玉罷了,也不是純正的芙蓉玉或者墨玉,這種東西工藝品市場要多少有多少。”魏陽毫不客氣的砍價,沒有退讓的意思。

“嘿,你這人!到底想不想買啊?不想買趕緊放下!”小販哪肯答應,這些東西其實是他從自家老爹那兒順來的,他爹早年可是正經的紅小兵,也不知道打砸了哪家舉人老爺的私宅,搶來這麽套東西,這些年一直收在家裏。這不現在他急着用錢了,自然要把東西偷出來賣掉才好,可是不論是當鋪還是玉器店,都不肯給個讓他滿意的價碼,才下定決心來鬼市碰碰運氣,誰知好不容易來個客戶,簡直就是照着零頭來砍的啊!一萬哪能賣,還不如當鋪給的高呢!

“你要誠心賣,我當然就實心買了。”魏陽倒是好脾氣的嘿嘿一笑,“咱們也別來這些虛頭了,說個實誠價,再好好商量一下。”

說真的,這觀音像賣個三五萬問題還是不大的,然而魏陽的目标哪裏是它啊,不過是跟小販磨磨嘴皮子,最後想辦法把木魚那個“便宜”饒回家就好。只是小神棍的演技那是杠杠的,對方還真把他當成是實心想要的了。

咬了咬牙,小販掙紮着降了點:“我這也是今天第一單了,你要真心想要,二十三萬如何?”

“你這是降價嗎?這也太沒誠意了,一萬三,不能再多了!”

“一萬三這香爐給你了!觀音像是絕對不成!”

“香爐八百我都嫌多呢!你再降降,這樣磨得磨到什麽時候……”

兩人就這麽唇槍舌劍的還起價來,旁邊張修齊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想從口袋裏掏出銀行卡,又想起魏陽叮囑的話,難得的有些猶豫不定起來。然而他并沒有猶豫太長時間,因為他們身後突然走來了兩個人,不知為何停在了這個攤位前,小天師頓時有些警覺起來。

“八萬,真不能再降了!”小販聲音裏滿是決絕,“真想要就這個價,一分都不能少!”

魏陽剛想說什麽,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觀音像八萬塊嗎?我要了!”

聽到這話,魏陽頓時一驚,向後看去,只見背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年齡都不大,一個身寬體胖、長相敦實,看起來像個跟班,另一個則梳着中分頭,長相還算人模狗樣,但是不知為何神态裏總是透着股別扭勁兒,讓人說不出的厭棄。開口的正是中分頭,沒廢什麽話,他也蹲了下來,伸手拿過觀音像仔細摸摸看看,露出了點滿意的表情。

心思急轉,魏陽立刻沉聲道:“你懂不懂鬼市規矩啊?哪有別人講價時來插嘴的,好歹也有個先來後到吧?!”

小販卻一臉歡喜的答道:“賣!賣!怎麽不賣!還是老板你識貨,這八萬塊我都虧大發了,哪有不買東西淨搗亂的……”

如果這是小販的托兒,這怕是要讓兩邊相争,最後撈人上套的,可是魏陽并沒有真心想要的意思,自然不會往上湊熱鬧,而是眼珠轉了轉,沒理那中分頭,看起來氣哼哼的一指地上的香爐:“那這玩意多錢……”

“一萬二!正經的宣德爐啊,老板你要嗎?”小販理都沒理他,直接對中分頭說道。

那中分頭又仔細看了看香爐,似乎滿意的一挑嘴角:“六千塊,給句痛快話。”

這香爐當鋪估價從沒超過兩千塊的,小販頓咬了咬牙:“老板是個爽快人,八萬八,兩樣都給您了!”

中分頭到挺幹脆,直接讓跟班掏錢買賬。魏陽頓時知道這肯定不是托兒了,不過是個尋常冤大頭而已,也不知是真看上了東西,還是在這兒擠兌人呢。不過他也很給面子,臉色鐵青的杵在攤位前,看起來像是掏不起錢也不太想走的模樣。

那邊倒是銀貨兩訖,很快就交割完畢,小販樂呵呵把兩樣東西打包好,遞給了中分頭:“老板還想要什麽?我這邊東西還有呢……”

中分頭并沒有接腔,只是淡淡瞥了魏陽一眼:“打攪你選貨了,要不想買什麽東西我送你一樣?”

卧槽,這尼瑪臉皮都快飛到了天上,魏陽心裏好笑,但是牙關咬得死緊,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模樣,對方當然也只是拿他刷刷逼格而已,嗤笑一聲,帶着跟班轉身走了。小販有些幸災樂禍的問了句:“哥們,還看上什麽了嗎?價錢好商量嘛。”

魏陽沒有馬上回答,似乎不知怎麽找臺下,目光一轉就看到了同伴剛剛動過的那個木魚,伸手一指:“這多錢?”

小販差點沒笑出聲:“一百塊,還要搞價嗎?”

魏陽二話不說,抽出張紅票甩在攤上:“給我包起來!”

小販肚裏簡直都要笑開花了,把木魚往塑料袋裏一裝,遞了過去:“哥們,好眼力啊!”

這種赤果果的諷刺魏陽理都沒理,一把拉起蹲在一旁的張修齊:“咱們走吧。”

張修齊明顯還在疑惑之中,怎麽就這麽峰回路轉買到了東西呢?然而他并沒有說什麽,乖乖被魏陽拉着離開了小攤,直到走出好遠才說了句:“我有錢。”

“可以直接刷卡買給我?”魏陽頓時笑了起來,心情簡直好到了極處,“齊哥你這就不懂了,這叫撿漏的藝術,也虧得有人這麽湊趣,給咱們省了不少事呢。都當別人是傻逼,也不知誰能笑到最後。”

得意的挑了挑眉,魏陽翻出袋子裏的木魚:“這玩意有什麽說法?”

這柄木魚是真正的握器,比平常的小木魚多出了個把手,木質略顯暗沉,上面有相當明顯的敲擊痕跡,像是被人經年累月的使用,雖然痕跡斑駁,卻也有了包漿,仔細看起來還是有些瑩潤的。摸了摸,魏陽只能摸出木頭像是楠木,其他真是猜不出所以然。

張修齊點了點木魚開口處:“楞嚴咒,經年誦讀,有禪意。”

“楞嚴咒全文?”魏陽頓時驚到了,“那不是四百多句的大長篇嗎?這木魚裏都刻下了?”

就算魏陽沒什麽佛教常識,也知道楞嚴經乃是佛教最知名的咒法之一,字數之長更是要命,這麽一部大長篇全都刻在個小小木魚裏面,簡直都不是鬼斧神工可以形容了。如果張修齊說的是真的,不管這玩意能不能除煞,都已經是一件極其罕見的藝術品。

張修齊卻點了點頭,還補了一句:“咒法誦讀,更好。”

也就是說,銘刻咒文只是其次,更難得的是有人經年累月誦讀經文,并且敲擊木魚,誦經聲和經文共振,産生了更強大的願力和咒力?魏陽啧了一聲:“說到底還是人氣更重要?”

“銅錢也是。”張修齊做出了肯定答複,“陪葬不好,舊錢好。”

陪葬的錢幣,尤其是那些達官貴人的陪葬品大多是沒有流通過的新錢,而張修齊需要的恰恰是經過無數次轉手的盛世舊錢,使用者大多都是盛世百姓,其中蘊含的自信和生機,才是銅錢真正帶有強烈氣場的緣由,而這種氣運,是那些新錢、大錢、罕見的一朝錢都無法比拟的。張修齊說的并不很清楚,但是魏陽卻隐約猜出了話裏的意思:“也就是說,風水法器想要起效,由法師開光只是一個分支,真正由人養出來的古物也具有相同效果?那煞氣呢,是不是也如此?”

“煞吉皆如此。”

氣、運、勢這三者用到了巅妙之處,有時反而比刻意打造的法器要靈驗許多,這也是茅山術之類流派的精髓所在,龍虎山雖然更偏向符法,對這些也還是有所研究的,張修齊說得不怎麽利索,魏陽邊聽邊猜,倒也很有些收獲,不過跟老神棍那種誓死偷師的念頭不同,他更好奇的是這種怪力亂神的規則,畢竟十幾年的唯物主義觀念被颠覆,總要弄點什麽新的法則來重塑三觀。

正閑聊着,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居然是孫木華打來的電話。魏陽按下了接通鍵,只聽聽筒裏傳來孫宅男有點開心又有點別扭的聲音。

“陽哥,有生意了,不過……咳,是家男科醫院的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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