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獨活
當侍從把小公主抱進青華閣煉丹大殿的時候,姝良人再也藏不住了,她扔開裴景吾的手跑了出去,一下跪趴在天子面前。
“陛下!她是您的親生骨肉啊!”
天子皺眉看着她,問旁人:“什麽人?”
徐仙人搖頭表示不識,侍從卻認出了她,回禀道:“陛下,是姝良人,公主的生母。”
天子回想了許久,才把面前人梨花帶雨的神态和一年前花園裏相遇的那人重疊起來,恍然大悟道:“哦,是你。”
姝良人跪着靠攏他,仰頭哀求:“陛下,嫔妾求您了,別把公主入藥,她不是純陰體質,煉丹起不了作用的!反而白費了您的功夫,何必呢?”她從侍從手裏硬搶過襁褓,把還在安睡的公主抱給他看,“陛下您瞧,公主長得多像您,她很乖巧的,從來都不哭不鬧,她長大了會好好侍奉您……難道這樣不好嗎?”
天子遠遠地瞧了小公主一眼,又白又軟的一小團,跟只奶貓兒似的,确實乖巧安靜。他一瞬生出些許猶豫,可是一轉眼看見丹爐,心裏長生不老的渴望又強烈起來,轉頭問徐仙人:“當真……必須要純陰女嬰?”
徐仙人話一出口怎麽可能出爾反爾,硬披着頭皮道:“正是。”
衆人都在等天子做決定,大夥兒不約而同屏住一口氣。
半晌,只見天子居然纡尊降貴把姝良人扶了起來,甚至抱起了小公主,親昵地撫摸她的小臉蛋:“傳朕旨意,晉姝良人為婕妤,賜金玉百箱,珍珠千斛。”姝良人以為他是心軟了放過她們母女二人,卻不料他轉身把公主給了徐仙人,“長生不老丹,朕志在必得。”
說罷他一揮衣袖走了,姝良人哭喊着追上去,卻被侍從們攔住。
“陛下、陛下!公主是您的女兒啊,您怎麽能這麽狠心!”姝良人髻散衣斜,狼狽不堪地朝天子伸出手,哀嚎悲徹天地,“虎毒尚不食子,你用女煉丹,枉為人父!更枉為一國之君!你還不如一個畜生——”
天子走遠了還能聽見她的叫罵,不悅道:“不識好歹,一并處置了。”
等到天子離開青華閣,帶刀的侍衛進殿準備執令,姝良人突然爬起來想去搶回公主,卻被一旁的侍從攔住了,她見狀一瞥旁邊的丹爐,毫不猶豫調轉方向,想推倒丹爐毀了這爐藥。
可是銅爐重達千斤,她區區一介弱女子的力量仿佛蜉蝣撼樹,不僅沒能動搖丹爐分毫,手掌胳膊還全被燙傷了。就在此時,剛才提議公主煉藥的侍從抽出長刀,從後面一刀刺進姝良人的身體當中,當場結果了她。
姝良人緩緩到底,心有不甘地回頭望了眼藥櫃,絕望地伸出手去。裴景吾透過縫隙看見這一切,從頭到腳的寒意滲進骨頭縫裏,身上每一絲地方都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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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冷臉收回刀,對吓散了魂魄的徐仙人道:“仙君請。”
徐仙人懷抱軟綿綿的公主,心驚膽戰可又不敢違抗君令,他不住擦着額上冷汗,敷衍道:“大人稍安勿躁,等本座先配藥……”
“莫非仙君不敢?”侍從竟然上前,“那就交給咱家來。”
“不不不!要等時辰,吉時到了,本座便會将藥放進去,不勞大人費心。”徐仙人雖是個貪生怕死又騙吃騙喝的道士,但不至于喪心病狂,他指着姝良人的屍首說:“麻煩叫人把這兒清理了,不然會污了煉出來的丹藥。”
侍從們擡走屍首退出去,徐仙人才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目失焦神魂愣愣。小童過來問他:“師祖,咱們真的要把小娃娃丢進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徐仙人趕緊爬起來,一邊四處搜羅東西一邊低聲吩咐小童:“快快,把值錢的都拿着,咱們走了!”他走到藥櫃那裏,踩上板凳從最上面的抽屜裏取出一張羊皮卷,下來的時候瞥見底下黑乎乎的腦袋,饒是一驚。他不動聲色繞到背面,一把揪出了裴景吾。
但徐仙人不敢叫人來,打量了一番裴景吾,咬牙道:“真是要死了!怎麽又冒一個出來,童兒快找件你的衣裳來。”
他的道童也不過六七歲,取一件灰色小道袍拿給裴景吾,裹在身上微微有些大。這時,只見徐仙人趴在地上敲石磚,左邊敲敲右邊敲敲,最後撬起一塊方磚,趕緊讓童兒下去。
可是就在此刻,小公主忽然啼哭起來,門外的侍從立即問怎麽回事,徐仙人一拍大腿暗叫壞事,用手緊緊捂住嬰兒的嘴,沖外面道:“無事!沒事啊,本座要添藥了!”
解開襁褓一看,原來是小家夥尿濕了,所以難受得哭起來。徐仙人嫌棄地把襁褓扯掉,随手拿了羊皮卷把她裹住,然後交給童兒抱着,道:“你帶着她們先下去,為師在爐子裏添點東西,過會子就來。”
道童讓裴景吾先下去接小公主,誰知還沒等他把公主遞過去,殿門忽然開了,癡狂丹藥的天子去而複返。
徐仙人剛往爐子裏添了些火硝,見到他大吃一驚:“陛下您怎麽來了?”
天子道:“朕不放心,親自來看看。”
徐仙人偷偷瞄了眼暗道入口,小道童心領神會地往前一站,把入口遮得嚴嚴實實。天子一個勁兒地催應該添藥了,徐仙人踟蹰不前,一國之君竟然不耐煩地扯過小公主,一把丢進了銅爐頂部的藥格之中。
小嬰兒當即哇哇大哭起來。天子冷臉無情,甚至說:“聒噪,哭什麽哭,能助朕長生不老是你的福氣。”
銅爐肚子裏發出砰砰悶聲,徐仙人看着那麽一個小娃娃被架在火爐上炙烤,五髒六腑都被撕裂了一般,他急吼吼把公主抱出來,小嬰兒身上的羊皮已經被燙爛,後背印上了深深淺淺的花紋,白嫩嫩的肌膚上也全是水泡。他是個混賬神棍不假,但不是畜生,他已經鑄成大錯,怎麽能一錯再錯?
“陛下,請容本座先添三味真火,再把藥加進去。”徐仙人穩住天子,把公主遞給道童,打了個眼色。随後他抱起一簸箕夾雜了火硝的木炭,盡數投進了爐腹當中,猛然回頭大吼:“童兒快逃!帶好東西!”
“轟”一聲巨響,丹爐爆炸了,猛烈的熱浪把大殿都震塌了一半,火星散落四方,點燃了整座宮殿。天子受了傷被侍從擡走,火海彌漫之處都是痛不欲生的嘶喊聲,死了很多人、不計其數的人。
只有裴景吾在不見天日的密道裏拼命地跑,沒有方向不知終點……
故事很長,裴景吾一直講到了深夜。脈脈認真地看他說,聽到結局不禁悲傷:“只有你一個人、逃出來?”
裴景吾看着燭火下她姣好的面龐,仿佛又見到了記憶裏的姝良人,他笑着摸她額頭,淡淡應了一聲:“嗯,只有我。”
“師哥好可憐。”脈脈心疼他,緊緊握住他的掌,“你要去王都,是找人嗎?那個公主,你要找她?”
裴景吾沒有回答,而是摸着她的耳朵問:“脈脈你說,我是找到公主好,還是找不到她好?”
脈脈抿唇想了想,道:“應該……還是找到好,看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她的父皇殺了我的父母,而我又間接害死了她的母妃,我與她是天生的仇人,現在天子已經死了,天下大亂,此時我去王都,就是為了奪取本應屬于她的一切。即便這樣,你也覺得我該去見她?”
這個問題把脈脈難住了,她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好複雜……師哥我不懂。”
裴景吾輕輕笑了:“我也不懂。很晚了,你早點睡。”
脈脈懷着對故事主人公深深的同情入睡了,甚至沒有想起如今身不由己的處境。裴景吾吹滅燭火,走出門睡意全無,站在庭院中央發呆,今日滿月,皎潔的月光為地面鍍上一層銀白。
“咳咳……”
陰影裏走出鴉青袍衫的男子來,是施懸壺,他的氣色比前幾日還要差,捂着嘴咳個不停。施懸壺徐徐走近,問:“她睡下了?”
裴景吾嗯了一聲,低頭把指套戴上,習慣性地撫了撫不存在的小指。
“景吾啊,我就不陪你們去王都了。”
忽然,施懸壺來了這麽一句,裴景吾乜斜他一眼,眸裏似有閃動,不過很快就消逝了,只是淡淡說:“知道了。”
施懸壺撐着石桌緩緩坐在杌子上,行動都有些費力,卻還勉強地笑着:“明日你們啓程我也不去送了,今夜月色不錯,取些酒來罷。景吾,陪我小酌幾杯。”
清淺的白光照在二人臉上,皆是蒼白。
施懸壺斟酒,含笑道:“這第一杯,敬秦王。”
他并沒有喝,而是全灑進了泥土裏。裴景吾随着他的動作,也祭了這杯酒。
“這第二杯,敬當年誓死追随秦王的将士們,可惜他們直到戰死,都沒有看到天下太平。”
“第三杯,”施懸壺顫抖着手舉起酒杯,“祭我陽家被屠的一百四十八口,陽家兒郎沙場征戰,護了一方百姓,卻棄了家中妻兒!他們沒有負天下人,獨獨負了血肉至親!”這杯酒他沒有灑,而是一飲而盡。
裴景吾定定看着他,不言不語。施懸壺擡袖沾了沾眼角,方才斂起失态,恢複成一貫溫文的模樣,道:“景吾,我去之後,請你善待濟世。陽家世代追随秦王府,如今我亦助你成事,但是血脈凋零如斯,我不得不存一份私心,保住濟世。即便他日後不為你效力,看在我們師兄弟的情誼上,你就随他去吧,閑雲野鶴自由自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傳聞中秦王有九名心腹大将,陽家便是其中之一。只是陽家雙生子身帶殘疾,經秦王引薦送入藥王谷,由施翁救治養大,正因如此,陽家遭屠的時候他們才逃過一劫。待到他們長大成人,施翁告訴了作為兄長的施懸壺這一切,他身負家仇國恨,自是要協助裴景吾的,但施懸壺卻不願施濟世也來蹚這趟渾水。
所以他配合裴景吾設下一個局,讓天下群雄都争相想入的局。他的外出游歷,不過是散播消息、打探敵情、拉攏同盟……而這一切,之所以頂着施濟世的名義去做,為的是在他死後鋪下一條路:只要裴景吾光複大業成功,濟世就是不折不扣的功臣,他會恢複陽家人的身份,光耀門楣、重建祠堂。這是家族的使命,必須有人完成,又必須有人傳承下去。
肝髒先天粘連的雙生子本來就有缺陷,最好的辦法是放棄一個保住另一個,施翁卻兩個都想救,于是分割髒器。但是無法做到精準,于是一個多一點一個少一點,多一點的那個調理好了于常人無異,少一點的那個卻活不過三十歲。不巧,施懸壺就是少的那個。
他自己就是大夫,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做不到傳承了,但他可以布局設計,下一場以天下為注的棋局,可惜結束來得比預想的要快,他已經等不到親眼所見的那一天了。
裴景吾看起來沒有太大動容,維持着一貫清冷的表情,擡手握住了施懸壺的肩頭,喚了他一聲“師哥”。
千言萬語盡在無聲中,不用說他們都懂。
“景吾,我最後給你兩個忠告,也可以說請求。”施懸壺擡頭,形容枯槁,“第一,小心司瑜言,他是很強的對手,如果不能拉攏他,就除掉他。”
裴景吾點頭:“這是自然。”
“第二,好好對待脈脈,送她回藥王谷,這輩子也不要告訴她身世,還有她後背上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小妖精想念小孔雀,表着急,下一章就放他出來咬師兄!嗷嗚~
酒叔開新文了啊小妖精們!是你們最愛的節操文,怎麽撒花的那麽少……你們的菊花都捂得那麽緊舍不得獻出來是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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