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莪術
翌日施懸壺果然沒有露面,脈脈在臨行之際還問裴景吾:“三師哥還沒起床麽?”
裴景吾淡淡答道:“他很累了,讓他睡個夠罷。”
脈脈捧着臉嘻嘻笑:“三師哥好懶。”
“嗯。”裴景吾把手搭上她的頭頂,拇指揉着她略帶憂愁的眉心,臉色柔了幾分,“先陪我到了王都,然後再送你回師父那兒,好不好?”
“好。”她抓住他的衣袖,撒嬌道,“還要幫我找言哥哥。”
裴景吾轉過臉去,似乎輕輕“嗯”了一聲。
自從天子駕崩,短短一月大周朝的疆域已成割裂之勢。長水以南的司家按兵不動,隔岸觀火,長水以北的向氏擁兵秦王後人,而另外的兩大世家尹氏和宮氏皆各自盤踞,仿佛伺機而動的猛虎。此三族的勢力把王都緊緊包圍起來,似乎達成了一個協議:誰先進入了王都,誰就是名正言順的王。三方鼎足而立,又勢成水火,哪一邊都不敢先行輕舉妄動,只怕撕裂這脆弱的平和假象。但每一方又在千方百計地絞盡腦汁,尋求方法占取先機。
裴景吾此時想要正大光明地從官道殺入王都,取得傳國玉玺以正名目,不是那麽容易的。
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王都建在國土的最北端,後方有一座山脈作為天然屏障,殘存的皇室雖然實力薄弱,但借着易守難攻的地形,固守一隅,竟然和四大世家的勢力抗衡了。如果裴景吾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潛入王都,最好的辦法就是借道蠻夷,繞過其他世家的勢力範圍,到達王都後方,然後翻過山脈直接殺入王城。
但有一個問題:此山脈延綿百裏,山峰陡峭聳立,山中地勢險惡,翻越過去的難度簡直不亞于登天。而且這裏作為大周朝最後的倚仗,早在開朝之初就封了山不許外人進入,還設下哨所派兵駐守,所以世人對此地知之甚少,貿然入山很可能迷失在深林之中,命喪敵手。
辛複起初是不同意這個辦法的,兩人還在馬背上就争執起來,他說:“百年來都無人入山,以往的探子都有去無回,可見其中險惡。如今就算我們派出精銳探路,少說也要一兩月才有消息,時間太長我們耗不起,況且萬一打草驚蛇,豈非前功盡棄。除非有地圖,否則此計不通。”
不過裴景吾卻冷笑着反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地圖?”
辛複卻不怎麽相信:“有就拿出來。”
“在這裏。”裴景吾指着自己腦袋,笑得坦誠,“你若想要,大可來取。”
辛複冷哼一聲:“既是一條船的人,何必如此提防!”
裴景吾低笑,道:“萬一你拿到地圖後翻臉不認人怎麽辦?我手裏的籌碼只有這些,過早拿出來是給自己招禍,其實我也是留條後路而已。還記得當年你為了入谷,不惜自毀容貌,這麽心狠手辣的人,我當然得提防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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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戳到辛複的痛處,他想起眼前人竟然男扮女裝以身做餌,散布謠言謊稱秦王留有寶藏,引天下英豪入局追逐,表面上是秦王後人選取同盟夥伴,實則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裴景吾空有頭銜,無兵無財,只得借口聯姻争取勢力,如今他不費吹灰之力拿到了向氏兵馬,也借向家的口向天下宣告了身份,自行拉攏不少其他勢力,但一轉身就告訴辛複他是男兒身,理所當然地要求向家扶持他登上王位,向家已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應。辛複沒想到他自诩心機深沉,卻被裴景吾當猴耍,不禁恨得牙癢。
不過辛複也不是好相與之人,他帶着冷笑說道:“別以為你算無遺策,你為什麽要帶着脈脈,又對她安了什麽心,我清楚得很。兵馬我可以借給你,也可以收回來,有些話我可以告訴她,也可以不說。我怎麽做,就看你了。”
裴景吾嘲弄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網下好,魚兒都還沒到手,你就這麽收回去?要是沒了秦王後人的名號,我看你向家拿什麽名義出兵,撐死守住巴掌大塊地,當個土財主。”他還是像身為施靈藥的那段時間一般,輕易拿捏住辛複的七寸,“脈脈以前多喜歡你啊,你傷她一次,她就不喜歡你了,難道你想再傷第二次,讓她恨死你?”
辛複咬緊牙,冷睨他一眼,不再說話。裴景吾仿佛沒察覺到,過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驅馬走向小馬車,直接從外面推開車窗。他把臉湊過去,喚:“脈脈。”
脈脈獨自坐在馬車裏也挺無聊的,見到裴景吾高興地招招手:“師哥,進來陪我。”
裴景吾朝辛複遞去一枚嘲諷的笑,大方答允:“好啊。”他棄馬登上馬車,跟脈脈擠在一處。車簾放下的時候脈脈看見辛複投過來的目光,有些心虛,不敢看他匆匆把眼低下了。
“師哥,為什麽辛複哥哥、跟着我們?”脈脈親昵挽住裴景吾的胳膊。從前他是施靈藥的時候,跟誰都不親近,如今他變回男兒身,脾性仿佛溫和親切許多,她可以抱他不被他扔開,也可以跟他撒嬌,他還會沖她笑。他像藥王谷裏面的其他師兄一樣,都是寵着她的。脈脈有時候真心覺得,師哥是男子簡直太好了,比當師姐的時候更好。
裴景吾抽出手臂,順其自然地搭到脈脈肩頭,摟她入懷,反問她:“你不喜歡他跟着?”
脈脈在他懷裏,小臉揚起眼睛睜得大大的,專注地看着他,說:“以前的辛複哥哥、不是這樣的,現在他好奇怪,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都喜歡!”脈脈毫不猶豫地說,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胸口磨蹭親昵,笑着說:“以前是姐姐,現在是哥哥,都對我好,我很喜歡。”
裴景吾失笑,把她又往懷裏抱了抱,低頭靠着她的肩,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說:“傻脈脈,我差一點就把你丢掉了……”
他從來就對施一脈懷着複雜晦暗的情感。那年,當他抱着懷裏的東西跑到暗道盡頭,鑽出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出口,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荒地,長滿比他還高的野草。他回頭一看,巍峨的王城依然矗立在那裏,仿佛一切如故,可是他知道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燃燒的大殿、震耳的爆炸、坍塌的地道……裴景吾灰頭土臉地呆望王城,直到懷裏的東西動了動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見沾滿血污的道袍,掀開之後裏面躺着一團白白軟軟,還是活的。他吃了一驚,剛才只顧逃命,抓着道童扔下來的包袱就拔腿狂奔,居然沒注意到竟是小公主!
才四歲多的孩子即便再早慧,見此也慌了神,他手一松包袱就掉在了地上,摔得小公主啼哭起來,裴景吾也吓得一屁股坐下去。他愣愣望着那個會動的小家夥,慢慢兒回過神,想起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不禁恨火灼心。短短幾日他見過太多的死人,以及太多殺人的辦法,他緩緩伸過手去,扼住了嬰兒細弱的脖頸。
小公主的啼哭聲愈發響亮,他的小手慢慢加力,漸漸的,嬰兒的哭聲弱下去,就快沒了動靜。可是,她黑溜溜的眼珠子還在盯着他看,她似乎認出了他是陪伴過自己的小哥哥,于是吐着舌頭笑了。
裴景吾一怔,眼前浮現出姝良人的面孔,她給他洗澡穿衣,喂他吃飯,帶他逃跑……最後,姝良人死在了他眼前。裴景吾內心像被火燒和冰凍,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在煎熬中他趨于平靜,終于收回了手。
他把她重新抱起來,站在荒草之中茫然四顧,盡管不知道要去哪裏,可還是邁出了第一步。
他想去找秦王營帳,可是大軍已經退出百裏開外,他沒有目的地晃蕩,察覺到懷裏的小公主身體滾燙,剝開包袱發現她後背的傷口紅得可怕。他不止一次想扔掉這個累贅,可是每次臨到頭,他又心軟了,甚至好幾次他明明已經丢下她獨自走了,沒走幾步又跑了回去。
不知不覺中,他去了親王府,想碰碰運氣。可是還沒走到府邸門口,就看見一列士兵從裏面出來,摘下牌匾,關上大門貼了封條,不準人再進。人亡了,家也破了,裴景吾遙遙看着不複存在的王府,眼眶刺痛。
忽然他身子一輕,有人從背後拎起他,拔腿就跑。裴景吾被抱進了一條暗巷,落地才看清面前的小老頭,矮胖身材酒糟鼻。他認得此人,以前仿佛是府裏的大夫,姓施。
施翁拿袖子抹掉裴景吾臉上的髒東西,捧着他的臉端詳一陣,道:“我老遠就看着像你,只是不敢肯定,你長高了些……怎麽穿個女娃的衣裳?”施翁蹙眉扯起他身上的小裙子,疑惑一瞬又了然了,“這樣就對了!他們要捉的是世子,你扮成女娃娃,容易混過去。”
裴景吾好不容易遇見熟識的人,張口帶着哭腔:“我的父王、母妃……”
“噓!不能哭!”施翁捂緊他的嘴,左右張望一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走。”看見他懷裏的包袱,施翁又問,“這是什麽?”
打開見到小公主,施翁腿都軟了,瞪着裴景吾道:“你小子逃命還能拐個女娃娃!打小的風流種子麽!”
裴景吾吸吸鼻子說:“宮裏抱出來的……是公主,她傷着了。”
施翁一聽趕緊把嬰兒檢查了一番,見到她潰爛的後背倒吸冷氣:“怎麽傷成這樣兒!可憐這麽個漂亮的女娃娃了。”他随身帶着的包袱裏有藥,趕緊找出一顆來掰成幾瓣,喂了一瓣到嬰兒嘴裏,“先吊着命,能不能救活全看造化了。”
“走吧,咱們先離開這兒再說。”施翁收拾了一下,一手抱着嬰兒一手牽着裴景吾,肩上還挎了個包袱,趁着王都還亂哄哄的,帶着人便走了。
秦王夫婦一死,世子也找不到了,群龍無首自然軍心潰散,而朝廷反起直追,義軍很快被鎮壓下去。裴景吾就此跟着施翁回了藥王谷,一直扮作女孩兒,掩人耳目。脈脈被養在了谷外的一座村莊,兩年間他都沒有見過她一次,直到後來聽施翁說發覺那小女娃是聾的,他才偷偷溜下山去看她。
怎麽可能是聾的呢?裴景吾不信,她在搖籃裏的時候他說話逗她,她明明聽得懂,她還會笑啊!
他如願以償地看見了她,卻沒有上前,而是躲起來偷偷打量。她長大了,跟小時候一樣乖巧漂亮,正是剛會走路的年紀,養育她的婆婆拿着撥浪鼓逗她,讓她走過去,可是她沒有反應,反而被色彩斑斓的花朵吸引,走向另一邊。
裴景吾想起丹爐爆炸時的巨響,他當時被震得失聰片刻,過後耳朵眼裏發疼,沒想到她竟被震破了耳朵,聽不見了。
鼻子有些酸,可是他已經過了哭鼻子的年紀,他忍住了即将湧出的淚。這時,婆婆搬了澡盆到院子裏,兌上溫水把女娃娃放進去。
她不怕水,洗澡時一直咯咯笑,溫水從頭頂沖下來,她閉着眼睛噗噗吐水花兒。婆婆給她擦了胳膊擦後背,抱着她轉過去,裴景吾正好看見她的背。
傷疤早就結痂脫落了,可是深深的印子還留在上面,縱橫斑斓。裴景吾看着先是愧疚,猛然記起父王在世時對母妃的一句感慨。
“如果有王都山脈的地圖,我們就不用強攻,将士們也不必白白犧牲了。可惜這張圖存于深宮。”
癡迷修道的天子,比命還寶貴的丹藥,受他敬仰的徐仙人,那張羊皮卷……為什麽他逃走的時候其他都不拿,單單要取一張羊皮卷!
裴景吾掉頭就跑,一路跑回了藥王谷,看見施翁噗通跪下:“師父把她接回來!我想要她回來!”
……
當裴景吾一行還在異國他鄉的領土上借道而行時,有兵馬已經到達了王都山脈腳下。
為首的那人騎在純白無暇的高頭大馬之上,身着銀色軟甲,颠倒衆生的臉龐此時鋪滿冷色,眉宇間略帶戾氣,他揮手往前方一揚,身後兵馬即刻行動,一隊先鋒先行入山,後面的接連跟上。
“公子,公子——”宋西氣喘籲籲跑來,他也是一副士兵打扮,問馬上的人,“咱們真要把小家夥帶上麽?翻山越嶺的它恐怕爬不動啊……”他委屈地指了指坐在地上啃食的胖滾滾。
“帶上,她喜歡。”司瑜言冷臉命令,說完又瞥了眼胖得像個球的滾滾,嫌棄地說:“走不動你背,總之弄過去。”
宋西不敢違抗,唯唯諾諾應了之後,走過去一把搶走小胖子的食物。
“吃吃吃!就知道吃!長這麽身橫肉還要我背你,你幹脆一掌拍死我得了!”
眼看司瑜言也動身了,宋西雙目含淚地望着他的背影,獨自傷心。
公子給條活路好嗎?
少奶奶救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脈脈的秘密揭開啦,沒有藏寶圖,她後背是印上去的地圖。
別看前面那麽沉重,只要宋西一出場就變成了搞笑劇,哈哈哈……背着滾滾爬山,好膩害!
酒叔今天是雙更啊!那邊新文也更了,小和尚襲胸~~~嗯,叔的節操再一次得到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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