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鬼刺
出人意料的是,岸上人看見下船的脈脈,忽然整齊劃一地跪在了地上,磕頭直呼“公主千歲”。就連司瑜言的父親,也纡尊降貴屈下了他的膝蓋,領着南方十三郡的官員,向她行最尊貴的大禮。
脈脈驚詫地望着這一幕,擡頭問司瑜言:“言哥哥,他們為什麽?”
為什麽要下跪?
為什麽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
為什麽要喊公主?公主是誰?
她不懂,他又何嘗明白!
私帶兵馬攻入王都,他做過最壞的打算是救不了脈脈,但往好了打算,即便成功了,他此舉也攪亂了天下局勢,對此刻的司家是不利。可那又怎樣!他不懼怕懲處,也不害怕失去權力。他要的是她,僅僅就是她。
只是他想不到,她竟有那樣的身份。
司書章作為一方之主,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已然起身,含笑埋怨這個不久前還狠狠笞撻的兒子,俨然父慈子孝的模樣,道:“阿言,你怎麽不早些告訴為父是公主,喜宴辦得倉促,委屈公主下嫁了……你瞞得我們好苦,如果不是王都送來了消息,我與你幾位兄長還不知道。”
公主……公主……
耳畔回蕩着這個諷刺的稱呼,回想起裴景吾似有似無的笑意,還有辛複陰沉的臉龐,司瑜言恨得幾乎磨碎了牙齒。他視若珍寶的脈脈,小心翼翼呵護的脈脈,就這樣被他們推上了風口浪尖,推入萬丈深淵。
可笑!大周朝分崩離析,即将成為歷史塵埃,新的勢力已經在王都登上寶座,而此刻卻出現一位前朝的公主?
那些人,是要借此逼他抉擇。如果護住了前朝的公主,就是與北岸的裴景吾對立,只可戰,不可和。但如果想要避開戰禍,便要展現誠意,而表達誠意最好的方式,只有除掉前朝留下的餘孽,包括這位所謂的公主。可無論他怎麽選擇,他和脈脈都無法再安然生活了,靜安一隅的兩人相守,只是癡心妄想!
好毒的心思,好狠的計謀,得不到脈脈,難道就要毀了她?!
“你們……”
脈脈剛開口,他就擡手遮住了她的眼,代替她對衆人說,“起來吧,有話以後再說。公主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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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辦法逃避,只能迎頭而上,承認她的出身。衆人唯唯諾諾,司瑜言牽住脈脈目不斜視,直接把她塞進了軟轎,擡回了司家大宅。
猶記得離開這裏時衆人異樣的目光,被人像貨物般打量審視,眼神中含着輕蔑不屑,脈脈對這種感覺心有餘悸。可等她下轎,以前的種種又仿佛是錯覺,司家的每個人都笑得無比真誠,卑微地弓着腰,幾乎埋到地底下去。可是他們對待她不像朋友,也不像貴客,更像是一件兒價值連城的珍寶,顫巍巍捧在手心,擔心磕了碰了摔了,卻不計較她的感受,僅僅把她看作冷冰冰的物品罷了。
在一群笑顏谄媚的人當衆,不笑的那個就格外打眼。脈脈看見了滿臉擔憂的玉緣,只朝她走過去,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嫂……”
玉緣接住她冰涼發抖的手掌,反手輕撫手背,安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不願搭理旁人,旁人也不敢僭越來搭話,反正她聽不見,不用理會身後人的叽叽喳喳,由玉緣牽着回到住處。
不再是那個清幽樸素的小院,也不是司瑜言慣常住的地方,司家把大宅最中心的大院開辟出來,做了公主的“府邸”。脈脈錯愕地看着寬闊如殿堂的房屋,好像是裴景吾帶她去的那個地方,寬梁高柱,紅牆綠瓦,還有長長的臺階,泛着珠玉般的白色,美則美矣,卻令人生寒。她看得出這裏很新,似乎是才翻修不久,游廊兩側牡丹芍藥琳琅滿目,仿佛是剛綻開出第一瓣就搬到了這裏,就連窗棱下雕刻的花鳥,也是才點綴上去的,翠羽華麗,寶石鑲嵌的眼睛發出璀璨的光,讓人害怕摸上去會碰壞了脆弱的鳥兒。
玉緣帶着她繞過正殿,送入寝房。八個侍女們守候在那裏,見她屈膝半蹲下去,然後拉起層層疊疊的幔帳,露出了床榻的真容。酸枝木雕花床,四周镂刻鳳凰麒麟,床上鋪陳的是五彩緞金料,然後擺滿了沉香木托盤,裝着各樣的珠翠寶玉,金銀首飾自是不在話下,金簪金釵成雙成對,即便是千金難求的珊瑚珠都有三盤兒,每盤一百零八顆,粒粒無瑕。
脈脈驚愕地問玉緣:“這些是什麽?”
玉緣揮手示意侍女把東西都抱走,回首牽她坐在床沿,微微含笑道:“是家主送給你玩兒的,你喜歡就拿來戴,不喜歡的話就別管了。”
她這樣說只是不願吓着了脈脈,想當初司書章那樣把人趕出門去,什麽都沒給,過後知曉脈脈的身份時卻又後悔萬分,匆忙地讓人準備公主規制的聘禮嫁妝,只求能讨好歸來的貴人一二分……但是他們那些人哪裏會知道,這些俗臭玩意兒怎麽會入得了脈脈的眼,東珠也好,珊瑚也罷,在她眼裏還不如一丸治病救人的藥丹。
果然,脈脈搖頭:“我才不喜歡玩兒石頭。”
玉緣會心一笑,是啊,翡翠白玉,在她眼裏不過是花花綠綠的石頭而已!
雖然憐惜她不谙世事的純真,也喜愛她治病救人的良善,但玉緣還是為他們的歸來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望着脈脈,欲言又止。脈脈本來身子就有些不适,坐上床軟軟倒下去,盯着玉緣惆悵的臉,忽然想起司喻世,便問:“大哥哥的身體,好些了嗎?”
“你開的藥一直在吃,好多了。”玉緣見她也倦極了,不願多做打擾,喊人來伺候她脫鞋換衣,為她牽好錦衾,“你先休息,睡醒了餓了就讓她們拿吃的,我改日再來看你?”
脈脈恹恹點頭,伸手依依不舍:“我明天去看你和大哥哥。”
玉緣含笑作別,吩咐侍女放下了幔帳,然後在脈脈沒看見的時候,屈膝行禮,刻意說得很大聲:“妾身告退。”
無論如何,活在這個不自由的大宅當中,有些面子還是要做給人看的。
脈脈昏昏沉沉睡到了深夜,仿佛陷入了無邊的夢靥,好不容易掙紮着睜開眼,下意識摸向鴛鴦枕的另一邊,卻是涼冰冰空落落的。
她坐起來,輕微的晃動驚醒了守榻的侍女,匆忙起身詢問:“公主您有何吩咐?”
為了不驚擾她的好眠,寝房內的熄滅了多數的銀燈,只留了兩盞在外間,隔着厚重幔帳隐隐約約照得晦暗。脈脈起身看見外面似乎有人影,但是她不知道侍女說了話,便光着腳下了床,走出去把侍女吓了一跳。
“公主!當心着涼。”入房伺候都是司家精挑細選的美婢,識禮得體,侍女急忙捧來一雙軟緞繡鞋,跪在地面趴在脈脈腳下,小心翼翼為她套上。
脈脈下意識縮了縮腳,可是忽然想起第一次回來見到的那位下馬奴,腦海裏浮現出司瑜言當時的神情。
“脈脈,記住今天的教訓。”
不能對誰都太好,不能主動關心別人……因為你的真心和善良,很可能會成為最傷人的利器。
她僵着身子,任由侍女為自己穿上鞋。侍女依舊謙卑地跪在地上,低低埋着頭不敢仰視,小心詢問:“公主,需要奴婢傳膳嗎?”
脈脈直覺她大概說了什麽,但是她看不清唇,于是道:“你擡起頭,我看不見。”
侍女惶恐,連連磕頭:“奴婢不敢!”
“為什麽磕頭?不要磕了,你起來,跪久了不好。”脈脈見她不肯起身,幹脆伸手去拉,侍女這才被迫揚起頭,撞上脈脈親和的笑顏。
脈脈笑着解釋:“你要讓我看清嘴,我才知道、你說了什麽。”她說得很輕松,還指了指自己耳朵,“這裏聽不到,只能看。”
侍女顯然被震驚到了,她愣愣看了脈脈一會兒,忽然又磕起頭來,這次比上次更加用力,額頭擊打在地磚上咚咚咚的,脈脈覺得大地似乎都在顫動。
“奴婢不知,奴婢該死!請公主責罰!”
“說了不磕頭!”脈脈無奈之下又有些生氣,拽不動侍女幹脆撒了手,大步往外走去,“我找言哥哥,我不喜歡這裏!”
與此同時,威風堂。
司瑜言正在“聆聽”家主的教誨,司書章眯着眼打量,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既然公主已經安然接了回來,那我們便以公主的名義頒布诏書,讨伐北岸逆賊。對了,玉玺呢?”
既然裴景吾能以秦王後人的名義反起,他們司家又何嘗不能以大周朝正統的名義剿滅逆賊!司家不甘屈居人下,裴景吾亦不肯放過心腹大患,這一場仗遲早要打,而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是說給天下人聽的,誰都不想功成以後卻落個千古罵名,師出有名,他們将更有可能聯合到優秀的同盟。別忘了,司家有個姓宮的長媳,她的身後是蟄伏不動、尚在觀望的宮氏一族。
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是亂世枭雄信奉的唯一準則。
“玉玺沒有取到,被裴景吾拿走了。”司瑜言淡淡一語帶過,司書章雖然失望,卻也沒有多加苛責,只是惋惜道:“美中不足啊,不過還好我們有公主。阿言,十三郡的郡守都被我召入了颍川,接下來作何安排?”
不可否認,這個兒子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曾以為司瑜言只顧兒女情長,恨鐵不成鋼,可是轉眼發現兒子帶來了巨大驚喜,他沒有看錯,這才是堪當家主的人選。
司瑜言默了默,巧妙繞開了這個話題:“此事不急,須得從長計議。父親,您是從哪裏得到了我帶脈……公主回來的消息?”
“不是你讓人傳信回來的?”司書章略顯驚訝。
司瑜言愈發肯定是北岸那兩人做的手腳,只是不知二人同謀還是其中某一個單獨設計。他不願多作解釋,遂謊稱可能是底下人私自傳信,讓司書章不必放在心上。
見他臉帶倦色,司書章親昵地拍拍他肩膀,叮囑道:“早些休息,其他的明日再敘。”
司瑜言告安,正要退出去又停住了,忽然問:“父親,假如您将來坐上了那個位置,會如何安置我和公主?”
“如果真如為父所願,”司書章只當他的忐忑是缺乏保障,便寬慰道,“阿言,你将是我唯一的繼承人。至于公主嘛……前朝之人留下始終是個禍患,你看秦王餘孽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公主此時有用動她不得,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勢必殺之而後快。
司瑜言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淡淡告了安便走了。
直到離開威風堂極遠,他才摒棄了若無其事的步伐,淩亂潦倒地靠着牆根坐了下來,頹喪地擡頭望向彩光明媚的“公主院”,隔了重重疊嶂,卻還能見到那份雍容華麗。
他想錯了,他以為可以護住她,卻是無能無力。
走?躲?藏?
即便走出了司家,走出了南岸,還有裴景吾,還有辛複,甚至還有別的世家!無論他們躲到天涯海角,只要脈脈還背負着前朝公主的頭銜,就會成為争相搶奪的對象。他要是沒了兵馬沒了權勢,還能護她多久?泱泱天下,竟無他們的藏身之處……
脈脈知道自己不識路,所以沒有走出大院,就坐在正殿的臺階上等司瑜言,身後一衆侍女都離得遠遠的。
她捧着腮,睜大眼睛望着門口,害怕他回來沒有看見,可是等到月上中天,那裏還是只有兩盞燈籠的影子在搖曳。眼睛都酸了,她埋頭揉了揉,低眸發現地上飛來一只雀鳥,在她腳畔跳躍鳴叫。
有些眼熟,雀鳥也似乎不怕人,脈脈把手攤過去,鳥兒就跳進了她的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廢柴的酒叔……寫這種情節太費腦子了,寫足兩天才憋出來!
這章大概就是想表達小孔雀不想讓脈脈知道那麽多,讓她蒙在鼓裏快樂生活一輩子,但是有人搞破壞,偏要把脈脈推到風口浪尖,所以弄得小孔雀很暴躁……唉唉唉!費腦子!酒叔還是适合寫點“有節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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