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費先生,我記得你好像有女朋……
孟遙怔了一下, 她沒想到費明議還在這裏。
剛才她看到他和新郎新娘告別,她以為他早已離開。
她也以為今天晚上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可她真的沒有料想過這種情況嗎?
她料想過的。
曾幾何時她變得那麽敏銳,所有試圖靠近她的人的那些意圖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什麽時候做什麽事,什麽時候說什麽話, 那些情場高手自有他們的節奏,她不曾沾手, 可再清楚不過。
費明議也不例外。
之前送她蛋糕送她項鏈時她尚且存疑, 可是今天又安排了這一場, 她就再無疑惑。
有人說她活得太通透,她只是沒想到有一天, 她會把這份通透用在費明議身上。
費明議已經将副駕駛的車門推開,坐在駕駛室裏看着她。
他的神情沒什麽變化, 眼神中到底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孟遙站在酒店門口, 穿的一如既往的單薄, 手上的外套已經穿在身上, 是件卡其色的長款大衣,系着腰帶, 整個人顯得高挑又瘦弱。燈光下, 她的臉美得驚心,明明沒有施太多妝, 口紅也只是擦了薄薄一層, 偏偏一擡眸一轉眼都勾動着人的心弦。
費明議突然就想起那一次在酒店門口, 她也是這麽站着,只是這一次,她似乎比那一次更瘦了一點。
孟遙沒動。
費明議斂起心底那些思緒就又笑道:“孟小姐,別等了, 你的兩個員工我已經讓他們先回去了。”
孟遙有些意外,費明議的樣子不像是說假,可她不相信小恬他們會不告而別。
拿起手機一看,果然,上面兩個電話幾條短信。
——孟姐,你在哪呢?
——那我們先走啦。費先生讓我們先走,說你們還有事要說,待會他送你回去。
——你要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啊。
電話是另一個員工小陳打的,消息是小恬發的,時間在五分鐘前,只是她都沒聽見。
她的手機調了振動,之前一直讓小恬拿着,後來收工後小恬把手機還給她,她也只是随手放在了脫着的大衣口袋裏。
她有些無力,費明議的手段并非無所不用其極,只是依然讓人防不慎防。
她不知道費明議到底想要什麽,她無心參與這場追逐游戲,費明議卻一步一步逼近至她的眼前。
輕描淡寫、舉重若輕,讓人難以招架,又讓她赤-裸裸的感受到了壓迫。
費明議依然在等着她,并不催促,也不離開,笑吟吟的神情上未有絲毫不耐。他似乎對她的猶疑一點也不介懷,眼中是從容不迫又志在必得的笑,大有你不上車我便陪你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孟遙與他的目光對視半晌,終究還是垂下雙眸上前拉開了他的車門。
她想她應該狠絕一點,可她終究做不到對他不留情面。
這是她喜歡那麽久的人啊,她的心裏一直有束光,陪伴了她那麽多年。
費明議看到她上車,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他的車很幹淨,沒有絲毫雜物,整潔流暢的就像他的樣子。
孟遙關上車門系好安全帶,沒有擡眸。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坐上費明議的車。
車子很快駛出,手機開始振動。
小恬打來了電話。
“孟姐,你現在在哪呢,看到我給你發的信息了嗎?”電話那頭,小恬的聲音略有些焦急。
“嗯。”孟遙應了一聲。
“那你現在跟費先生在一起嗎?”小恬又問。
孟遙餘光看了費明議一眼,回道:“對。”
費明議開着車,似乎未曾在意這邊的情況。
小恬的聲音明顯就放松下來,“哦,那就好。我走了一會就感覺到不太好,應該等你回來了再走的……”語氣帶上了內疚。
“沒事。”孟遙又回。
“那……那我先挂了哦,有事你再喊我。”小恬又說。
“嗯。”
電話很快挂斷,孟遙将手機收起,時間快要十點半。
她沒有去怪小恬兩人,兩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又怎麽會是費明議的對手。
車子一路往前開,氣氛是沉默。
夜已很深,路上沒有多少人。白日裏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街上只有偶爾幾輛車掠過,夜間巴士還開着,上面稀稀落落幾個乘客。
孟遙望着車外,發現這些景色她已經看了很多遍。
曾幾何時她成了夜行客,白日裏不停的繁忙,等到晚間結束,熱鬧散去,她就成了這夜色中的一員。
車窗上映襯處她的一張臉,沉默的,疲倦的,蒼白的,又陌生的。
她始終不敢去看身邊的人,她坐在他的副駕駛上,距離那麽近,一擡手就能碰到,一轉眼就能看到。
她想,如果是年少時候的自己,應該會很開心。
她等着費明議跟她說些什麽,可費明議一直沒有開口。
費明議開着車,目視着前方。他能看到孟遙側着身雙手環抱在腰間望着窗外,可是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麽。
孟遙避着他,他心知肚明,可他不以為然。
今晚等她一起走是他早有預謀的事,與新郎新娘告別後他就一直坐在車裏,看着賓客一個個離開,又看着她的員工提着設備箱出來。
他沒看到她,就下了車問他們你們老板呢,得知她還在裏面,就讓他們先走。
他并不用說太多,三言兩語就讓他們照做,單純如紙的兩個年輕人,太好擺弄。
只是一切都如願以償後,他卻有些百無聊賴。
她的抗拒太明顯,不發一言,卻全是拒絕。
于是他也突然沒了說些什麽的欲-望。
車子裏有些安靜,費明議最終還是打開電臺打破了這場無邊夜色中的沉默。
電臺裏正播放着一首情歌,《體面》,一部愛情電影中的插曲。
有段時間那部電影很火,那時身邊的人都抽空去看過,朋友圈裏也多是相關,她沒有去看,因為她沒有時間。
歌聲很好聽,分手也要體面。
“孟小姐有談過戀愛嗎?”
孟遙正細細聽着,邊上費明議突然開了口。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溫柔。
孟遙收回視線,有些怔然,半晌回了句:“沒有。”
“那挺難得。”費明議又接了句。
孟遙想要笑,終究沒能笑出來。
電臺裏主持人又開始說話,“最終沒能在一起和從來沒有在一起到底哪個更悲傷……”
孟遙聽着,心底湧上了些嘲意。
到底哪個更悲傷呢,一個曾經擁有,一個從未擁有。
車子很快又停了下來,孟遙怔然。
轉頭望去,費明議不知什麽時候把車開進了一條夜排檔街,此時正停在一家海鮮粥館前。其他店稍顯冷清,這家店這個點依然熱鬧非常。
費明議已經走下車繞過來給她打開了車門。
“吃點東西吧。”他側着頭跟她說道,眼神不容拒絕。
孟遙默了半晌,只好下車。
車門在她身後關上,費明議往前走去,熟門熟路。
門口正在忙碌的店老板擡頭看到到他,一下笑了起來,“費老板來啦!”
看到他身後的人,眼睛又亮起,“還帶了人來啊,第一次啊!”
費明議笑笑,沒回答,只點着餐道:“還是老樣子,一份海鮮粥,新鮮的海鮮來幾樣。”
“沒問題啊,你們先進去随便坐啊,我馬上給你們做好送來!”
老板熱情張羅,孟遙在邊上聽着,心思複雜。
費明議帶着她往裏走,找了張靠邊的位置坐下。
孟遙在他對面坐下。
服務員拿來茶壺想要給他們倒,費明議接了過去,“我來吧。”
“別看這家店其貌不揚,其實他們家的粥非常不錯,孟小姐可以嘗嘗。”他拿過她的杯子一邊給她倒茶,一邊給她介紹。
孟遙沒說什麽,接過了他遞來的杯子。
杯中茶水清透,是南方的白茶。
她相信他說的這家店很不錯,她也相信他來了很多次。
他從來是個挑剔的人,若不是合口味,又怎麽會這麽熟悉。
她只是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帶她來他喜歡的館子。
有些回憶又止不住的湧上心頭,那年她給他買了那麽多的早餐,卻始終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吃什麽。
時光荏苒,他卻将她的喜好擺在面前,與她共享。
若不是心有溝塹,又怎能不動心。
幾樣海鮮菜很快就上來,脆瓜炒海螺,椒鹽皮皮蝦,梭子蟹炒年糕,并一疊清爽的筍絲拌木耳。
樣式簡單,但看得出的色香味俱全。
費明議給她取了筷子遞過又給自己拿了一雙,笑道:“吃吧。”
自己率先夾了一筷子脆瓜和海螺片。
孟遙不相信他會餓,喜宴上山珍海味,就算饕餮也不至于這麽快就吃下一餐。
他不過是陪着她吃,不讓她那麽拘謹。
她家裏一口炒年糕,也确實是難得的好吃。
沒一會兒,粥也上來。
老板親自端來。
砂鍋中瑩白的米粒依舊翻騰,裏面裹着海參、鮑魚、海蟹、鱿魚……無數海味,上面撒着香蔥,不用細聞,就已是香氣撲鼻。
老板墊着毛巾将砂鍋放在桌上,又笑着問:“費老板,這是你女朋友?好靓啊!”他望着孟遙,眼中友好滿滿。
孟遙手中正拿着筷子頓着,聽到這話背微僵。
費明議倒是神色自然,取過勺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只是朋友而已。”
說着又把碗遞了過來,“小心燙。”
老板就笑:“費老板不要騙人,不是女朋友還能是哪個。你上我這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帶過人來。”
說着又對孟遙笑:“妹妹,費先生人很好的。”
都是紅塵中摸爬滾打的人,這點意思哪裏能不明白。
孟遙沒有辯駁,淺笑了一下,算是應答。
這種場合,辯駁又有何用。
老板很快又走開,新客上門,又要招呼。
費明議也沒向她解釋,給自己盛了淺淺的一碗粥,只又道:“孟小姐多喝一點,你太瘦了”。
老板的那些話,倒像是默認了一般。
孟遙到底沒能吃太多,她太累了,而且她從來吃得很少,好像維持一下身體所需就足夠。
更何況,費明議與她相對而坐,騰騰霧氣中,總讓人感到那麽不真實。
到最後粥和菜都剩了一半。
費明議将它們全部打包。
老板見到,很是傷心,“妹妹這是不喜歡我這的菜嗎?”
孟遙沒有開口,費明議先行替她做了解釋,“不是,她只是忙了一天太累了。”
老板就又笑道:“那哪天不累的時候再來啊,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好。”孟遙不得不應和。
結賬時費明議沒能結成,老板說他第一次帶人來,這一頓就算他請的。
費明議也沒堅持。
回到車前,費明議打開後備箱将打包盒放進去。
孟遙打開車門先坐進了副駕駛室。
身旁是熱熱鬧鬧的海鮮粥店。
身後是跟他一道用完餐的男人。
人間煙火氣中,好像他們真是俗世中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戀人。
多麽讓人沉淪。
費明議打開車門很快坐了進來,帶上了一點寒涼。
孟遙瞥了一眼,繼續目視前方。
車子很快啓動,駛入無邊夜色。
孟遙看着那一盞盞不停往後的路燈,終于開了口,“費先生,我記得你好像有女朋友。”
暗光中,她的聲音清冽,眼神更加寂靜。
不曾揭開的那層紙揭開,所有心思放在臺面。
所有拒絕也都蘊含在一句話中。
她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費明議撫着方向盤的手頓住,好半晌,只是輕輕笑了笑。
他沒再開口,默然無聲的開着車,車內在路燈照耀下忽明忽暗,他的神情也就變得晦默難辨。
道路通達,零點的時刻,車子終于在工作室前停下。
費明議問她送去哪裏時,她只是報了工作室的地址。
孟遙下了車,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沒有回頭。
工作室的門打開,燈亮起,沒一會兒,有車燈自工作室地面掃過,很快又消失不見。
費明議的車子已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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