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孟小姐,做我女朋友怎麽樣?……

孟遙攙上費明議的胳膊, 費明議感覺到了,他轉頭說了聲“謝謝”,孟遙沒回話。

寒風中她的模樣很冷冽, 一只手攙着他,一只手插着口袋, 保持着距離,望着前方, 辨不出情緒。

她想起了那些年, 他遲來教室, 滿手是血,她驚慌的跑上前想要詢問, 他只是冷冷的一句“滾開”。

那年,他是多麽厭惡自己。

後來她給他買了藥, 看着他給自己包紮, 滿心委屈和擔憂, 卻再不敢上前。

車子停在路邊, 是工作室的金杯車。孟遙将他扶上副駕駛給他系好安全帶,自己上了車。

去的是附近的社區醫院, 夜裏十點半, 除了夜診的醫生和護士,已經沒有人。

費明議的手沒什麽大礙, 碎酒瓶在手心劃了幾道口子, 握拳時指骨上是猛烈撞擊後的痕跡, 不用縫線,消個毒包紮一下,打個破傷風針就好。

費明議全程都很安靜,任由醫生護士擺弄, 明顯是喝多了有點無意識的狀态。

等到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十一點多,孟遙又将他扶上車。等到啓動車想要問他住在哪時,轉過頭一看,費明議頭靠在椅背上,像是睡了過去。

他的一只胳膊擡起壓着額頭,陰影下是阖在一起的濃而密的睫毛。鼻梁高挺,再往下是薄而有型此時略顯瑩潤的嘴唇。

他的衣服敞開着,露出裏面的黑色毛衣,胸膛微微起伏。

孟遙掃了一眼,只又探起身拉過安全帶給他系上。

車子最後回到工作室。

孟遙下了車,打開了副駕駛的門,“下車吧。”

費明議有一瞬的醒來,看了她一眼,确實是誰後,柔笑了一下又當真聽話的下了車。

孟遙将他扶住,關好車門又扶着他往工作室裏走。

不知道他住哪,不可能帶回自己住的地方,扔在賓館終究不放心,只能帶回工作室。

費明議被扶到待客廳沙發上後又昏睡了過去,三人座的沙發短窄,他絲毫沒有感覺不适,靠在扶手上閉着眼睛睡得沉。

孟遙拿了個靠枕墊在他的腦後,他也只是任人擺布。

燈光下,他的樣子更加清晰,沒了往日的笑意盈然,也沒有曾經的冷漠寒冽,只是清清靜靜的一個人,輪廓和順,眉眼溫柔。

費明議的五官其實都不算絕佳,只是皮相和骨相太好,組合在一起就別樣好看。

孟遙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臉。

等到意識過來,又連忙收回了手。

半晌後,她站起回到自己的工作間抱出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又打開空調,調到了最高的熱度。

然後走到前臺,打開了電腦。

攝像頭一直開着,電腦屏幕上是二十四小時的監控視頻。

她調出剛才時間段的錄像,從扶着費明議進來開始看起。

四周很安靜,顯示屏上她将費明議扶在沙發上,費明議一直在昏睡,她半跪在沙發前,看了他很久。

攝像頭正對準着她的臉,所有的情緒都被記下。

寂靜的,卻又悲傷的。

孟遙看着,閃了下眼眸,最後只将視頻按了删除。

全部完成之後,又關上燈,轉身回了自己的工作室。

黑夜無聲,所有的眷戀和起伏全被抹除。

再不會有誰知道。

夜愈來愈深,孟遙再沒從工作間出來,裏面的燈一直亮着。

費明議一直沉睡,沒有動彈。

黑夜歸于寂靜。

時鐘一圈一圈的轉,最後指向八點。暖氣呼呼吹了一夜,費明議終于醒了過來。

他睜眼看了看垂着現代樣式吊燈的天花板,有些愣神,待看到四周的擺設時,又一下明白過來這是在哪裏。

他坐起身,頭有點疼,衣服沒脫,鞋子沒脫,身上蓋着一條毯子,是敷衍照顧的樣子。

他笑了笑,昨晚的零星記憶撞入腦海。

昨晚為什麽喝酒?

約了客戶談一樁生意,生意談成了,酒也喝多了。

散場之後本該回去,結果昨天的日子太特殊,就又坐在吧臺那給自己要了兩杯。

等喝到自己心靜想要離開時,沒想到邊上又來了幾人。

打了一個照面,對方認出了他,“是你?”

他一開始沒認出是誰,對方一提醒,他就想起來了。

那年他将他攔在路上,然後狠狠的揍了他一頓。

原因是什麽呢,好像是為了一個人。

那人那年不是他對手,這次身邊帶着人,有了底氣,就開始挑釁起來。

他心情本就不好,再看到這副惡心的面容,直接不客氣的下了手。

他其實很少打架,可是打起來,就不會留手。

後來怎麽收場的,經理帶人将他們拉開,那人的嘴角已被打破,讨不到絲毫便宜,只能罵罵咧咧離開。

經理好像勸着他別再動手,他被拉着,只能将滿腔怒火壓下。

後來他的心情好像一直都不好,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而那些事那些人,他一點都不想想起。

然後不知怎麽的,他就想來她這了。

很奇怪,可是昨天晚上站在酒吧門口,他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了她的樣子。

之後的事他其實已經有點記不清了,記得她還是來了,記得她将他送去了醫院,也記得她似乎扶着自己下了車。

她的模樣靜靜的,不發一言,依然寫滿了抗拒,但終究沒有置之不理。

工作室裏很安靜,門也沒開,費明議看了下表,八點十分。孟遙沒在客廳,料想不會離開,他将毯子放在一邊,又彎腰從飲水機旁拿了個一次性杯子準備去洗漱一下。

剛走兩步,外面傳來動靜,小恬背着包拿了鑰匙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

小恬過來上班了。

乍一看到店裏站着個高大的男人,她吓了一跳。

等認清是誰後,她的臉上又滿是錯愕。

“費先生,你怎麽在這?”

費明議朝她笑了笑,只問:“洗手間在哪裏?”

“走廊最裏面。”小恬木然的指了一下。

費明議道了聲謝,長腿邁開拿着杯子往裏走去。

小恬連忙跟上,想要問些什麽,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門,确定自己剛剛确實是開了鎖才進來的。

她對費明議不算陌生,婚禮跟拍那天她一時沒能認出,可是很快就想起他是那天一大清早在店門口見到的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他是誰,孟姐說他是客戶,她信以為真。

只是婚禮那天再看,她就有了動搖。

那個男人給她端來糕點,孟姐看似平常,可她還是看出了她的那點心不在焉。

那時候她就想,那個男人可能對孟姐有點不一樣。

她跟了孟姐兩年,孟姐一直冷冷清清的,從沒見過她對哪個男人有別樣的情愫。

後來他們先回到車上,那個男人将他們攔下,她也知道了他姓費,叫費明議。

他讓他們先走,說跟孟姐有事要談,待會他送她回去,她想了想,也就先走了。

她其實一直很好奇孟姐和他的關系,孟姐這麽多年一直是一個人,她很想他能有個伴。

而現在……

他們昨晚應該是在一起的吧。

“費先生,孟姐也在這裏嗎?”想了想,她最終還是追上去問道。雖然心中有猜測,但終不能放任不管。

工作間裏,孟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昨晚沉浸于工作,直到五點才睡。

她沒有再去看他一眼,不想留下任何痕跡。

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她又一下醒轉,意識到怎麽回事後,拾起掉在地上的毯子又走了出去。

門打開,費明議和小恬正好經過,看到她出來,兩個人都頓下了腳步。

小恬看到是她,喊了聲,“孟姐。”

看了一眼費明議,有些不知所措。

孟遙知道她的疑慮,回道:“沒事,你去忙吧。”

她穿着昨晚的黑色長裙,頭發蓬松的散下,一臉倦容。

小孟不知兩人有什麽事,不好過問,只好退開。

“去個洗手間。”費明議晃了晃手中的一次性杯子說道。

孟遙沒說什麽,看着他轉彎走了進去。

她沒走開,頓了一會,回去拿了條毛巾又走了過去。

敲了敲門,門打開。

孟遙把毛巾遞過,“用吧。”

“謝謝。”費明議接過,笑着說。

孟遙看了一眼他的手,紗布已經濕了。

她很快錯開了眼,關心着,卻不敢露了痕跡。

走廊外,小恬正在套着垃圾袋,正好将孟遙倚在門口望着裏面的樣子看在了眼裏。

孟遙很快回了自己的工作間,她也需要洗漱一番。

費明議收拾好,已經走了出來。頭發微微濕,眼眸明亮,又是神清氣爽矜貴得體的一個人。

小恬在收拾東西,轉頭看到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費明議卻走到她的身邊開口問了話,“你們老板常常熬夜嗎?”

“嗯。”小恬應了一聲,手上沒停。

費明議沒再說什麽,只将剛剛卷起的袖子拉下。

毛巾、毛毯、昨晚打了電話就來,種種跡象都說明她常在此過夜。

孟遙出來時費明議還沒離開,坐在沙發上等着她。又有員工前來上班,看到一大早工作室裏坐着的男人,都有些意外。

但都沒說什麽,只跟她打了招呼就自己找起活來。

費明議看到她過來,笑道:“一起去吃個早飯吧。”

孟遙沒動。

他似乎早有預料,讪然一笑道:“怎麽也該幫我叫個車吧。”

手機沒法用,口袋又空空,當真寸步難行。

孟遙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默了半晌,到底還是走了出去,“走吧。”

費明議放下翹着腿的腿,一笑,跟上。

孟遙将車停在了一個賣小馄饨的早餐店前,費明議關好車門跟着下來。

“兩份小馄饨。”孟遙沒有問他想吃什麽,直接跟老板點了餐。

店面很小,稀稀落落幾張桌子擺着,生意倒是不錯。

附近的早餐她都吃過,只有這家小馄饨最好吃。

費明議沒說什麽,跟着她就着門口的位置坐下。

他的腿很長,塑料凳低矮,他都有些伸不開。

孟遙看在眼裏,沒說什麽,只将目光挪在一旁煮小馄饨的店老板身上。

小馄饨很快煮好,老板又将它撈起放入碗中又放上配料,孟遙突然想到什麽想要開口,可是嘴巴剛張了張,又閉上。

老板捏了把香菜已經放下。

她突然想起,費明議不吃香菜。

那年食堂,他挑剔到了極點,洋蔥辣椒不吃,香菜更是碰都不碰。

老板已經将兩碗馄饨端上了桌,孟遙看着,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費明議看着她的神情卻問:“孟小姐不吃香菜嗎?”

說着自自然然拉過一碗小馄饨拿起一只勺子将上面的香菜舀幹淨,又放了一個新勺子推到了她面前,“吃吧。”

自己則拉過另一碗放着香菜的小馄饨。

孟遙有些愣住,費明議已經低頭舀着小馄饨吃了起來。

勺子剛剛舀過香菜,他的碗裏也撒了一層。

很奇怪,有些習慣不知不覺就變了。

有些不喜歡吃的,喜歡吃了;有些喜歡吃的,現在又不喜歡了。

費明議吃了兩口,笑着說:“味道不錯。”

孟遙拿過勺子也吃了起來,心情無比複雜。

她或許應該高興,為他對自己的這點好,可是到底還是難言,她跟從前的那個少年到底越來越遠了,那些她以為的,都不再是了。

兩個人很快吃完了早餐,孟遙結了賬,又坐回了金杯車裏。

費明議的車停在酒吧附近的停車場,她将他一路送了過去。

到了地方,那輛奔馳車就停在邊上,費明議卻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問她借了手機又打了幾個電話。

孟遙在邊上等着。

電話好像打給他公司的人,交代了一些今天要做的事,以及告知他可能會遲來一會。

他今天似乎很忙,行程都已排滿。

費明議打完最後一通電話終于将手機還了過來。

又道:“錢我回去就轉你賬戶。”

說的自然是昨晚她替他付的那筆“酒錢”。

孟遙接過手機,垂眸回了句:“不用了,算是和你上次的禮物相抵了。”

那條項鏈兩萬多塊錢,昨晚付的也是兩萬多塊錢,正好可以相抵。

費明議聽到這話,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孟遙沒再開口,等着他下車。

費明議卻還是沒下去,靠着椅背,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孟遙無動于衷,等着他開口。

過了一會兒,費明議的聲音終于傳來。

他望着前方說:“孟小姐,你相信一見如故嗎?”

孟遙聽着,心一瞬怔住。

費明議又已轉過了頭,笑着說:“孟小姐,做我女朋友怎麽樣?”

孟遙望向他,眼中是難以置信。

費明議望着她,眼中一片赤誠。

停頓了幾秒,卻又笑了:“就一個新年怎麽樣?你應該知道,年紀大了,逢年過節總要被催婚,所以想借孟小姐你堵一下長輩的嘴,逢場作戲罷了。”

孟遙的目光顫動了一下,很快又挪過了視線。

随即又問道:“那夏夢呢?”

一顆心落了下去。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她似乎都快要聽不見。

費明議有點不确定:“她要回老家吧。”

孟遙笑了下。

費明議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說道:“放心吧,她不會介意的。”

頓了頓,又擡起頭看過來說道:“一百萬,孟小姐陪我作出戲怎麽樣?”

前方有車開來,擦過她的車又離開,孟遙看着,真的笑了。

“好啊。”好一會兒,她終于開口應下。

聲音靜透又荒涼。

說不上為什麽要答應,因為費明議的輕賤?還是因為,眼看着曾經所有的夢破碎,便不介意它碎得更猛烈一點。

他有太多女人,也有太多手段,而她,也只是其中一個罷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哪天他認出了她,他又該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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