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她是孟時煙!

吃過湯圓守完歲, 費明議兩人就準備離開了。

——費明議說過了今晚,那就是過了零點之後。

家中親眷聽聞他們要走,都有些詫異。

老太太早已去休息, 姑媽還在忙碌,不由問道:“不住一晚再走嗎?”

之前都好好的, 她還以為他們會住下。

費明議笑了笑,沒有說太多, “還有事。”

仿佛他和孟遙還有事要做, 仿佛一開始他就沒準備住在這裏。

席間他也始終沒有喝酒, 就像是一早就準備離開一樣。

姑媽的神情有些嘆惋,想要說些什麽, 到底沒說。

只把目光看向孟遙又說道:“想吃家裏的菜了就讓明議帶你回來啊!”

孟遙笑了下,沒有應, 費明議已經給她開了車門, 她朝送出來的衆人颔首致意了下, 彎下身坐了進去。

費明議很快也坐了進來, 車門關上,他朝前方燈火通明的別墅看了一眼, 眼神淡漠。等系好安全帶, 又調轉車頭背馳而去。

本該是別墅的主人,倒像是成了過客一樣。

費董事長吃好年夜飯就跟幾個男眷回了書房, 沒再下來。

費家私宅很快落在身後, 轉個彎, 又消失不見。

駛入主幹道的時候,費明議斂神,又轉頭出聲詢問:“住在哪裏?”

孟遙默了半晌,還是回了句:“昌平路上。”

昌平路, 她所住的地方。

費明議看她有些怏,就又柔聲說道:“困了就再睡一會。”

“嗯。”孟遙淺淺應了一聲。

望向窗外,眼神卻是寂靜。

夜色濃重,四周一片黑暗。所有的熱鬧已經結束,逢場作的戲,她也全部作完。

一切回歸原點。

昨夜的酒還有殘餘,但她已然清醒。

那些稍縱即逝的迷亂和突然而至的绮麗成了一場夢。

戒指依然戴在手上,她只想着什麽時候将它和那一百萬一同歸還。

夜已深,一路是空曠的街道和寥寥的車輛。

所行皆是通暢,半個小時後,車子到達小區門口。

“就停這吧。”孟遙沒有讓他繼續送進去。

費明議看了她一眼,沒有勉強,把車靠邊停下。

孟遙推開車門下了車,走向後備箱時,将手中拎着的包裏新買的口紅和粉底拿出放入大衣口袋,然後打開後備箱,将空包放進去,又把裝有自己舊衣的袋子和下午去超市的那只購物袋子拎出。

邊上是其他幾個購物袋,裝着傍晚時候在商場置辦的其他兩套華服。

她看都沒有看。

正要關上後備箱時,一只手将它攔住。

費明議拿出那幾個袋子又道:“孟小姐,還有這些。”

孟遙早已察覺到他跟過來,站着沒接。

費明議就又笑着将袋子遞過又道:“就當送你的新年禮物吧。”

孟遙頓了頓,擡頭看向他,“費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她的身旁是一盞路燈,燈光掩映下,她的眸子清冷又帶着明顯的距離。

仿佛一場戲演完,她就與他劃清了界限。

仿佛如果不是已經穿上,她能将身上的那套一并歸還。

他留着沒用怎麽辦?

又與她何幹。

費明議的手頓在半空,半晌笑了笑,倒似有些自嘲。

孟遙眸光動了下,沒再看他,道了聲“告辭”就轉身往小區裏走去。

小區裏一片寂靜,已經淩晨一點多,除了零星幾扇窗戶裏露出的燈光,所有人都已睡下。

孟遙拎着袋子一步步往裏,夜色中,她的高跟鞋叩擊着水泥地面,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寒風在起,可她似乎不覺冷,背影永遠挺直,大衣系緊的腰帶也使她的腰看上去別樣纖細。

她的購物袋中隐約可見一些水果和面包的痕跡,于是看着,又像是她過着她的平淡日子,突然就被他拉着過去演了一場戲。

費明議看了她走遠,很久都沒有離開,直到她看不見了,才拿出手機給她發了條消息。

——“到家了告訴我一聲。”

五分鐘後,消息有個回複。

兩個字,“到了。”

一如既往的冷淡。

費明議笑了笑,沒再停留,收起手機進入車內又調轉車頭離開。

住所裏,孟遙把手機放入口袋,放下東西開了燈,又把門關上。

房子裏依然冷清,窗戶開着沒人關,就滿室寒涼。

她上前關了窗戶,又回到卧室把衣服換下。

價值不菲的裙裝和大衣挂進衣櫃,所有的一切就像被封存。

出來把超市購買的東西放入冰箱,一切收拾好,也沒有去睡,只又走到客廳裏的工作臺前繼續開始她的工作。

她将電腦帶了回來,裏面尚有許多拍好的照片需要進行後期制作。

是睡不着嗎?

或許只是不敢睡。

她的神情平靜,可是眼角眉梢有太多的思緒。

暖氣呼呼的響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孟遙一張張修着圖,無比專注。

她工作的時候總是無比投入,似乎這樣她就不會去想太多。

這些年她常以此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不讓過往侵擾,不讓自己又陷入過去的泥沼。

只是思緒是個難以控制的東西,它總是不期而至,見縫插針,然後肆意侵襲。

那滿桌歡笑時手指間的一點璀璨、那醉酒上樓時後背觸碰到的硬實,還有那暗暗燈光下的那點溫柔……不經意間,一點一點,統統撞入腦海。

費明議握着自己手的溫熱還清晰可察;躺在他床上時的所有觸覺還停留在指尖。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不得安寧。

費明議贈了她一場場夢,她總要花很久時間才能讓自己釋懷。

而這一次,不知又需要多少時間。

只是一切總會過去,她的戲已經作完,所有一切總會被稀釋。

孟遙忙了整整一天,從淩晨兩點一直到下午三點半。

期間她給自己煮了一次面條,西紅柿雞蛋面,全當新年第一天的早餐和午餐。

她很少自己做飯,就算做,也是簡簡單單一頓就打發。

費明議再給她打電話是始料未及的事。

四點,她正舉着相機嘗試着不同角度和不同光線給工作臺上的一只玻璃杯拍照作為樣品發給客戶,手機響了起來。

上面號碼那麽熟悉,只是沒想到費明議會這麽快又聯系她。

電話接起,費明議的溫冽的聲音很快傳來,“醒了嗎?”

孟遙默了半晌,回了聲,“嗯。”

“那就勞煩孟小姐再陪我吃頓晚飯吧。”

孟遙一瞬沉默。

費明議很快又笑着解釋道:“昨晚恺成發了你的照片在朋友群裏,現在他們組了個局,讓我帶你一起過去……”

孟遙嘴唇抿緊,許久沒有回複。

費明議就又笑道:“孟小姐,戲總得做足是不是?”

見她不說話,又接着說道:“一個小時後我到你小區門口來接你。”

孟遙沒有回複,最終只是沉默的挂斷了電話。

她的眼神有些亂,眉頭微皺,有些不耐。

那些好不容易穩住的情緒又有了躁動。

車內,費明議輕輕笑了下。

手機上是群消息。

今天上午,他終于出現,所有人就開始瘋狂的@他。

他們說:“費哥,把嫂子都帶回家了,總得讓我們都見見吧!”

他們說:“就是,不聲不響有了女朋友都不跟我們說一聲,費少不地道啊!”

他們說:“這樣費哥,今天晚上我組局,你把嫂子帶來,不見嫂子一眼我這個年都過不好!”

他們說:“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誰收了我們費哥!帶回家,破天荒第一回 吧!費哥,你就讓我們見見吧! ”

所有人都在起勁,他看了半天,最後回了個:“好。”

大年初一,街上又人頭攢動。小年輕們手牽着手共渡着這開年第一天。

費明議看着,眼中也浮出了些溫情。

邊上是鮮花店,老板娘将包裝好的玫瑰花送來,他下車接過,打開後備箱,又放了進去。

孟遙依然在忙碌,樣片已經拍好,客戶很滿意,約定好時間讓她正式拍攝

一個小時後,電話響起,費明議果然打來電話,“我到了,在你小區門口等你。”

孟遙看了半晌,将電腦關上,又穿了衣服換了鞋走了出去。

她已經收拾好了,只是沒再穿上昨天的衣服。

換了自己的衣服,大衣長褲,及踝靴,簡約幹練,是她一貫的風格。

臉上也施了妝,粉有些厚,徹夜未睡,忙碌至今,她的臉上是難掩的倦容。

更何況,還有心思煎熬。

費明議的車還停在今天淩晨時停的位置,看到她過來,他的眼眸動了動。

孟遙也一眼看到了車裏的他,短暫的觸碰了一下他的視線,走過來将車門打開,又坐了進來。

“捂捂手。”費明議将剛買的一杯咖啡遞了過來。

他的手上依然戴着戒指,孟遙接過,沒有說話。

咖啡的熱度傳來,溫暖着她的手心。

她的手上,早已沒了戒指。

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一家會所前。

中途費明議開了幾次口,孟遙都沒有應答。

會所很大,金碧輝煌,費明議對這裏像是很熟絡,大廳經理看見他就很熱情的叫了聲“費少”,又說:“幾位少爺都在包間裏。”

費明議點點頭,也沒讓他帶路,帶着孟遙就徑直往裏走去。

一路都是繁華,這是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多少人在這裏沉淪。

費明議的世界,在她面前一點一點展露。

她想起那年在蘇城的KTV遇見他,她很奇怪她的阿議怎麽會來這裏,現在想來,又有什麽稀奇。

那年的費明議于她來說,她到底了解了多少呢。

走到一扇裝飾富麗的門前,服務員将門打開,裏面熱鬧非凡。

偌大的包間裏,十幾二十個人坐在裏面,或者打着牌,或者唱着歌,或者坐在沙發上,笑打成一團。

有男有女,都是光鮮亮麗,恣意潇灑。

都是整個寧城有名的富家公子哥,遠非常人可比。

看到他們進來,卻都停下,“費哥來了!”

“費哥!”

“費少!”

費明議點點頭,又朝孟遙挨個介紹,“管五,小兆,陳恪……”

最後又介紹她,“孟遙。”

“嫂子果然漂亮!”

“嫂子好!”管五幾個熱情的喊道。

孟遙沒有應,眼前的幾個人多麽熟悉,與那年在西城理發店裏看到的全部重合。

那年她在理發店避着所有人,沒想到時至今日,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費明議已經拉着她在邊上沙發上坐下,又将小食盒拉到她面前,問道:“想喝點什麽?”

孟遙看着他的動作,回道:“果汁吧。”

費明議便對進來的服務員說了一聲,自己又要了瓶水。

有人已經湊了過來,遞過麥克風問:“嫂子要不要唱歌?”

費明議原本挑的是邊角位置,可是他們一坐,就仿佛成了中心位。

“要唱歌嗎?”費明議接過麥克風就問向孟遙。

孟遙搖搖頭。

費明議就又将麥克風遞了回去。

“那要不要打牌?”有人又拿着牌問。

孟遙依然搖了搖頭,“我不太會。”

費明議見着就說:“你們去玩吧,不用管我們。”

“不習慣這裏?”等他們一走,費明議輕聲問。

“嗯。”孟遙沒有否認。

她知道這樣很掃興,可是只能如此。

她想,費明議以往的任何一個女伴,只怕都比她更适合這裏。

費明議卻像是沒覺得什麽,“那就聽小兆他們唱歌吧,他們唱歌還是挺好聽的。馬上也就去吃飯了。”

“嗯。”孟遙沒料到他這麽說,淡淡的應了聲。

費明議說他們很快結束,到了六點的時候,衆人當真吆喝着去吃飯。

孟遙也就跟着起身。

吃飯的地方就在會所,擺了一張可坐二十幾人大圓桌的包間。

還有人沒來,空了四個位置,說是一會就到。

其他人都已入座,孟遙坐在費明議邊上,聽着他們談笑。

每個人身邊都有女伴,各個都是濃情蜜意。

冷菜逐漸端上,熱菜也慢慢上桌,有兩人趕了過來,還有一對始終未到。

來者依然是成雙成對。

衆人在電話裏催促了幾聲,也不再等他,先動了筷子。

孟遙也跟着吃了起來。

過了大概十分鐘,門口終于有人走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那人二十六七歲,笑容可掬,把自己收拾的很精神。身後是個女孩子,甜美可人。

孟遙擡頭望去,頓了頓,然後後背慢慢僵住。

“梁旭,你可終于來了!”邊上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與記憶中相吻合,孟遙的一顆心就沉下。

很久以前,在蘇城的高一班,費明議的身邊始終有一個人。

那人是他的室友,開學沒多久,母親出了意外,費明議直接轉了五萬塊錢給他救急,從此以後,“議哥”的稱呼開始興起,那人也開始前後追随。

那年,他很不喜歡自己,一直覺得自己破壞了他的議哥和徐幼凝的感情。

甚至在那次樓梯上,也是他極為氣憤的對自己說——“你怎麽能這麽壞!”

梁旭,她确實記得他叫梁旭。

梁旭跟衆人打完招呼,又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椅子的時候又特特的跟費明議打了聲招呼,“議哥!”

十年過去,他依然是他尊敬的并且感激的議哥。

“嗯。”費明議應了一聲。

“聽說帶嫂子來了?”梁旭又問,說着,朝坐在他身邊的孟遙看去。

一看,卻愣了愣。

孟遙望着他。

梁旭的眼中露出了疑惑。

“梁旭,磨蹭什麽呢,快喝酒!”有人喊道。

梁旭回過神,朝孟遙呆呆的點了下頭,又拉着椅子坐了下去。

鄰座已經給他倒了三杯酒,“快喝快喝,遲到者,自罰三杯!”

“好好好,我罰我罰!”梁旭忙又站起,也不推辭,當真一杯一杯将三錢的白酒杯裏的酒全部喝下。

只是喝完,目光又落在孟遙身上。

他與孟遙隔了兩個位置,正好能将她看全。

孟遙低着頭吃着菜,沒再看他。

酒罰完,氣氛也熱絡起來。

“想吃什麽,自己夾。”費明議在她耳旁輕輕說。

“好。”孟遙點點頭應了一聲。

梁旭依然時不時看過來一眼,他的目光,她全部察覺。

梁旭跟鄰座喝了兩杯,忍不住問道:“我嫂子叫什麽?”

鄰座回道:“叫孟遙吧。”

“孟遙……”梁旭皺着眉咀嚼着這個名字,豁然間,心一驚,一個人的樣子浮現在腦海。

“你是孟時煙?!”他擡起頭,脫口而出就道。

孟遙聽到自己這個久違的名字,握着筷子的手頓住。

費明議正在跟邊上人說話,聽到“孟時煙”這個名字,也一下停住回過了頭。

梁旭已經看向他,急切的求證道:“議哥,她是不是就是孟時煙?”

一開始只是有些眼熟,現在是越看越像。

費明議看向孟遙,有些錯愕。

“孟時煙是誰?”邊上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疑惑的問道。

“高中一個班過,那時候她還追了好久議哥呢……議哥你沒認出來嗎?”梁旭解釋了一番,又試圖喚醒費明議的記憶。

他一會看向他,一會又看向孟遙,滿眼都是驚疑。

所有的謎底被揭開,孟遙心卻一松,笑了。

她是孟時煙,那個曾經費明議無比厭惡、讓她滾遠點的孟時煙。

費明議看着她的反應,目光變得深邃。

剛才與人談話時還是神情自若,此刻已然變了一個人。

孟遙也擡起頭看着他,卻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她的嘴邊帶着笑,笑容對她來說卻那麽殘忍。

她對自己說:你看,那些貪戀多麽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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