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費明議早已快步上前,轉過……
工作室裏, 小恬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杯,察覺到有人進來,下意識的擡過頭。
一看, 又怔住,“費先生?”
來人一襲正裝, 神色清冷,正是許久沒有見過的費明議。
費明議點點頭, 站在門口沒有往前, 往裏看了一下, 問道:“你們老板呢?”
工作室裏很安靜,就像除了小恬, 沒有其他人在一樣。
小恬回道:“孟姐她出去了……”
費明議的眼眸就順了順。
小恬忙又道:“就在附近的養老院,孟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去給老人家們免費拍照片, 說是給他們留個紀念, 您要有事可以過去找她, 就在康平路上那家!”
費明議沒有回答, 轉身就要走。
“費先生——”小恬卻在背後喊住她。
費明議回頭。
小恬看着他,目光有些遲疑, 但還是說了句, “我們孟姐真的挺喜歡您的……”
費明議望了她半晌,沒說什麽, 收回視線又轉身離開。
小恬看着他的背影, 有些難過。
她知道自己說這話已經有點不合适, 她不知道孟姐和費先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孟姐和那位謝先生又怎麽樣了,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見過那位謝先生,過來接孟姐一起去吃飯。那位謝先生也挺好的, 孟姐似乎也接受了他,可她總覺得,孟姐不是真的喜歡。
她看着謝先生的目光很平靜,很有禮,從沒有那天早上,她看着衛生間裏的費先生時那麽眷戀。
她真的很想孟姐和費先生再在一起。
可是,好像真的已經不可能了。
費先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以前很溫和的一個人,現在變得好冷漠。
司機還在車上。
費明議開門上去,許久沒有說話。
司機便又問:“現在去哪?”
費明議知道自己該回公司了,可是鬼使神差的,還是回了句,“去康平路上的養老院。”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或者只是為了看她兩眼。
眼前又浮現出那天大劇院門口的場景,她捧着花送給別人,兩個人相視而笑,有了男朋友的樣子。
養老院很快就到,不過二十分鐘路程。
費明議卻又過了很久才下車。
門衛聽說他是來找孟攝影師的,很是熱情,想要領他進去,費明議只說不用。
沿着小徑一路走進去,裏面傳來一陣笑聲。
花園裏,一群老人家排排坐着,等着輪到自己拍照。
她們說:“孟丫頭,我可早早就等着你來了,你看,前幾天我還讓我女兒帶我去燙了個頭,好不好看。”
她們說:“孟丫頭,我把上次你給拍的照片寄給我國外的女兒啦,她也誇你拍的好呢。”
她們說:“孟丫頭,你心地這麽好,會有好報的!”
每個老人家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渾然沒有年老體衰時日無多的落寞和悲寥。
仿佛人有了寄托、有了期待,人就可以跨越光陰,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三腳架前,孟遙穿着長裙紮着頭發,正給一個老人拍着照。看着老人們一張張年邁但積極向上的臉,也淺淺的笑。
四月的陽光明媚,費明議遠遠的看着她,突然就被晃了眼。
突然間,他很想知道後來的那些年,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
孟遙一直拍到下午四點才收工,老人們各個歡愉,護工們也都感激不盡。
孟遙每次來拍照,除了給那些老人們拍攝,也會給那些護工們一起拍攝。
臨走時老人們依依惜別,不停把準備好的禮物塞給她,多是攢着的一些水果零食,孟遙稍稍拿了一些,其他的都只心領了。
回到工作室是四點半,小恬正送走前來咨詢的客人。
看到她回來,頓了頓。
孟遙看她的神色有些異樣,問道:“怎麽了?”
小恬回道:“費先生下午來過了……”
孟遙将水果袋子放下的手停住。
“你不在,我就告訴他你去養老院拍照了……他,沒去找你嗎?”小恬猶豫着又問。
孟遙笑了笑搖了搖頭,又将袋子裏的香蕉拿出。
香蕉黃澄澄的,散發着香味。
……
南市,邵青接到了一通電話。他有些莫名,對方一番介紹後,終于想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次日,南市電視臺新聞處的辦公室裏,費明議走了進去。
邵青正在改稿子,看到他進來,也迎了上去,“啊,你這麽快就來了,我還以為要到下午了。”
費明議笑了笑,“正好沒有事。”說着,又把帶的禮品放在了他的桌上。
謝全的個展上,這個男人說,“我就愛拍她的照片”,他就找來了這裏。
費了一番周折,聯系了展覽館,聯系了謝全,随後又要到了這位自稱是她師兄的聯系方式。
沈曼真拍照那天,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覺有些面熟,後來聽說了名字,才想起她應該就是那天個展上那個男人口中的“小師妹”。
也就是那張照片上的人。
費明議在邵青的辦公室坐了兩個多小時才出來。
邵青送行時滿臉喜悅,“真是沒想到啊,你們兩個還有這樣的淵源……放心放心,我一定會為你保守秘密的……還有的照片我盡快搜齊了發給你,我原來那個電腦上存了好多,其他同學那肯定也有……小師妹漂亮,我們那時候都愛偷拍她……到時候我一齊給你發過去……到時候你們可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啊!”
邵青對誰都熱絡,聽說費明議跟自家小師妹關系匪淺,更是熱情的恨不能立馬拜把子。
費明議上車離開後,一直陪笑的臉又沉默下來。
他的手上是一個文件袋,裏面放着邵青暫時能翻出來的所有關于孟遙的照片。
他真的是非常愛拍她,早前的QQ空間裏,專門為她設了個私密相冊。
并非亵玩,只是當作美好的事物一樣珍藏。
費明議一張張翻過,孟遙在大學時的一段軌跡就在他面前呈現。
那時候的她,沒有一張照片是笑的。
或站或坐,或靜或動,眼神總是寂靜。
她站在人群中,望着窗外時,滿身都是無邊的落寞。
與曾經的她,當真再不相同。
那一年,運動會上,她朝他一路奔跑而來,她的眼中是灼熱的光,灼痛了他很長時間。
那些年,她始終歡笑,明媚如春光。
可是他早該預料。
那年北上,視頻中,她就是眼淚落下。
最後幾張照片是在看展那天拍下。
在她的工作室,她從走廊走出來,邵青一瞬抓拍,畫面就此定格。
她的眼神也是寂靜,無波無瀾,像是歷經滄桑。
再後面,就是她背對着鏡頭,不知看向何處的那張照片。
那天鏡頭小,瞥了一眼沒有察覺,如今照片打印出來,她的目光所及處,是展覽館的側門,他正站在外面打着電話。
她不知看向何處……
她正在看着他。
“诶,小師妹人呢,她剛剛還在這裏……”
那天,她就已經看到了他。
兩天後,費明議又來到西城。
邵青說:“我們都是在西城A大上的學,那年她大一,我大四了……”
大二那年,他也來過西城。
小兆高考失利,不想出國,被家中扔到那個“邊遠小城”,那年暑假陳恪他們說要來“看望”他,他本不想來,陳恪他們特意來申城找他,他也就跟着來了。
小兆在西城S大,與A大同處一個大學城。
他從沒想到那一年,他離她那麽近。
費明議在西城逗留了兩天,他去了A大,也漫不目的的行駛在一條條陌生的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或許是想找尋一些她的印記,或許只是想象着,她曾經在這的那幾年。
有些心意似乎變得明确。
那些曾經矛盾的、掩壓的、放在一邊不願憶及有朝一日卻又不得不接受的情感,在經過漫長的歲月洗煉下,終于破土而出。
……
五一假期很快到來,孟遙又忙得腳不沾地。
等到晚上六點多的時候,客戶終于拍完照告辭離開。
“孟姐,一起去看電影啊!”底下兩個年輕的員工收了好了東西喊她,小恬的男朋友也早已過來等着。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好萊塢電影,刺激又驚險,小年輕們各個期盼不已。
孟遙搖搖頭,“你們去吧。”
她似乎早已不習慣那些熱鬧,那些年輕的、恣意的、活潑的東西似乎早已離她遠去。
小恬他們勸說幾番無用,只好離去。
外面是熱鬧紛繁的街,華燈初上,映襯着天邊漸落的彩霞,別樣好看。
孟遙站了會,将門鎖好,也走了出去。
夜色正好,似乎也該放松一下。
對面馬路的街角有個悅來酒家,孟遙一路走到了那裏。
走了十五分鐘,将街上所有的熱鬧都看了個遍。
排隊買着奶茶偷偷牽手的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起坐在路口賣着花的老兩口,推車嬰兒車并肩而走的夫妻倆……皆是人間歡喜的模樣。
悅來酒家是個大飯店,因為極具特色,生意一向很好。孟遙來過幾次,一來離工作室近,在這聚餐很方便,二來她很喜歡這裏一道叫板栗燒雞的菜,那裏有她爸爸的味道。
孟鐵生其他菜做得稀爛,小時候她沒少遭罪,板栗燒雞倒是做得不錯。
已經六點半,位置已近坐滿,孟遙找了個二樓靠過道的雙人位坐下,又随便點了兩個菜。
邊上是欄杆,身後是放着花瓶的擺臺,前桌是一對年輕的戀人,點了一桌菜。
似乎在鬧矛盾,兩個人的氣氛并不和睦。
孟遙無意探知別人的隐私,只是低着頭給客戶發着短消息。
剛才客戶打電話來,詢問上次給她做造型的那個造型師的電話。
将阮明的電話發過去,想要退出時,無意一滑,又看到下面很久以前費明議發來那條短消息。
——有事,先走一步。
時間,已經兩個半月以前。
除了一些銀行和營業廳的發來的消息,現在很少有人用短信找她了,所以這麽久過去了,他的短信始終在中上,無需往下翻太多的地方。
小恬說他曾來找過她,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會來找自己,可是他沒有打來電話也沒有再來,想來也就沒有什麽要緊的事。
她有想過發個消息問一下,可是又能問什麽呢?
你那天來找我有什麽事?當時猶豫着沒問,事後再問,一切就沒必要了。
客戶又回了消息過來,說了聲“謝謝”。
她也只回了句“不客氣”。
偌大的酒樓裏一片嘈雜,她背對着樓梯又低着頭,也就沒在意服務員又将誰引了上來。
費明議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着女伴。
來的有些晚,一樓已經坐滿,二樓倒有幾個位置,但都不佳。也沒挑剔,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角落裏,挨着樓梯,挨着過道。
女伴倒像是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坐下時還環顧了一圈。
又已換了人,二十出頭,年輕嬌俏,皮膚很白,看得出的富家千金模樣。聲音很甜,笑起來倒很好看。
費明議抿着唇,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西城走了一圈他似乎曬黑了些,整個人也更為的沉默。
勾着菜單上下掃着,女伴說話時,才适時給個反應。
天氣乍暖,他換了薄衫,白色襯衣黑色風衣,襯得整個人閑适又矜貴。
他本就是人群中極為紮眼的一個人,剛才一路走來時已經吸引了不少目光,現在服務生光站在那就不知偷瞄了幾眼。
“明議哥哥,你不去做明星可惜了。”等到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時,女伴探過身子巧聲說道。
費明議不置可否,拿過茶壺和杯子倒了兩杯茶又把視線轉向別處。
一轉,目光頓住。
斜前方的餐桌上正在上菜,上完,孟遙擡起頭向服務員道了聲謝。
她微微擡着頭,長發紮在腦後,露出一段白皙光潔的脖頸。
她背對着他,三十度的夾角,隔着個過道的距離。
他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背影卻那樣熟悉,更別提剛才擡頭時的樣子。
她的對面沒有人,桌上上了兩道菜。
費明議收回視線,手指無意識的撥着杯面。
女伴說了什麽,已經聽不見。
邵青下午把收集好的照片都發了過來,一張張,全是她過去的樣子。
大概拍攝的人多了,她的背景也比較雜亂,吃飯時、拍攝時、發呆時,亦或者是在操場跑操時。
有一張,是她蹲在斑駁的圍牆下手裏抱着一只小貓,低着頭的面容上有着很淺很淺的笑意。
他們的涼菜很快端了上來,都是這裏的招牌菜。
女伴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嘗試起來。
費明議拿起筷子夾了下,又放下。
“你不吃嗎?”女伴眨巴着眼睛問。
“你吃吧。”費明議淡淡道。
再次擡起眼眸看去,孟遙一邊回複着手機一邊吃着,仿佛周遭一切都與她無關。
費明議望着她的眼神,就又變得深邃。
他今晚為什麽會來這?
女伴問他今晚去哪吃?他開着車就開到了這裏。
一個小時的車程。
他來過這家飯店好幾次,不過已經好久沒來了。
女伴很快也發現了他的異狀,轉頭詢問:“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費明議收回了視線。
女伴尋來尋去不知道他到底看誰,就又問道:“是有認識的人嗎?”
費明議淡淡回道:“一個朋友。”
“哦。”女伴也就不再說話。
菜慢慢上來了,點了一桌,都是招牌。
費明議對女伴向來大方,更何況只是一頓晚餐。女伴吃得很開心,費明議筷子夾着,食不知味。
孟遙還在等着最後一個菜上來,前方卻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
一個茶壺被甩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心裏是不是有別人了?”
“陳美娟你能不能不要再胡攪蠻纏!”
“我怎麽胡攪蠻纏了你說這照片裏的是誰!”
“……”
隐忍了半天的戰争終于爆發了。
前桌的男女雙方站了起來,開始互相指責、互相謾罵。
孟遙何曾見過這個樣子,整個人愣住。
事态繼續變大。
男女開始厮打,杯盤碗筷甩了一地,噼裏啪啦,滿地狼藉。
“陳美娟你瘋了不成!”
“我就是瘋了!”
“今天我跟你沒完!”
領桌的人吓得紛紛站起來,上菜的服務員端着盤子也慌張的站在一旁不再向前。
謾罵聲,阻攔聲,桌椅碰撞聲,一片混亂。
孟遙也扶着椅子起身讓開,可是已然來不及。
女人又一次撲上想要撕男人的臉,男人惱極,反手就是将她一推。
女人重心不穩向前踉跄幾步撲倒,她的前方,服務員正端着一盤沸騰魚驚慌失措站着。
盤子瞬間被掀翻,滿盆的沸騰魚飛灑出來,所有人都叫了起來。
那些湯汁有一部分正好濺往孟遙的方向。
孟遙想要閃避,已經來不及,左邊是欄杆,身後是擺臺,她已經退到夾角。
驚慌失措間,費明議早已快步上前,轉過身一把将她拉在懷裏,一手攬住她的肩一手護住她的頭,将她護得嚴嚴實實。
孟遙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抱住,鼻尖是熟悉的味道,擡起頭,就看到費明議冷硬的下颌和一張沉沉如水的臉。
擡起頭時,額頭堪堪擦過他的下巴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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