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孟時煙,他的……孟時煙
費明議将孟遙整個護住, 沸騰魚的湯汁就全部濺灑在他的背後。
星星點點,帶着燙意。
費明議面沉入水,轉頭就對那對怨偶厲聲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有病, 吵架不能回家再吵?”
他的氣場從來強大,不動聲色時就已生人勿近, 此時動了怒,更是震懾衆人。
沸騰魚巨大的瓷盆砸在地上發出的震響早已震醒了那對厮打中的怨偶, 他們似乎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看着飛濺一地的沸騰魚和慌忙四散的衆人都有了慌張。
“對不起對不起, 大家見諒,今天這餐免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經理這時終于趕了過來,四處賠禮道歉。
所有人都義憤填膺, 雖然及時閃避, 到底有人被濺到了衣服, 遑論受到的驚吓。
怨偶神色更加驚惶。
費明議看着他們, 眉頭皺得更緊,卻一句話也不再多說, 拉着孟遙的手就往樓梯口走。
風衣已經脫掉, 搭在手腕,身上只一件輕薄的白襯衫。
索性風衣防水, 白襯衫上沒有被油污滲透。
走到自己位置上時, 又看了臉色慌張的女伴一眼, “走了。”
女伴有點回不過神,半晌才點點頭,急忙拿起自己的包包跟上。
之前她也是驚慌閃避着。
她的眼睛始終在孟遙身上轉,回想起剛才發生的那一幕, 始終覺得難以置信。
孟遙被這所有的變故弄得反應不過來,聽到費明議跟邊上人說話,這才發覺他還有女伴。
她一直不知道費明議為什麽會在,不知道他怎麽就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現在才明白他們剛才應該一直就坐在那了。
費明議一直握着她的手,怕被誤會,她下意識的就要抽出,費明議卻只是握得緊。
孟遙的手很軟很細。
他拉着她往樓下走,神情依然陰雲密布。
樓上,經理依然在善後,“兩位有話不妨好好說。諸位可以繼續用餐了,本店會奉送一道菜作為補償……”
說着又忙追下來,“幾位實在對不住,本店會給您賠償一筆幹洗費,幾位請留步……”
費明議沒停步,“不用了。”冷冷的回了句,就推開玻璃門拉着孟遙走了出去。
女伴噠噠噠的跟在了後頭。
出了門往外走就是停車場,費明議拉着孟遙徑直往那走。
他一路走得快,孟遙想要說些什麽,都沒有機會。
費明議依然帶着怒氣,神色冷冽異常。
邊上人來人往,都向行色匆匆氣氛怪異的三人投來一瞥。
一個高挑英俊卻一臉冷意的男人攥着一個漂亮女人往前走,身後還緊跟着一個小姑娘,怎麽看怎麽覺得奇怪。
到了車前,費明議終于松開她的手,拿出車鑰匙解了鎖,孟遙知道暫時沒法離開,想要坐到後面,費明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攬過過她的肩又已讓她坐了進去。
女伴已經跟了來,費明議站在副駕駛門前看了她一眼。
女伴忙不疊說道:“我坐後面就行了。”說着自己開了車門坐在了後面。
車門關上,孟遙有些尴尬,她不知道這算什麽呢。
費明議轉過來開了門坐進了駕駛室,風衣被他扔進了後備箱。
車子啓動,掉個車頭又往外駛去。
他的身上是白襯衫,下面一條及腳踝的黑色西褲,襯衫塞在西褲中,中間系着一條黑色皮帶,平滑的腰線被露出,小腹上沒有一絲贅肉。
孟遙知道他剛才被濺到了,想要問問他有沒有受傷背上疼不疼,可是車上三個人,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适。
車子一直沉默,費明議始終沒開口,孟遙保持着沉默。
身後的女伴也始終不發一言。
孟遙不知道她會怎麽想,又想,這也不知道是他換的第幾個女伴了。
上次那一個,才過去多久。
好在這樣的沉默不會持續太久,費明議知道她住在哪裏,送過去也就十來分鐘車程。
那麽,這樣的尴尬也就十來分鐘。
至于其他,她想他總能處理。
孟遙還是想錯了。
費明議繞了一個圈最終把車停在了市中心一個高檔公寓前。
他下了車,打開後座的車門,對車裏女伴說道:“今天你先回去吧。”
孟遙有些錯愕,費明議除了用情不專堪稱紳士,這樣的舉止并不體面。
她轉頭看向女伴,女伴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徑自下了車。
車門外,女伴卻沒立即離開,只是扶着車門笑嘻嘻的說道:“明議哥哥,我看這不是朋友,是‘前女友’吧?難不成就是之前被你帶回家的那位?”
費家大少爺過年時候帶了個人回去,如今他們那一圈裏誰人不知,就連她都早早聽到了風聲。
不過好像後來就沒了下文,隐約聽說兩個人分手了。
不過這手應該也沒分幹淨,她那明議哥哥的手上至今都戴着那枚戒指呢。
那枚戒指,據說是和那位成對的一對對戒。
女伴促狹的朝費明議伸出一個手掌又來來回回轉了轉。
費明議拉開車門的那只左手上,當真還戴着當初那枚戒指。
“改天再請你吃飯吧。”費明議并不否認,手搭着車門就要關上。
女伴并不如他願,只又扶住車門探下身往車內看去說:“姐姐,你別誤會,我和費明議沒什麽,我是被家裏人逼着相親才讓他幫忙配合的。”
說着朝她揮揮手,這才笑着關上車門。
轉過身又朝費明議挑了挑眉,“吃飯就不必了,吃喜糖我倒是可以盼一下。”
說着,倒退兩步又笑着離開。
費明議看着她的背影,臉上沒什麽表情。
車內,孟遙怔住。
費明議很快又坐進車內,車門關上,沒立即離開,扶着方向盤停頓了一會才又啓動了車。
他的神色有了松動,剛才那沉壓着的怒氣終于有了消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是因為那對毫無公德心的怨侶,還是因為她不應該一個人置身于那個場景。
或許,還是為了他根本看不得她受到一點傷害。
剛才抱着她時的畫面也浮現在腦海,他發現她那麽瘦,一只手仿佛就能箍住。
她的額頭擦過他的下巴時他整個人都怔了一下。
他從未這麽抱過一個人。
甚至,從未這樣牽過一個人的手。
上一次他短暫的牽了一下她的手,只覺得涼得厲害。
這一次,不知怎麽,就想着攥緊了,一直牽下去。
她手心的觸覺還殘留在掌間,費明議望着前方,喉結滾了滾,眼神有了些黯沉。
一旁,孟遙沉默。
費明議往前開着車,不是通往她回家的地方,不知道要去哪裏。
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味不停萦繞鼻尖,孟遙突然就不知道怎麽開口去問。
車內只剩下了兩個人,時隔三個月,他們又一次待在了一起。
之前那一幕又浮現在腦海,之前不敢想,來不及想,現在卻又全部凸顯。
那是他們從未有過的距離。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聽到了他的心跳,那麽一個擁抱,她多麽貪戀。
曾幾何時,她多麽奢望。
好半晌,她還是開了口,“剛才……謝謝你。”
費明議微微側過頭,眼神動了動。
孟遙又問道:“有沒有燙到?”
“沒有。”費明議翕動了一下嘴唇回道。
那些湯油濺到他身上不怎麽樣,濺到她身上,不敢想。
孟遙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也就不再說話。
車子很快停下,孟遙有些意外。
竟是上次帶她來的那家海鮮粥館。
費明議已經下來,又轉過來給她開了車門。
“一起吃個飯吧。”他說道。
孟遙應了一聲,跟着走下。
剛才的那頓晚餐已經毀掉,誰都沒吃好。
看着她下來,費明議又将車門關上。
孟遙察覺,身體又繃了繃。
兩個人的距離又近在咫尺,轉身就能擦到。
有的人就像毒藥,不能沾,沾了就再也戒不掉。
她把手插在口袋,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費明議看了她一眼,只說道:“走吧。”
她真的長高了,以前就到自己肩膀,現在已到自己下巴。
可還是小小的一個。
孟時煙。
他的……孟時煙。
海鮮館裏生意依然火爆,老板正忙着炒菜,看到兩人進來,立馬笑着打招呼,“你可好久沒來了,這回又把弟妹帶來了啊!”
費明議沒說什麽,點了幾個菜。
裏面的位置已經坐滿,又找了個外面的空桌坐下。
孟遙先坐下,費明議在她邊上坐下,不再是面對面坐着的兩個人。
費明議撕開包裝袋将杯碗勺子一樣樣放在她面前,孟遙看着他左手上的戒指卻愣住。
費明議毫無察覺,只拿過茶壺清洗了一下她的杯子又給她倒了杯茶。
菜很快就上來,一盤魚,一盤蝦,兩個葷素搭配的菜。
費明議拿濕紙巾擦了擦手,開始剝蝦。
剝完,一個個放到孟遙的盤子裏。
孟遙握着筷子的手頓下。
費明議只道:“多吃點。”
說着,擦了擦手又将清蒸石斑魚的魚腹夾了一筷子給她。
“剛才也沒吃多少。”
孟遙聽着,确定他剛才是一直在那了。
費明議放下筷子繼續給她剝蝦,看着石斑魚邊上放着的零星幾片香菜葉目光卻又暗下。
那年她離開後不久,他去食堂晚了,就聽到打掃衛生的食堂阿姨說:“诶,那個小姑娘好久都沒看到了啊。”
“是啊,有一段時間了。”
“這小姑娘挺有趣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纏着郝大廚他們讓他們做菜少放辣椒少放洋蔥少放香菜的。”
“也是真大膽,不過家裏好像挺有錢的,中秋時候送過來那月餅,好幾百塊錢一盒呢……”
“唉,也不知道她怎麽不來了,我還挺喜歡她的,長得賊周正,那眼睛漂亮的,就跟有光似的……”
他一直很奇怪食堂的菜怎麽換了口味,還以為是換了廚師,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原因。
“阿議,你喜歡吃什麽呢?”
孟遙,你現在又喜歡吃什麽呢?
晚飯吃了一個小時終于吃好。
費明議給她盛了兩次粥,孟遙全部吃下。
走時老板很開心,空盤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過兩天有新鮮的魚過來,到時候再來啊!”他招呼着。
孟遙笑着點了點頭。
夜色又深,費明議打開車門讓孟遙上了車。
一路又是無話。
感受着空氣中的沉默,孟遙不禁想,這樣又算什麽呢。
費明議沒有問孟遙送去哪裏,直接将她送到了小區樓下。
車停下,孟遙正要松開安全帶下車。
費明議從扶手箱裏翻出一樣又放在了她的手裏,“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再收回。”
孟遙握着手中的信封,怔住。
那是她之前奉還的那個信封,裏面裝着銀行卡和那一枚……戒指。
她看向費明議,費明議目視着前方,嘴唇緊抿着,眼神靜默。
“孟小姐如果不喜歡,那就扔掉吧……”
“你收起來吧……”
“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再收回……”
孟遙的目光顫了顫,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拿着信封下了車。
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長,擡起頭,眼眶已濕-潤。
車內,費明議看着孟遙離開,坐了很久,才又啓動車離開。
左手上的戒指在夜色下發出黯淡的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摘掉。
那天給她打完電話,途經珠寶店,他就停車走了進去。
本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念想,試着想要圈住她。
沒想到,戒指戴上,最後圈住的只是他自己。
他好像習慣了這個位置有這樣一個東西,摘不掉,舍不下,然後習以為常。
……
孟遙将那個信封放入抽屜,又熬了很多夜。
她不敢去想太多,可是一切還是煎熬。
她喜歡費明議,一直喜歡着,在她最艱難的歲月裏,他始終支撐着她。
他告訴她曾經是那樣鮮活,她也有過美好恣意的歲月。
她保留着那張照片,保留着那份記憶,就像保留着人生中最光輝的燦爛般。
因為自此以後,她的人生徹底黑暗,所有的光亮統統熄滅。
可是她從不敢再奢望。
所有的信念和希翼已崩塌。
一切怎麽回還。
五一假期依然繁忙,費明議又一次消失。
孟遙忙了好幾天,終于将假期中所有的工作做完。
夜裏十一點,遠途拍完外景回到工作室,收拾一番她又開着車回家。
路上車流漸熄,披星戴月,又是一天。
身體早已累乏,回到住的地方,依舊滿室寂靜。
将相機包放在鞋櫃上,她換了鞋就去洗漱。
持續了好幾天的連軸轉的工作,她已經累到極點。
熱水持續沖下,沖不去滿身的疲憊。
孟遙洗了頭發洗完澡,換好睡衣又将頭發吹幹。
鏡子裏她的睡衣白色紗裙,頭發蓬松淩亂,臉上不施任何脂粉,隐隐倒又有了過去的影子。
眼角有了很淺很淺的印子,那是當初祛除那顆痣留下的痕跡。
孟遙已經站不動了,拉了張椅子吹着頭發。
隐隐的,卻感到外面客廳有亮光閃爍。
還有一些煙味傳來。
亮光越來越盛。
煙味也越來越大。
她感覺不對勁,關了吹風機走到外面,一看,整個人驚住。
窗外一片火光,自下而上,火苗熊熊燃燒。
孟遙再顧不得其他,拿起桌上的手機就撥打119,“喂,這裏是昌平路香格小區第十九棟樓,這裏着火了!”
邊打電話邊又快步跑到門外,一扇一扇的敲着門。
“着火了!快起來!”
“着火了!”
這裏是一梯四戶,一戶空關着,一戶住着一對中老年夫婦帶着一個小孫女,還有一戶住着一對老年夫婦。
孟遙砰砰砰将中老年夫婦那戶敲醒,又使勁敲那對老年人的門。
一邊敲一邊在樓道裏喊。
很快樓上樓下都傳來動靜。
“着火了!”
“快出來!着火了!”
中老年夫婦已經神色驚惶的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跑了出來。
看到孟遙在敲門就想來幫忙,孟遙忙道:“快去敲門!一個一個去敲門!”
兩個人點頭,連忙想要按電梯。
“走樓梯!走樓梯!”孟遙又急忙喊道。
夫婦倆抱着孩子忙又從樓梯下去,樓道裏很快也傳來叫喊聲。
可是門內的老人始終沒有動靜。
兩個老年人都已七十多歲,一個耳背,一個腿腳不方便,這麽深的夜裏,哪裏能輕易察覺。
孟遙擰着門把打不開,手都快拍腫。
“快醒醒!叔叔!阿姨!快醒醒!”
從來沒有仔細打過交道,可每次看到她回來,他們總能跟她打一聲招呼。
看她孤身一人在這,也總想着給她送點吃的。
本是萍水相逢的人,可總在不經意間溫暖着你的心。
濃煙越來越大,孟遙心急如焚。
而就在這萬分焦急的時候,眼前的門終于打來。
老奶奶終于攙着老爺爺走了出來。
濃煙滾滾傳出,兩個老人都咳嗽不止。
房子裏,火苗早已蔓延進來。
孟遙再顧不得說什麽,攙過老爺爺就扶着她往樓下走,“快跟我走!”
老奶奶忙也跟上。
樓道裏早已煙霧彌散,不停有人從樓上走下,都是自顧不暇。
孟遙扶着老爺爺不停往下走,全身力氣都聚集。
他們住九層,還有下去好幾層。
步步都是緊迫。
老奶奶卻走不動了,彎着腰在那劇烈咳嗽着。
孟遙管不了兩個人,只能強硬的先将老爺爺扶着往下。
等走到樓下空地将老爺爺放下,忙又轉身沖進去跑上樓。
她的拖鞋已經不知何時跑掉,就這麽光着腳一層一層的往上,腳被劃破也不自知。
白色睡裙已被煙灰沾髒。她只是不停往上跑着,找到掙紮着往下走的老奶奶,再扶着她繼續往下。
煙霧越來越大,都快看不清人。
孟遙捂着口鼻咳嗽着,整個人快堅持不住。
好不容易将老奶奶扶到空地上,消防車已經趕來。
回頭望去,整棟樓火光沖天,她所住的那個房間,早就被吞沒在熊熊大火中。
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那些她從北城帶走的東西,父親送給她的相機,父親和外婆生前的一些東西,這麽多年,她一直放在盒子裏珍藏着,從北帶到南,再從南帶到北……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她望着那不停燃燒的火焰,倉皇間,一顆淚自她的眼中滑下。
等到轉過身,腿一軟,整個人又徹底栽倒下來。
“姑娘!”
“姑娘!”
邊上,是老爺爺和老奶奶的驚呼聲。
火光煙霧中,一路生死奔波,她早已精疲力竭。
一切不過是強撐着。
……
次日,江城。
費明議剛從證監會出來,被陳恪拉去吃當地有名的湯包。
湯包館牆壁上挂着一個電視機,正播放着晨間新聞。
昨天夜裏,寧城昌平路的香格小區發生火災,因為小區老舊隐患衆多,道路不暢,整棟樓被燒毀……
費明議正倒着醋,聽到小區的名字驀地擡起了頭。
電視畫面上,是淩晨的夜裏,消防員撲滅着熊熊燃燒的火焰。
畫面轉換,消防員正将一個女子抱起放在擔架上。
女子穿着白裙赤着腳,松散的長發垂下,手無力的垂着,不省人事。
畫面很快又跳掉,播音員的聲音傳來,“多人受傷,事故原因正在排查中……”
手機號碼已經撥出。
無人接。
再撥,還是無人接。
翻出另一個號碼撥出。
小恬的聲音很快傳來。
“孟遙呢?”費明議急問。
小恬哇的一聲哭出來,“孟姐出事了,高燒昏迷了整整一夜都沒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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