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書生和那女子(六)

農歷十月十二立冬,陰,小雪,冷。

中原腹地的雪真是極溫柔的,半夜悄默聲地下,仿佛怕驚擾了誰似的。等你一夢沉酣醒來時推開門一瞧,呀,入目一片銀裝素裹,這才知道落雪了。

白星披上舊皮襖,盯着破洞更大了的窗紙看了幾眼,覺得可能實在該換一張新的了。

半夜露在外面的臉頰已經微微感覺有點冷了。

天上還在紛紛揚揚飄着細碎的顆粒,落在屋脊房檐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卡啦聲。

是雪落的聲音。

她推門走出去,落腳咯吱咯吱響,這是新雪被踩扁時發出的哀嚎。

也不過一指深,動靜還挺大,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她想。

阿灰也對桃花鎮的這點小雪十分不屑,白眼簡直快要翻到天上去的,吧嗒吧嗒嚼草料時冷哼連連,覺得這點白東西根本不配叫雪。

它伴着風雪降生,那些都是流淌在血脈和骨髓裏的,真正的狂風大雪是什麽樣子,它難道不清楚麽?

白星給它梳了梳毛,考慮到今天要上街采買,去隔壁吃飯時幹脆把它牽上了,省得再回來。

孟陽早就起床忙活開了:今兒是立冬,照傳統是要吃餃子的,豬肉白菜餡兒!

小院兒的菜地裏新鮮白菜還沒拔呢,如今都被雪蓋成一個個鼓起的大包,只要抱住了用力一扭,咔嚓,一整顆就下來啦。

挂在屋檐下的五花肉上了凍,得拿進屋提前化一化,不然等會兒不好剁餡兒。

他去拔白菜時,見那一個個雪包着實憨态可掬,心下一動,将表層的幹淨雪收集起來,團了一大一小兩個結實的雪球,凍得雙手通紅。

大的差不多一紮大小,小的也拳頭那麽大,一上一下摞起來,葫蘆似的。

掐一塊新鮮的南瓜瓤按在小個兒雪球中央稍微靠下的位置,又往上面用炭條點兩下,這就是鼻子和眼睛啦。

天上還下着雪吶,冷得夠嗆,他抱着胳膊跺着腳想了下,小跑着去廂房,将用來糊燈籠的厚紙剪了一條,像挂圍脖一樣給雪人系上,又做了頂小紅帽。

哎,這下就暖和啦。

白星牽着阿灰進來時,迎面就瞧見鄰居捧了只小雪人向自己獻寶,“看吶,白姑娘,還有雪人陪咱們過節呀。”

雪片落在紅色的帽子上,襯着真是鮮亮。

白星眼前一亮,這可真是可愛極了。

她的心頭頓時一片柔軟,就着孟陽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幾下。

真好。

觸手冰涼,可這雪人圓滾滾的,嘴角也上翹,大約是在笑吧?

阿灰看得好奇,也來湊熱鬧,結果一個響鼻就把雪人的帽子吹掉了,吓了兩人一跳,趕緊把雪人拿得遠遠的。

到底不保險,白星一琢磨,托着雪人拔地而起,将它珍而重之地置于兩座院子中間的牆頭上。

這麽一來,誰都能瞧見啦。

“白姑娘,這是你的馬麽?”

孟陽初次見如此神駿的馬兒,當即驚呼連連贊不絕口,征得白星同意後顫巍巍伸手去摸,結果被一口咬住頭發。

孟陽:“……”

嗚嗚,頭皮疼。

剛落地的白星的眉心狠狠跳了跳,伸手掐住阿灰的大耳朵,“松口。”

阿灰也歪着頭,瞪圓眼睛瞅她:你果然在外頭有別的馬了!我同意他摸了嗎?好色哦!

忘記說了,阿灰是一匹小母馬。

沒奈何,白星只好用一只大蘋果賄賂,這才拯救了孟陽濕漉漉的頭發。

後者剛得自由就趕緊跳到一邊,歪着帽子充滿警惕地盯着阿灰,生怕它下一步會幹脆越過桌子來咬自己。

馬腿這樣長,跳起來一定很輕松。

白星先對形容狼藉的孟陽道歉,又警告阿灰不許放肆。

活物跟小樹是一樣的,不能太慣着,不然一定會長彎,就不能用了。

見她動了真火,阿灰這才收斂,委屈巴巴咬着蘋果去牆角啃。

哼,偏要用屁/股對着你們!

心有餘悸地看了阿灰好幾眼,孟陽這才端早飯出來:

熬得黏糊糊金燦燦的小米粥,遇冷後表面瞬間結成一整塊厚厚的米皮,瞧着好像是冷的,但只要用筷子尖兒戳破一點,底下暗自湧動的熱氣便會瘋狂湧出。若是性急貪嘴急乎乎去喝,是會被燙壞的。

哼,熱米粥可不是好惹的,一準兒馬上給你幾顆大燎泡瞧瞧厲害。

得先慢慢吃掉上面最養人的米皮,再把剝了殼的白煮蛋放到裏面戳碎,碎掉的蛋黃迅速融化在粥水中,與米脂融為一體,口感更佳香醇豐富。

最要緊的是,不噎人。

日光被雪一映,越發明亮,兩人坐在窗邊用飯,眼睜睜看着有些許粗鹽般的雪粒乘着風飄入,略打了幾個璇兒,便自欺欺人地落入碗中:

你們可沒瞧見吧?

雪已經下了幾個時辰,天上的髒東西早就被帶幹淨了,還有頑皮的孩童專門仰着頭、伸長了舌頭接雪吃呢。

并不髒。

還有昨晚剩的豬油渣,只需要撒一點點鹽巴就極其香甜。放一兩顆在粥碗裏,表面會立刻浮起來一層淡淡的油花,一整碗都帶了肉香呢。

幹時酥脆,過後柔韌,啵唧一咬一小股葷油,香味直接鑽到天靈蓋去!白星覺得自己對豬油渣這種好東西一見鐘情了。

這可真是寶貝!

重新戴好帽子的孟陽聲音輕快地說:“今天是立冬,按規矩是要吃餃子的,白姑娘打的野豬很肥,我們可以吃白菜豬肉餡兒的。”

頓了頓又特意強調:“可以多放肉!”

說這話的時候,他帽子上可還有一排清晰的馬牙印呢。

白星用力點頭,跟着重複,“多放肉。”

她喜歡吃肉。

“下水是盛髒東西的,生着不好存放,不如就連同雞雜一起做鹵味吧。”獵物是鄰居打來的,雖說交代了自己随意處置,但孟陽覺得還是有商有量的好。

鹵味?!白星心頭猛地一顫,那是什麽?聽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于是就這麽定了:

兩人先去賣野豬毛,然後去西市的香料鋪子裏買鹵味和後續炖肉需要的香料。

走出去幾步了,白星還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專門去看院牆上高坐的小雪人。

它的肚皮圓鼓鼓的,但因為站得高,竟顯出幾分神氣,像極了看家護院的胖士兵。

那樣白,白得耀眼。

白?紙一樣白。

白星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窗紙,又問哪裏可以買到。

聽她說窗紙一直都是破的之後,孟陽整個人都震驚了。

都下雪了,有人屋子裏竟然連一張完好的窗紙都沒有?!

白星習慣了風餐露宿,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可她看着對方近乎誇張的表情,竟莫名其妙地心虛起來,于是連點頭都不那麽果斷了。

“這不行!”素來軟乎乎的書生仿佛突然變成了鋼鐵,看上去冷硬又果決,站在薄雪地裏呼哧呼哧噴白汽。

他兩道眉毛之間揪起好大一個疙瘩,當機立斷道,“連窗紙都沒有,那鋪蓋呢?”

“有窗紙,”白星不服氣,小聲道,“只不過……”

只不過破掉了,但你不能說沒有呀,太不講理。

得知新鄰居竟然連被窩和鋪蓋都沒有時,孟陽好像随時都能跳起來,“我們現在就去買棉花,我會做被子的!一天就能做好!”

他家裏的鋪蓋都是自己做的。有兩床是頭一年做的,針腳粗糙,看上去也有點歪歪斜斜的,但後來就越做越好了。

看來人只要磨練就什麽活兒都能學會,哪怕以前是養尊處優呢。

但白星覺得沒有必要。

她有好多張厚實的獸皮和皮襖,鋪的蓋的都有,晚上若捂得太嚴實甚至還出汗呢,可比什麽棉花暖和多了。

再三堅持下,孟陽終于打消了逼鄰居買鋪蓋的念頭,但他卻很意外地發現,對方竟然反而……有點失望?

“白姑娘?”他疑惑道。

白星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雖然一言未發,但甚至連那從帽子裏鑽出來的兩撮小卷毛都好像耷拉下來,變得垂頭喪氣了。

她确實是有點失望的,于是嘴巴抿得緊緊的,偷偷擡腳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踢飛。

你難道不想看看我親手打的虎皮嗎?花紋真的好漂亮的,還有牙齒和尾巴呢。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