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叫聲哥哥

他們相攜進了屋。

這簡樸的房子, 在深秋的涼夜中有着融化冰霜的溫度。

一家人圍在飯桌前,桌上是早就涼透的飯菜。

許氏:“我去把菜熱一下。”

秦詠按住她道:“不急,先聽我說。”

許氏是唯一的不知情人, 但她猜得到,肯定出大事了, 否則丈夫不會那般丢了魂的模樣。

許氏的确心焦火燎,這會兒真去熱菜, 能把飯菜全倒在鍋竈下。

“到底怎麽會事?”許氏忙問。

秦詠想起在冰湖聽到的, 仍止不住一陣陣後怕:“徐家……”他把自己聽到的說給許氏聽, 他說得慢, 嗓子也哭啞了,就是這樣輕緩的腔調, 生?生?把許氏給說得面色蒼白,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結滿眼睫。

“怎會有如此惡毒之人!”

怎會有如此喪心病狂的事?只因為他們兒子有仙緣,就要害死他?

這是仙緣還是孽緣!

許氏聽得渾身發抖,無法想象倘若九兒沒回來,倘若真的被他們害死……

不敢想, 她連想都不敢想。

秦九輕拍拍母親的手?背,道:“娘, 我沒事。”

許氏轉頭看他, 還是後怕不止:“是、小谷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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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兒子他們了解, 從沒學過凫水, 甚至還有些?許怕水。

況且那冰湖的水冷如冰碴,即便會凫水, 吃了那樣的寒氣,也不可能這麽?快恢複。

肯定是另有機緣,才逃過一劫。

小谷就是他們兒子最大的機緣。

秦九輕把他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給父母聽, 把他們聽得更加心驚肉跳,等他們聽到小白骨哭了,眼淚救了秦九輕的命之後,夫妻倆一人一個抓住小骨頭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白小谷掌心燙燙的,有點不好意思:“是九大寂自己……”

秦九輕打斷他:“沒有你的眼淚,我哪有那樣的力氣。”

白小谷一想也對:大骨頭還是很厲害的,值得被爹爹娘親好生?誇獎。

秦九輕又道:“小谷不能哭,他的眼淚中有他自己的命力,掉一滴少一滴。”

其實這只是他自己的猜測,但不這樣說沒辦法向父母解釋小骷髅的眼淚。

為避免以後有不必要的麻煩,還是這樣說一說好一些?。

況且,小骷髅真的不能哭。

秦詠和許氏不懂什麽?是命力,但大體意思明白。

小骨頭的眼淚很稀罕,能救兒子命,但對他自己也有損傷。

小骨頭等同于拿自己的命換兒子的命。

這麽?一想,秦詠和許氏更加感激欣慰。

感激小白骨的付出,也欣慰兒子遇到了這般命運與共的愛人。

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提着的心總算落了下去。

許氏這才看到丈夫一片血肉模糊的手?指。

秦詠有一雙俊雅的手?,膚色白皙,骨節細長,不過分陽光也不女氣,瘦瘦長長的,最适合提筆寫字。可現在他左手好幾個指甲翻落,指尖血肉模糊,活像受了酷刑。

秦詠把手?往袖籠收了收:“沒事。”

兒子回來了,他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許氏心疼:怎麽會沒事,十?指連心,這得多疼。

秦九輕早看到了父親的手?,只是方才的情況比起皮外傷更應該先讓他們穩住心神。此時都說通了,無需再心焦,秦九輕從乾坤珠裏拿出了傷藥:“這藥效有些?強,爹你忍一忍。”

秦詠關心的是:“這藥稀罕嗎?還是你們留着以後……”

秦九輕:“有的是。”

秦詠松口氣,把血淋淋的手?伸了出去。

秦九輕用指尖摳了一點藥膏,薄薄地塗在秦詠的手?指上,他已經十?分控制用量,可當藥膏落下時,秦詠還是一哆嗦,臉煞白。

秦九輕動作加快,而?且十?分娴熟,眨眼功夫就把藥膏塗好,薄薄的一層,恰到好處地顧及了所有創傷面。

許氏看得心驚,秦詠則疼得死咬牙關。

好在這藥十分神奇,剛塗上非常痛,但傷口很快就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愈合,尤其是翻起的指甲,竟也長出了新的,不過盞茶功夫,秦詠那慘不忍睹的左手恢複如初,若非血跡還在,簡直讓人懷疑之前的傷口是錯覺。

秦詠緩過勁來,他舉着手?翻來看去:“竟這般神奇!”

秦九輕:“只能治一些?皮外傷。”

其實這個藥在修真界是止血用的,修士們築基以後基本上能夠通過真氣運轉來愈合一些?輕微的皮外傷,根本不用藥。只是有時候出血量過大需要先止血,才會用這種傷藥。

況且在修真界,但凡受傷,哪會只是皮外傷。

所以這藥很尋常,然而再尋常的藥放到俗世也有夠驚世駭俗了。

眼看秦詠的傷好了,許氏松口氣,又道:“我去熱菜!”一家人到現在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

秦九輕卻道:“娘,等一下。”

許氏:“嗯?”她剛站起身,竟覺一陣眩暈。

秦詠連忙扶住她。

秦九輕已經找了個藥丸喂到她口中:“驅寒避熱的。”

這些?年許氏早起貪黑缺衣短食的,本就瘦弱的身體越發憔悴,方才她穿着單衣在門外等了近一個時辰,早就寒風入邪,肺氣攻心。她一直沒什麽?感覺是神經繃太緊,等一切塵埃落定,這寒氣湧上來,哪會不暈。

用了這藥丸,一股清爽直達胸肺,陣陣熱流包裹四肢,許氏的身體立時好多了。

眼看父親和母親都沒大礙了,秦九輕才道:“兒子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下。”

兒子向來早熟,這般口吻也是時常有的,只是今天……

他們總覺得兒子是真的長大了。

或者?不該用長大,而?是成熟。

一個心智成熟且強大的成年人。

秦詠和許氏自然想到了十?三年後,他們既欣慰又心疼。

兒子七歲早熟,二?十?一歲更加成熟穩重……

可二十?一歲,也還是很年輕的年紀啊。

他們的孩子,是苦大的。

許氏溫聲道:“你說。”

秦詠也眼巴巴地看着秦九輕。

秦九輕:“我們離開皇安城吧。”

離開皇安城,離開秦家,離開這個沒有丁點溫暖的是非之地。

秦詠和許氏微怔,但很快秦詠便道:“我和你娘也想着再過幾?年,就和你商量下這事……”

秦九輕:“現在時機剛好。”

秦詠怔了下,還是問他:“你對世俗的功名……”

秦九輕搖了搖頭。

其實見過方才的那些神藥,夫妻二?人已經明白,他們兒子早就踏上修行大道,早就不是俗世的普通人,功名利祿的哪裏能比得上問鼎天道。

秦詠和許氏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不失落,反倒是松了口氣。

也好,離開秦家,離開皇安城,他們就可以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許氏想起那徐家,忍不住道:“十?二?仙山已經有仙人來選傳承,我們此時走了,會不會耽誤你的前程?”

秦九輕眼眸微垂:“不會。”

上回他七歲時,正是在這次挑選中去了天虞門,踏上修行路。

可這次他絕不會再去天虞門,也無意七歲就入十二?仙山。

修行固然是越早越好。

可七歲入道,從此斷絕俗世,再回首親人故去,心魔終生?難解。

秦九輕這次不急着入十二?仙山。

他自有修行之道,身在何處皆是修行。

見兒子有主張,秦詠和許氏也不再多說,拿定主意道:“好,我們明天一早便離了皇安城!”

秦九輕看向父親:“爹爹要如何向老太太辭別。”

秦詠一愣。

秦九輕知道父母心性單純,想不了那許多事,他輕聲道:“我們要走,但不能上偷偷摸摸離開,我們要走得正大光明,走得不留後患。”

秦詠看向他:“怎講?”

秦九輕:“我掉進冰湖,一命嗚呼,父親會怎樣?”

秦詠心一沉:“我定要和那賊人同歸于盡!”他會先安置了諾兒,然後和那兇手拼個你死我活!

秦九輕:“大豐有律法,您也是有家族的人,怎能去和人拼命。”

秦詠一愣。

秦九輕:“明日一早,我高燒不退,命絕于此,您和母親只管去主屋讨公道……”

秦九輕把計劃說給父母聽,秦詠和許氏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

若真成了,他們可以走得幹脆利落,從此和秦家一刀兩斷,再無牽扯。

唯一的問題是,秦詠問:“你可以假死?”

秦九輕:“嗯。”說着他看向小白骨,小白骨和他心有靈犀,趕忙從乾坤珠搬出九大寂。

這一幕要說不詭異那是假的,凡夫俗子的秦爹秦娘吓了一跳。

秦九輕在成年的身體中睜開眼,看向父母。

秦詠:“……”

許氏:“……”

講真的,能穩穩當當坐着,他們這心性也是異于常人。

秦九輕低聲喚道:“爹,娘。”

只這兩個字,距離感消失了,秦詠和許氏回過神來。

是他們的兒子。

那雙眼睛,這個聲音,是他們的兒子。

細看五官,也依舊能看出兒時模樣,只是就像小骷髅說的,他們成年後的兒子,過于英俊了!

秦詠站起身,看着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兒子,歡喜道:“當真比我帥!”

秦九輕:“……”

許氏噗地一聲笑出聲。

秦詠心裏樂滋滋的,越看這無敵帥氣的成年兒子越自豪,他站在旁邊問道:“我倆現在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許氏瞪他:“老不羞的。”

秦九輕提着的心落了下來。

他其實是有些?不安的,他怕爹娘無法适應,怕他們覺得是十三年後的自己搶走了他們七歲的兒子。

原來不會。

他放心了。

也許人是有一雙能夠看到靈魂的眼睛的,能看到摯愛之人的靈魂。

但是要用心去看。

他的父母看得到他。

無論時空如何輪轉,無論經歷怎樣颠簸,他們心中有他。

他始終是他們的兒子。

白小谷骨看着站在一起的秦爹爹和九大寂,來了句:“大爹爹,小爹爹!”

一家人:“………………”

秦九輕把他拎過來放腿上:“不可胡說。”

白小谷自然而然地環住他脖頸:“哪裏不對?”

秦九輕咳了下,給小骨頭洗洗小腦袋:“以後在外面你可以喚我哥……嗯,兄長。”哥哥兩個字到底是沒說出口。

按理說小白骨比他年長,但真要按年齡算,那爹爹和娘親都是小骷髅的重重重重孫輩。

索性不論年紀了。

按體态,小白骨至多十?六七的樣子。

小白骨忽視兄長二字,直奔重點:“哥哥?”

秦九輕:“……”

小白骨懂了:“哦哦,是不是要白天叫哥哥,晚上哥哥叫?”

秦九輕:“……………………………………”

這脆生?生?一句話,讓屋裏針落可聞。

孩子們的閨房樂趣,老父親老母親着實有點沒耳朵聽。

“咳,娘去熱菜。”

“咳,爹去生?火。”

這又是爹爹又是哥哥的……

天吶,兒子果真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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