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斷絕關系
秦老夫人沒想?到秦詠竟真敢和秦家斷絕關系, 她氣得幾乎要暈死過去。
斷絕關系和分家不一樣,和被逐出家門也不一樣。
分家是要把家中財産清點,按着房頭均分, 等同于一個?家就?此散了,在這個?時代, 分家是世家大族打死不肯幹的事;逐出家門則是只有犯了通敵賣國這般重罪,宗族開祠堂, 剝奪姓氏, 将其逐出家門。
斷絕關系……
斷絕關系在世族禮節上是沒有的, 但若是子嗣後代執意要離開宗族, 執意要和本家斷了關系,甚至為?此不要任何家産, 不再?沾任何名望, 那也是攔不住的。
按理說秦老夫人該攔一攔,秦詠這麽走了,對于秦家的名聲來說,極其不好。
秦九寂沒了, 徐家這一鬧,哪怕是關起家門在院裏?, 也不可能關得住閑言碎語。
秦詠這一房本就?受了委屈, 如今又和宗族絕了關系, 外頭的閑言碎語能把秦家給淹了。
可秦老夫人到底是年紀大了, 受了今天這樣的刺激,身體撐不住, 腦子也糊塗了,她一股邪火鑽上心肺,怒喊着:“滾, 讓他們滾出去!”
孫氏扶着她,想?勸又不敢勸。
秦詠抱起兒子,帶着妻子轉身離開。
一路走回落塵院,秦詠哽咽道:“這些年是我糊塗,讓你?娘倆跟着受委屈了。”
誠然,他留在秦家,是想?着兒子能去國子監念書,能更加順利考取功名,可實際上又何嘗不是自己的這些私念作祟?總覺得是自己家,總覺得能依靠,總覺得再?怎麽彼此不喜歡,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也還是一家人靠得住。
誰成想?……
還好九兒沒事,若孩子真出了事,他悔恨至死!
許氏道:“不要說這些,這些年你?最?不容易,我們總歸是能搬出去了,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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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詠看看她,再?低頭看看懷中仿佛睡着一般的兒子,胸中湧起了無限幹勁:“嗯!搬出去,我不怕吃苦,不怕累,我定?能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
說着他自己又笑了,望向?許氏:“……我們的兒子已經長大了。”哪裏?還用秦詠去吃苦,他們兒子比他這個?笨蛋父親,出息多?了。
許氏懂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
他們走向?那偏遠破舊名為?落塵的窄小院子,仿佛走向?了光。
回到家中,小白骨從秦九輕懷裏?跳出來,撲向?許氏問道:“娘親,眼?睛疼嗎?”
許氏接住小小骨,心裏?暖暖的:“不疼。”
白小谷坐在她掌心一本正經道:“疼的話就?讓爹爹吹吹。”
一家人愣了下?。
白小谷:“或者親……诶……”
秦九輕把小骨頭拎回來,按在肩膀上,小白骨扒着他衣服道:“九大寂你?幹嘛!”
秦九輕轉移他注意力:“要不要去搬海棠樹了?”
白小谷豎起骨頭:“要!”
許氏被小骨頭的未盡之言躁得臉頰微紅,可聽到他們要去搬海棠樹,還是忍不住問道:“樹也能搬走嗎?”
要說在秦家唯一的不舍,就?是那株她嫁過來時,秦詠給她栽的海棠樹了。
它随着她嫁到秦家,看着她生?下?九兒,又伴着他們家風雨飄搖這許多?年……
若是把它孤零零留在這,許氏舍不得。
小白骨忙道:“可以的,只要把它好生?挖出來,就?可以裝進珠子裏?。”
秦詠擅長花木,忙道:“我去幫忙!”
秦九輕攔下?他:“一會可能還會來人,父親留在屋裏?吧。”
秦詠想?了下?也是,沒再?堅持。
他信任兒子,無敵信任。
眼?前這帥破蒼穹的大兒子,無所不能!
除了有點點禽獸,嗐,男人嘛,對自己喜歡的人總歸是要壞一些。
小骨頭看骨骼年紀是到了但卻不谙世事,兒子多?教?他些大人的事,也是應該的……吧。
秦九輕和小白骨去了後院,秦詠和許氏倒也太多?可收拾的。
秦詠在書房裏?忙活,主要是把秦九輕從會握筆開始寫的字全帶上,還有些他給妻兒畫的小像,一些自己雕刻的小物件……不值錢,但都是過去一家人的回憶,帶着去新家裝點一番也不覺陌生?。
許氏那邊更沒什麽可收拾了,他們衣物本就?不多?,很多?家拾又都是秦家的,她不想?帶走。
夫妻倆正收拾着,秦家長媳孫氏帶着丫鬟過來了。
她一進屋就?看到許氏在收拾包袱,愣了一下?。
許氏有些詫異,她沒想?到孫氏會過來:“嫂子怎麽來了?”
孫氏是頭一次來落塵院,她知?道大家族裏?也有窮地方,卻沒想?到身為?秦家少爺的秦詠竟住得連個?仆人都不如。
孫氏讪讪的:“我來看看九寂。”
許氏眼?睫微垂,淚盈于睫。
孫氏忙道:“弟妹節哀。”
許氏搖搖頭,心中苦楚盡在眼?中。倒不是她演得好,實在是回顧過去這七八年的經歷,再?想?想?這兩天的遭遇,太容易落淚。
至親骨肉沒了,還沒得這麽不明不白,孫氏設身處地一想?,竟是連勸慰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來落塵院,不是老太太的意思,而是她自己想?來看看。
孫氏之前不喜許氏,是門第之見,打小的教?養讓她無法?主動親近許氏。只是眼?睜睜看了今日之事,孫氏難免憐惜,她伺候着老夫人歇下?,來了落塵院。
“弟妹。”孫氏道,“你?好生?勸勸五弟,莫要這般意氣用事,你?們二人離了秦家,又該如何?大樹底下?好乘涼,你?們這般單出去,很難過活。”
許氏與這位名門貴族的小姐不熟,但她能感覺到,孫氏來落塵院沒有惡意,并非是看他們笑話。
許氏溫聲道:“多?謝嫂子挂念,只是五爺的心意已定?,他去哪兒我便在哪兒。”
孫氏:“再?等等吧,你?大哥過幾日回來,他和五弟感情?好,他……”說着,孫氏頓了下?,沒法?再?說下?去。
許氏知?道她的未盡之語,即便秦家大爺回來了又如何,今日的事已經定?了,秦家斷不可能再?和徐家撕破臉,九寂的事只能就?此揭過,誰回來也不可能給他們做主。
許氏神态淡了些,道:“嫂子請回吧,這邊也沒什麽茶食,弟妹實在無力招待。”
孫氏還欲再?說,可她瞧見許氏的模樣,又着實說不出什麽。說再?多?都是虛話,若她的兒子這般枉死,她恐怕……
孫氏嘆口氣,拿出自己早就?備好的一袋子銀錠遞給許氏:“一點心意,還望弟妹能收下?。”
許氏眉峰蹙了蹙,推回去道:“嫂子的心意弟妹領了,只是銀子算了。”孫氏:“別糊塗,離了秦家你?倆也得過日子,這外頭處處都要錢。”
許氏:“我雖蠢笨些,卻不至于離了秦府就?餓死,嫂子請收回去吧。”
孫氏看了眼?那沒氣息的可憐孩子,道:“就?當我給九寂的。”
許氏:“……”
孫氏生?怕她再?推回來,起身道:“弟妹,以後若是有什麽困難,盡管遣人知?會一聲。”
許氏沒有應下?這話。
孫氏嘆口氣,起身離開。
出了落塵院,孫氏身邊的大丫鬟道:“人都沒了,她這般置氣有什麽用?夫人好心幫她,她倒像是被冒犯了。”
孫氏搖頭:“莫要說這些。”
丫鬟道:“還是夫人心善!”
孫氏看了眼?那落魄的小院,輕聲道:“五房這一支,怕是要就?此沒了。”
她難以想?象秦詠和許氏離了秦府要怎麽辦。
貧賤夫妻百事哀,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個?人,能有什麽好日子。
孫氏走了,陸陸續續又來了些婆子。
她們是針線房的,許氏往日裏?常幫她們做活,如今聽聞她要走了,紛紛來勸她。
許氏也不多?說,就?一句話:“我全聽五爺的。”
婆子們來的時候唏噓,走的時候更唏噓。
人啊,命。
秦詠生?了個?富貴命,卻淪落到這般地步。
可見這出身好也未必就?定?乾坤,自己不中用,日子沒法?過。
許氏不會收孫氏的銀子,孫氏來這一趟的确沒有惡意,但他們不需要這樣的同情?心。
秦徐兩家對峙時,在場的孫氏一聲不吭,現在送了銀子來,無非是想?換個?安心。
即便秦詠和許氏此行真的身無分文,他們也不會收這個?錢。
用孩子的命換來的錢,一分都不能碰。
許氏托了個?相熟且信得過其人品的婆子,麻煩她把這銀子轉交給孫氏。
婆子愣了愣,又是一陣勸。
許氏笑笑,不多?說但神态堅定?。
婆子一回味,倒是懂了:“你?啊……哎……”
命運真的無常。
這麽好的人,怎麽命這麽苦,以後也不知?會過得多?慘。
毫無疑問,對于秦詠和許氏脫離秦家的舉動,所有人都不看好。
有人覺得他們愚蠢,有人覺得他們瘋了。
哪怕有人敬佩他們的節氣,卻也還是嘆息兩人太年輕不知?人間疾苦。
離了秦家的日子有多?難,這倆少爺小姐怕是想?都想?不到。
秦詠和許氏壓根沒過夜,他們收拾齊整後,一人拎了一個?包袱來到秦府正門前。
要走,就?走得幹脆利落。
要斷,就?斷個?明明白白。
正午,皇安城最?熱鬧的主街道上,秦府大氣恢弘的正門前,秦詠掀開袍裾,雙膝跪下?,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一跪,謝生?恩。
路人立馬圍上來,好奇這是怎麽回事。
秦詠雖是秦家庶子,但因這相貌,在皇安城中很有名氣,旁人一眼?就?看出他:“這不是秦家五爺嗎?”
“那是他妻子吧。”
“那孩子……”有人倒吸口氣:“那孩子是秦九寂,秦家唯一的孫子輩。”
“怎麽躺在那兒了?”
“瞧模樣,像是沒了!”
“好生?生?的就?沒了?”
周圍全是竊竊私語,秦詠又磕了一個?頭——
二跪,謝養恩。
有人看出來了:“他們這是要離開秦家了?”
“孩子沒了,怎還被逐出家門了?”
“哪裏?是逐出家門,瞧這樣是主動和宗族斷絕關系!”
“這秦五爺沒什麽能耐吧,怎麽敢這樣離開秦家……”
“指不定?受了什麽委屈呢。”
“聽說和徐家有關呢……”
紙包不住火,哪怕徐氏把事辦得周周全全,哪怕秦家不再?追究,可這一天一夜的目擊人着實不少。
徐家去國子監、秦九寂落水後高燒沒了、徐家來秦府對峙……這些事堆在一起,哪會不惹來議論。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猜測的話也越來越接近真相。
秦詠磕了最?後一個?頭——
三跪,永不見。
從此秦詠和皇安城秦家,再?無關系!
秦詠輕吸口氣,伸手?握住許氏。許氏看向?他,目光堅定?溫柔。
秦詠道:“走吧。”
許氏溫聲回他:“嗯。”
走吧,離開秦府,離開此地。
他們的孩子們在等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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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