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四月初三,如斯第四任頭牌小倌出閣的日子。
整個京城,甚至可以說是整個華國都聞風而動傾巢而出,甚至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經有許多人迫不及待,興奮如火了。那些人中有普通百姓,更有高官巨賈,當然還有……皇家貴族。
說俗了,不過就是一位美人的公開露面和開苞之夜而已,然卻能引得此番轟動,縱觀天下,好像也只有如斯這一家小倌館,能做到a“如斯”地步。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奇跡。不過短短十五載光景,如斯在這遍地風月的繁華京城之中,竟已經俨然成為所有倌館的龍頭老大,甚至還隐隐有力壓青樓妓館的勢頭。沒辦法,男人都是獵奇的東西,可能身體喜歡女人,但眼瞧如斯名聲越來越大,美人層出不窮,再加這個狐朋那個狗友的左右勸說,倒也難免心癢,忍不住一時心動,去嘗了嘗鮮。
從此,這些柔軟青澀的少年滋味,便再也沒能從舌尖退去了。一次之後有二次,二次之後有三次,三次之後……每個男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發現,他們竟然已經真的,習慣如斯。
不過光憑美人,就想在京城這等極盛之地站穩腳跟,做長做大,卻還是遠遠不夠的。如斯最為吸引人的地方,是它在推出美人方面,獨辟蹊徑的另類方式。雖然挑個好日子,然後讓當時館中最為出衆的美人出閣,是每一家妓院倌館都會做的事情,然而如斯──正如它的名字一樣──簡直将出閣這一本性醜陋的事情,真真做到了風雅的極致。
它将每一次的出閣地點都定在京城最為有名的朝遠湖上。并且那一晚,美人的最終歸屬也并不是看當場所有人中誰的出價最多,身份最高。盡管那時的朝遠湖邊一定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但很可惜的是,有那麽多如饑似渴的男人,但卻不是每一個,都有抱得美人歸的機會和資格。
如斯會在頭牌出閣的一個月前進行抽簽。推雪卿出閣的時候,如斯才剛剛建立,還名不見經傳,很多人都只是瞧這法子新鮮,來随手玩玩兒而已,後來雪卿色冠風月,名動京城,這才将如斯給慢慢帶火了起來。
此奇一也。
抽簽的地點設在如斯館內大堂。那時堂中會置有一口大盤,其中放的都是玉石珠寶,光色混合閃爍,好不耀眼,并且不參贗品,也絕無重複。如斯放言:只要是誠心觀閣之人,都可在規定之日前來抽簽,而後便以此物做憑,由它證明你的競争資格。每每這一天,如斯的門外早早便會排出令人恐怖的長隊,景象蔚為壯觀。如果抽完了,後面的人還不肯依,非要高聲嚷嚷著加簽。更值得一提的是,其間有人不幸遺失簽物,想要去找穆爺說理,哪知還沒有見到穆爺的影子,僅僅只是跟一名小童說了句,就見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了別的寶貝,攤手遞上──眉頭半點兒也沒皺。
此奇二也。
如斯頭牌出閣的地方,是在朝遠湖的湖心廊亭之上。屆時效仿曲水流觞,每一位得簽者按照如斯給出的簽物貴重程度,臨風傍湖依次坐好,等待當晚的美人纖指一揚,從粼粼波光之中,抽到那一夜的幸運兒。
此奇三也。
雖然有人在背地裏暗罵“前戲搞這麽多名頭做什麽?再怎麽風雅,最後還不是要幹那勾當的!?”然而人大概天生就是有一種渴望新奇,追求刺激的本能,如斯的做法,完全滿足了男人的面子和裏子,上半身與……下半身。
今夜,便是它的第四次輝煌。
黃昏剛過,顏惜就已經坐好在了湖心廊亭之中,安靜等待那最後的時刻。而待得華燈初上,朝遠湖邊裏裏外外近數裏,都俨然已是喧鬧沸騰至極,觥籌交錯,酒香四溢。每一個人都談笑如風面含春光,好像最後被抽到的人,一定會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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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隔著三層簾紗往外瞟了瞟,眼中笑意漸濃,唇角弧度愈揚愈大。他擋住春滿遞過來的酒水,輕輕往那白玉桌上一靠,支手撐住下巴,萬種風情盡堆眼角。
他極有節奏地輕晃食指,漫不經心道:“有這麽多人……春滿哪,你說,今晚要上我的那個人,到底會是誰呢。”
“……”
雖同為小倌,但春滿如今畢竟年少。此刻聽見顏惜直勾勾地說出這等粗俗淫穢之語,禁不住俏臉微紅,愣怔好久,這才小聲吞吐道:“顏、顏公子,這……這種問題,春滿怎麽會知道呢……”他眨眨眼,似乎是擔憂這個回答太過敷衍,因此又趕忙補了句,“不、不過!無論是誰上……呃……無論是誰被您抽到,那可都是他八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分啊!”
“哈!”顏惜聞言神色甚喜,竟至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偏頭斜了春滿一眼,調笑道:“小春滿,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而我當耳旁風聽聽也就算了。要知道,現在裏三層外三層圍著朝遠湖的,可都是賣我顏惜一百次也賠不起的大人物,你這樣說,小心得罪他們了。”
春滿似懂非懂,懵懵點頭。他看顏惜一直望著湖邊人衆,雖然沒有很刻意,但眉目間卻隐隐透出失落之意,不禁開口:“顏公子……你、你在擔心什麽?”
顏惜一怔,随即撤回眼神,低頭玩弄酒壺,輕輕笑道:“我在替這些人擔心啊。你看他們個個一副色欲沖腦的急迫模樣,可他們分明還沒見著我的真面目呢。就不怕……我顏惜其實面如夜叉,醜陋至極麽?”
春滿被逗樂了:“公子你真是愛說笑。如果連你都不好看,那這世上還有誰是好看的?”他說著,又忍不住上下瞅了瞅顏惜的全身,口中咕咚一滑,心內暗道:“再說你吸引人的地方,卻還不止在臉蛋兒上。”
顏惜抿了一口酒,唇角微揚,轉過來看他:“你這麽說,可又要得罪人了。難道穆爺和清慕,都比不得我好看嗎?”
“呃?這、這……”春滿背脊一涼,額頭冒出冷汗。他心裏想著顏惜的話,覺得有些道理,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嗫嚅好久,只能紅著臉,小聲言道:“穆爺,清慕公子,還有顏公子你……你們自然都是長得頂頂好看的。不過剛才,春滿一瞧見您的模樣,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腦子裏就只能想到您好看,再、再也顧不得別人了……”
“你這話倒把我捧得高,”顏惜眼珠一轉,“是說我蒙蔽了你的眼嗎?”
“……”
春滿眉角一垮,面露苦色。雖知道顏惜一向嘴毒刻薄,但他實不明白,今晚不是他和清慕公子明争暗鬥了那麽久,才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出閣之夜嗎?可他怎麽不見開心,這脾氣……卻還反倒愈發陰晴不定了呢?
春滿在心中沈沈嘆了一口氣,低頭跪下,悶聲道:“公子……春滿剛才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一看見您,我、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但是腦子裏就只有那您一個人的樣子,突然就、就想不起別的人了……”
顏惜眯著眼睛,輕輕晃動酒杯。那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嘲諷,又好像還蠻受用。良久過去,當春滿早已跪得膝蓋發麻內心惶惶之時,顏惜唇瓣微啓,這才終于開了口。
“再也想不到別人麽……”他微微一笑,聲音遠成天邊一線,渺不可捉,“這種心情,我也曾經有過。”
春滿聽他語氣溫柔輕慢,竟是從未有過的含情脈脈,心中猛一咯!,不禁大為驚訝。因為這畢竟和顏惜在如斯之中的一貫印象,實在是差得太遠太多了。他忍不住好奇擡眼去看,卻見顏惜早已轉回了頭,望向湖邊華燈霓彩,人潮洶湧。
只是每一個都面目模糊,遍尋而去,哪裏都找不回前塵舊夢。
臨到時辰的時候,湖邊反而安靜了下來。顏惜緩緩起身掀開簾紗走出,和曾經訓練過的無數次一樣,向著四面明湖淺淺鞠了一躬。而再擡頭,便聽見四周隐隐傳來抽氣聲驚呼聲,起初還星星落落此起彼伏,而後越來越大越來越廣,不消片刻,便彙成了喧鬧至極,甚至大有掀翻天頂之嫌的贊嘆聲、鼓掌聲。
一旁的春滿瞧見這場景,像是自己出了閣似的,模樣竟顯得比顏惜還要激動。他兩眼含光,雙手死死拽緊顏惜的衣衫角,抖聲道:“公、公子……你看他們的樣子……你……你好受歡迎啊……”
湖邊人反應如何,顏惜自然是瞧見了的,但他卻絲毫沒有産生出和春滿一樣的興奮,不僅面上一片清冷,心底更是寸瀾不起,涼薄至極。春滿瞧出他的不快,急忙斂了笑意,忐忑問道:“公子……你、你不開心嗎?”
顏惜面無表情,冷聲道:“這些人既非出于真心,大家都不過逢場作戲而已,我卻又有什麽可開心的?”
春滿的表情像是有些被懾到,他呆呆反問:“真……心?”
顏惜掃他一眼,淡淡道,“那邊的灰頭發男人,朱連安朱尚書,三年前自言對離塵癡心一片誓死不改,後來離塵慘死王家,他對著王持,竟然連個屁都不敢放。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傳出話來,說離塵是自己不識擡舉,所以死有餘辜;還有那邊拿扇子的青年男子,陸晨,自诩為京城第一才子,平日裏傲氣自負得很,兩年前拜倒在無夜腳下,什麽風花雪月的事兒沒為無夜做過?那時人人皆以為他癡心專情,如今無夜才死不過短短數月,他就可以悠閑自得地出現在這裏,來争搶別的小倌了?”
春滿還沒有來如斯多久,這些陳年往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現在聽見顏惜将它們一一道出,聲音愈來愈冷,先是給驚得瞠目結舌,而後歪著腦袋想了想,神色微現局促,似是有話要說。
屆時各類簽物已乘觞臨湖,從四面八方随波而來。觥籌之色交錯閃耀,成百上千只觞器漂于湖中,浩浩蕩蕩,蔚為壯觀。身份高貴的客人還勉強能克制住他們內心的狂熱,有些商場之交同朝為官的,一旦照面,為了掩飾內心尴尬,甚至還虛僞至極地祝福對方,其惺惺之态,實在令人作嘔;然而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可就沒有那麽多顧慮忌諱了,他們早已激燥難耐,有使勁兒吹口哨的,有放開喉嚨吼的,當然還有一些淫邪之徒,大叫著“顏惜選我吧!老子今晚一定操你操到爽死你啊!”……類似這樣的話的。
春滿聽著這些淫穢之語,心憂顏惜恐怕已經生氣了,因此再不敢言方才心中所想。哪知顏惜竟全不在意,只輕輕嗤笑一聲,無所謂道:“不用管他們,你剛才想說什麽,說吧。”
“诶?啊不……”春滿慌忙擺手,“我、我……其實沒……”
“那就別露出那副表情,看了讓人心煩。”顏惜眉頭一皺,不耐地卷起頭發。殊不知僅僅這樣一個小動作,就惹得湖邊一幹人喝彩連連,春心大動。
這時已經有若幹只酒觞浮于亭前,三條久候湖岸的小船也随之出動,只等顏惜最後發話,他們便會撈起那一個幸運的家夥。
人人屏息等待,但顏惜此刻卻是不急了。他讓春滿将簾紗拉開,自己坐回案前,只偶爾擡頭望望湖光霓色,但是久久不言他究竟選中了哪一個。
事實證明男人都是既好色卻又沒有耐性的家夥。等在湖邊的人很快就焦躁起來,而再過半個時辰,他們适才的稱贊,要麽轉變成了牢騷抱怨,要麽轉變成了破口大罵。
“顏惜你以為你是誰啊!快他娘的決定啊!”
“等個屁啊!選誰不是被上?呸!不過一個小倌兒而已,難不成還指望著第一次就傍上皇親國戚高官富商嗎!”
“就是就是!就算傍上了又能有什麽還要下場?不就是下一個離塵嗎!”
話越罵越難聽,顏惜雖不為所動,但春滿卻是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看著獨自啜酒的公子,眼角一濕,伸手拉他:“公子……要不你……你就趕快挑一個吧。”
顏惜笑道:“怎麽,是聽不下去了?還是連你也覺得,是我顏惜眼界太高野心太大,想要攀上一個好人家?”
“不……也不是……”春滿嗫嚅著,“可是公子你……你就這麽忍著被他們罵嗎?”
春滿會這樣激動也不是不可理解。在他心中顏惜一向是有罵必回有仇必報的人,所以在如斯裏,雖然人人都讨厭他,但是真正能耐他何的人,卻是幾乎沒有幾個。趾高氣揚地去找顏惜的麻煩,然後被顏惜罵得臉色慘白泫然欲泣的大有人在,春滿早見得多了。
顏惜風姿綽約體态婀娜,顏惜相貌絕麗眉目靈秀,顏惜罵功了得人人都比他不過……春滿自進如斯的第一天起就已經聽說了顏惜的大名,而後因為好奇,他時常躲在暗處偷偷觀察他。可以說,春滿是親眼看著顏惜從競争嚴峻的如斯裏,如何一步一步艱難行過,最終脫穎而出,走到現今這個地步的。
顏惜之于他,是榜樣一般的存在。
“公子……”
“你不要瞎操心,”顏惜稍嫌無奈,“你什麽時候見過我讓自己難受了?他們愛罵就罵,我不還口,那便是真無所謂。”
春滿仍是不信:“那您以前罵別的小倌兒……不是罵得還挺帶勁兒的嗎?”
“哈,那當然不一樣了,”顏惜笑起來,“小倌們罵我是因為真的讨厭我,而我也讨厭他們,所以自然不能輸了氣勢;可是現在這些人罵我,卻是因為他們喜歡我想要我。喜歡得越厲害,罵得也就越兇,那我自然是應該享受的,又怎麽能罵回去呢。”
普天下春滿從來沒聽說過這等道理,此刻雖仍有迷糊之處,但又分明感到豁然開朗,一陣心神激蕩之後,他不禁越發佩服起顏惜來。
“公……公子你好厲害啊……我剛才真是自大了,竟還想跟您說道理來著呢……”
顏惜一愣,随即想到春滿那時猶豫未說的話。他聳聳肩,覺得有趣:“你現在如果還想說,那就直說便是了。反正我也很想聽聽,春滿你有什麽好道理要跟我講呢。”
恰好此刻又聽見湖邊人橫空彪來的,幾句難聽至極的大罵,春滿臉色一紅,半羞半怒道:“其、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公子剛才不是說那些人并非出于真心,說變就變麽?可是我覺得,既然只是客人,那便也求不得人家什麽,無非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生意事兒罷了,是離塵公子自己,陷得太深了……”
顏惜聽到這裏,晃著酒杯的手已經停了下來,目色遠望眸光盡斂,看不出心中所想。
春滿低頭講話,并未注意顏惜的模樣,仍然繼續道:“再說了,人生既短天下宏遠,有些人曾經出現過,那便也足夠了……何必再奢求什麽呢。”
他說完頓了頓,擡起頭,有些忐忑地看著顏惜:“我、我就想說這些……讓公子見笑了。”
顏惜久久無語。
有些人曾經出現過,那便也足夠了……?!
他忽然将手中酒杯往那湖中狠狠一擲,冷笑:“如果只是曾經,那我此刻還坐在這裏幹什麽!”
春滿被吓了一大跳,然而銅器相碰的聲音和四面八方驟然響起的歡叫聲同時打斷了他。原來顏惜扔出去的酒杯同湖中一只觞器相撞,而按照規矩,這便是顏惜做出的最後決定了。
船工技術娴熟地撈起那只酒觞遞給春滿,春滿瞧見裏邊的簽物只是一枚紫牙烏,在如斯衆多寶石簽物之中并不算得十分珍貴。然而當他打開紙條,瞧見那上面的名字時,卻是給硬生生地給怔住了。
“公、公子……”他顫抖著。
顏惜皺眉:“你這副模樣是怎麽回事?難道這上面的人,還能是什麽逃犯罪臣嗎?”末了又笑,“就算是個窮兇極惡之徒,他今晚要上的也是我不是你。說。”
湖邊的人也全都在尖叫起哄。
“快念出來,念出來!”
“到底是誰?!”
“娘的……是要急死老子啊!”
春滿吞了口唾沫。
“公子……看來你真的第一次就傍上了皇親國戚。是梁臨侯府的公子,小侯爺……皇甫譽。”
剛剛還喧嘩無比的湖邊人忽然盡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觑,心中各懷鬼胎。有的扼腕嘆息,有的憤憤不平;平民百姓們伸長了脖子想要瞧瞧那傳言中的小侯爺到底長什麽模樣,而見多了小侯爺的達官貴人們則心下暗奇道,皇甫譽這小子平時看起來乖巧聽話得很,怎麽會突然在這兒冒出來,還竟然成了一匹黑馬?
這時剛才的安靜又漸漸轉成為了竊竊私語。鑒于被抽中的人是小侯爺,倒是沒人敢大罵出聲什麽的,然而人人心底都倍感不爽,那幾乎是可以肯定的。
岸邊的小童找到皇甫譽,将他請上了軟轎。春滿虛起眼睛努力地瞧,卻也只能瞧出小侯爺身形俊逸體态流暢──呃,可是為什麽腳步那麽勉強……
待得皇甫譽消失在馬車之中,春滿收回眼神,欣喜地拉拉顏惜的袖口:“公子,我們也該走了。您、您可真是幸運呢……”
他本以為顏惜會是一臉笑意,哪知顏惜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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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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