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心障這種東西

許鴻本以為還得先想法向于秋解釋一下何謂心障,結果就見眼前這個剛到煉氣八層的小弟子已經十分了然地點了點頭,“心障嘛,我當然知道。”

“是嗎?”許鴻一看這倒還省了解釋的功夫,便直接道,“實不相瞞,曉師弟他現在正深陷于心障。”

“哦。”于秋了然地點頭。

“……于師弟怎麽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于秋困惑地看着他,仿佛這種事情壓根就不需要人去擔心。

許鴻忍不住問,“你确定你真的知道何謂心障?”

問完他又頓了一頓,而後嘆道,“是了,你就算知道,大概也是以前聽曉師弟說過的吧。但是這種東西,沒有親身經歷過,總歸無法真的體會。”

于秋自然不會坦誠其實自己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只得幹笑一聲,“或許吧。不過我現在離煉氣巅峰也不是太遠了,遲早總會經歷的。”

許鴻點了點頭,“這倒是。”

“所謂心障,本質上其實是修為到了一個境界的巅峰,但是心境還無法使自身踏入到下一個境界,畢竟心境的突破總會比修為更難。”于秋又道,“所以這其實也不算什麽了不起的東西,每個人都會有的,只不過有的邁過得容易些,有的困難些。而且心障……總歸都是每個修士最私人的事情。”

許鴻訝異地看着他。這段對于心障的陳述,倒是他以前沒有聽說過的角度。以往他只知道,心障就是修真道路上的障礙,攔在突破到下一境界的門前,如果挪不開,就跨不進那道門。至于其本質是什麽,他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敢說得這麽斬釘截鐵。但是細思于秋的言論,好像又并非純粹胡編亂造,還是有那麽幾分道理。

“那麽曉師弟的心障……”

“是他自己的事情。”于秋斷然道,“如果是他認為有求助他人的必要,而主動找上我們,我自然會窮盡一切地幫他。但是如果不是他本人的求助,我絕不會擅自插手。”

許鴻很有些怔愣,靠在椅背上看着客廳頂上那些淩亂的挖痕尋思了許久,最終嘆道,“好像确實應該這樣。”

他暗道:難怪師父和師兄都任由曉師弟自己去亂來,畢竟有權選擇要如何面對心障的只有身陷其中的修士本人,不管是選擇迎難而上,還是選擇迂回繞路,其他人就算想要幫忙也只能順着這個選擇去幫。反倒是妄圖說服曉春眠改變應對方法的他,實在太過唐突了。

“今日與于師弟你這一番談話……起收獲倒是遠超我的想象。”許鴻道,“沒想到于師弟竟然有這種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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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秋幹笑:廢話,我好歹也曾經差一點就元嬰。

“修為與表現固然重要,其實別具一格的見地更為難得。”許鴻突然有些興致盎然,“于師弟有沒有興趣當一個入室弟子,我可以和我的師父或者父親……”

“多謝好意!”于秋連忙打斷了他,抹了把汗道,“我覺得現在就挺好了。”

看到有人居然拒絕一個成為入室弟子的機會,許鴻頗為愕然。

半晌,許鴻終于回過神來,再度嘆道,“于師弟果然見地不凡!”

其實于秋只是怕麻煩,反正他又不需要什麽金丹宗師來教。

“那麽在于師弟眼裏看來,”許鴻又問,“一般修士想要突破到築基,最需要哪種心境?”

于秋正欲回答,忽然又頓了一頓,擡起眼來頗為挪揄地看了過去。

許鴻幹咳,“實不相瞞,我也已經困擾我的心障很久了。”

“許師兄既然相問,我自然知無不言。”于秋笑道,“修士突破心障的過程,即不斷改進心境的過程,我認為,其本質上是探尋自身之道的過程。”

許鴻若有所悟。

“或者更進一步的說。”于秋道,“是找到自己的道,然後不斷在這條道上前進的過程。”

許鴻沉默許久,忽然一嘆,“其實類似的話,師父好像也曾對我說過。”

“道理嘛,總歸都是那麽回事。”于秋點了點頭,毫不意外。畢竟趙鐮也是能走到金丹的人,這些基本的認識都不會差。

許鴻接下來又顯得有些困擾,“師父還說,劍修的道比常人要窄。”這卻是他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

“因為劍修一往無前。”于秋道,“劍修的道路上沒有絲毫徘徊的餘地。”

許鴻猛然一怔,看了于秋半晌,“于師弟對劍道……也有研究?”

“唔……因為以前認識一個劍修。”于秋揉了揉臉,“雖然他止步金丹巅峰了。”

金丹巅峰的劍修!比趙鐮走得還遠!許鴻頓時肅然起敬,“不知道是哪位前輩?可否引薦一下?”

……就是你自己啊……

于秋擺了擺手,“其實也只是偶然一見,現在聯系不到了。”

許鴻本也覺得希望不大,并沒有太過失望,只緊張而期盼地繼續問道,“那位前輩還說過什麽沒有?”

“他還說,身為劍修,要想真正做到一往無前,”于秋道,“第一步,就是得首先找到一條足矣讓自己一往無前的道。”

他說這句話時,屋外鳥唱蟲鳴不絕于耳,傳入人的耳中帶着點盛夏的懶散與悶熱。

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時,許鴻卻覺得一切都安靜了。

他在一片寂靜中仿佛咀嚼着這句話,從頭咀嚼到尾,又從尾咀嚼到頭。于是漸漸地鳥又開始唱,蟲又開始鳴,但是那種懶散悶熱卻仿佛被濾布濾過了,只剩下一種清澈透頂的暢快。

心障,心障,許鴻找尋自己的心障找了十年。

直到此刻,他猛然發現,心障之于他,其實并不是攔在門前的一塊石頭。正相反,他的心中根本就沒有石頭,自然怎麽也找不到。在他心中的其實是一陣迷霧,那道門并不是攔在了石頭之後,而是攔在了這些迷霧之後。

然而,在暢快之後,許鴻并沒能解決一切。

終于撥開了心中的迷霧,許鴻所看到的卻并不自己的道,而是……一大堆看起來大同小異的路。每一條看上去好像都可以走一走,但是仔細看去,又好像每一條都無法讓他一往無前。

于秋沒有打擾,任許鴻在那裏入定。

好半晌,許鴻終于從入定中回過了神,然後一聲長嘆。入定前他是煉氣巅峰,入定後他還是煉氣巅峰。

“我終于明白,為什麽父親總是要說我不适合當一個劍修了。”許鴻的神色先是有些落寞,“對其他劍修而言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我而言根本無從下手。”

然後他又很快振奮,畢竟他已經卡了十年,每一點進步都難能可貴,“現在我總算找到原因了,總好過以前那樣像個無頭蒼蠅。于師弟,今天實在非常感謝。”

于秋點了點頭,“能幫到許師兄,我也很高興。”

而後許鴻總算向于秋告了辭,懷揣着遠大于原本想象的收獲,喜滋滋地離開……離開到一半,許鴻又猛地一頓,返回來道,“于師弟,如果你還有機會能聯系到那位劍修前輩,請你一定要幫我向他問上幾句,只要他能對我這種情況有一兩句提點,便感激不盡了!”

于秋面露難色。

“只是說萬一還有機會,”許鴻忙道,“如果沒有,于師弟也不必勉強,畢竟眼下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于秋點頭,“我會試試。”

許鴻這才重新喜滋滋地告了辭。

于秋拍了拍臉,想着許鴻今世的情況,也十分困擾地皺起了眉。眼下的許鴻确實是太奇怪了。前世時雖然也聽說許鴻在煉氣巅峰卡過十年,但自從于秋有記憶以來,許鴻就一直是一副标準的劍修模樣,從未像現在這樣,竟然連如何一往如前也不知道。

既然許鴻已經拜托過他,于秋決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搞定這個問題。

畢竟就算不看前世的恩怨糾葛,單今世許鴻願意為了曉春眠東奔西走,于秋也應當投桃報李。

但許鴻的問題究竟應該如何解決……

想着許鴻臨走前的囑托,于秋揉了揉自己的眉梢:難道他真要想法子找到前世的許鴻去問嗎?

而許鴻從于秋這裏離開之後,自然不會将一切指望都抛給于秋,而是守在了趙鐮的門前。

趙鐮午睡醒來,終于将他招了進去,挑了眉道,“怎麽?你這麽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可真是少見。”

“師父,徒兒今日剛和一位師弟論了道。”許鴻回答,“竟然一下子想通許多事情。”

趙鐮不置可否,“你經常動不動想通很多事情,只是并沒有什麽用。”

許鴻尴尬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別老是聽你那個爹在那裏瞎咋呼。”趙鐮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床上,“築基固然重要,但身為修士,總還有些修為之外的東西。”

“比如說,自己的道?”

“是啊。”趙鐮笑着道,“說實話,如果你不是個劍修的話,說不準早就築基了——這一點我倒是和你爹看法一樣。但是你始終選擇成為一個劍修,為什麽?”

許鴻擡起頭,露出一種追憶的神色。

于此同時,于秋乘坐仙鶴來到了外門所屬三峰之一的落星峰,停到了瀕臨玄陽外山的一個地方,看着眼前的一條路。

心路。

他已經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向前世的許鴻問些什麽……但是如果再在心底的記憶中見一見,或許可以發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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