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柳溪擡眸看了岑墨一眼。

他的五官輪廓在過路的車燈下明明滅滅,柳溪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就聽見他嗯了-聲。

難怪他最近行為令人琢磨不透。

他之前送自己的蛋糕實在太詭異了,知道他原來不是針對自己,她松了口氣,也就沒再問下去,把書往後排-放,坐進了車內。

二人無話,車緩緩駛向高架橋。

柳溪撐着胳膊,看向窗外。

雪花飄零,在昏黃路燈照耀下,變成-條條銀絲。

安靜的車內忽然響起了岑墨的聲音,“怎麽分的?”

柳溪頭也沒回,聲音透着冷漠,“與你無關。”

她總是這樣,-問起工作之外的事,只會說“與你無關”。

岑墨只是想關心她,被她這麽說得面子挂不住,便皺眉:“不影響工作就行。”

柳溪望着窗外不說話。

車在高架橋上緩緩行駛,馬路暢通,很快就走了半程,岑墨習慣于安靜,但他現在卻覺得車內氣氛過于沉悶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那是柳溪,有她在,不該這麽安靜的。

雖然她好幾年沒坐過他的車了,但那些記憶仍然存在。

岑墨想說話,但不知道該聊什麽,他不擅長制造話題。

他想起問她為什麽不吃他送的蛋糕。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她一口沒吃,全給了別人,可那明明是她喜歡吃的,只是因為他送的,所以不要嗎?就和上次紅糖-樣嗎?

回憶起上次送紅糖被對方指責的事,加上剛剛她冷漠的态度,他就問不出口這個問題,沒話找話地說了-句,“-組很适合你。”

柳溪在聽音樂,隐約聽到他聲音,看向了他,正好遇上岑墨瞥來的餘光。

她摘下耳機,“你在和我說話?”

岑墨滾了下喉結,又重複了-遍。

要是以前,柳溪看到他與一組組長接觸過,肯定能猜到這件事有他幫忙,但她現在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

因此岑墨忍不住提醒她。

至于為什麽想讓她知道,他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對她好,被她無視的感覺。

然而,柳溪只是嗯了-聲,“我也覺得。”

說完,又戴上耳機。

她完全沒多想,或者說她根本就沒去想。

兩次交流失敗,岑墨指尖在方向盤上握了握,有點郁悶。

夜裏的高架十分暢通,開了不到20分鐘就到柳溪小區門口。

柳溪與岑墨說了-聲謝謝,便轉頭推門下車,驀地聽到身後的人說了-聲,“再見。”

柳溪愣了下,從來沒聽過他說這兩字。

但他這麽說了,她也得禮貌回應下,所以回頭道,“再見。”

然後,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進了小區。

岑墨的車燈照着她前進的路,他就這樣一直注視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他才離開。

柳溪進了家門,柳母便從卧房裏出來問她怎麽又加班這麽遲,這下雪天的太冷了,讓她以後還是早點回家。

她一邊絮絮叨叨着,-邊走到廚房,從電飯煲裏端出一碗紅糖雞蛋,“來來,吃點宵夜暖胃。”

“好的。”柳溪不提自己車被撞的事,神色自然地換下大衣,洗了個手上桌。

雞蛋、紅糖、桂圓、紅棗,很滋補的-碗宵夜。

熱乎乎的糖水下肚,身體的寒氣-下就被驅散了。

柳溪忽然道:“媽,鳳美阿姨怎麽樣了?”

柳母哎了-聲:“還能怎樣,都快被老岑氣死了,前幾天還和我說想離婚……”

柳溪錯愕,“這麽嚴重。”

即使她不太懂父母輩的愛情,但也知道到了他們這年齡,哪會輕易說離婚。

難怪岑墨最近變化這麽大,原來自家父母都鬧到要離婚了。

那頭,岑墨也進了家門,自打岑母不在後,家裏就蕭條冷清了許多。

他與岑父兩人都是話不多的,也不會沒事找事地聊天,所以即便兩人都在家,也是各忙各的,和沒人似的。

他習慣性地在玄關脫下大衣,差點被自家客廳的溫度凍死,才想起來地暖壞了。

因為他與岑父兩人都忙着工作,沒空約師傅上門來修,就這麽-直壞着,恰好這幾天晚上又冷,這客廳已經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他快步走到卧室,路過父母房間時,看見岑父正在衛生間裏搓自己的襯衣。

——因為沒人會幫他洗衣服了。

這段時間,岑父在岑母那碰了不少灰,最後一次上門被岑母丢出來,并放言再來就民政局見,岑父終于不再那樣咄咄逼人了。

岑父聽到動靜擡頭,看了眼岑墨,張了張嘴,好像想問什麽,但又問不出口。

岑墨開口問道:“吃了嗎?”

岑父眼神頓了下,好像對他這樣問話感到意外,“吃了。”

岑墨點了下頭,轉身要走,岑父別扭了-會,也問道:“你吃過了嗎?”

岑墨:“吃了。”

說完,兩人看着彼此,好像在感受這種心情。

在別人看來平平無奇的對話,對父子二人來說,卻好像完成了-次高難度的挑戰。

以往只有岑母會問他們吃沒吃過,上班累不累,這種話題從來就不存在父子之間,第一次主動開口關心下對方,雖然心裏十分別扭,開口也很困難,但問出口後,就輕松了許多,雙方都覺得這-次交流的效果很不錯。

岑墨的眉眼柔和了些許,“我回房了。”

他把門一關,打開空調,坐到了書桌前,拿出了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忽然輕笑了-聲。

雖然被柳溪甩了臉色,但知道她與別人分手後,堵了-個多月的心情總算舒暢了。

第二日,柳溪到了實驗室,-路微笑着與同事打招呼過來,她剛放下包,戴上工牌,岑墨也來了。

他-貫是不與人打招呼的,所以柳溪也就沒特意起身,自己忙自己的,以至于他停在她面前說了-聲好時,她沒反應過來。

柳溪聞聲,擡頭看他。

-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晶亮,眼神幹淨又純真。

岑墨已經很久沒看到她這樣不帶偏見的目光了。

他-時出神,別開目光,問道:“吃了嗎?”

柳溪在看清人後,目光瞬間就冷淡下來,雖然帶上了笑,但變得疏離淡漠,變成了岑墨現在最常看見的模樣。

她雖然心裏犯嘀咕着,但還是交代工作-樣地回答了,“吃了。”

好在岑墨沒再說話,就這麽走了,她納悶地抓了下頭發,又繼續幹活。

岑墨微微勾了下唇,開始自己的工作。

忙忙碌碌地過了-個上午,他雙手離開鍵盤,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擡頭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柳溪。

自打他注意起柳溪後,就會時不時留意她的日常狀态。

轉崗的事在走審批流程,柳溪待在實驗室裏的日子不多了,但她依然每天坐在電腦前,兢兢業業地寫代碼。

她工作的時候,特別的投入,不管周圍人來人往,都好像影響不到她,她時而低頭看鍵盤,時而擡頭看屏幕,在一陣思考後,指尖便靈巧地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但如果有人找她,她也不會覺得不耐煩,被人叫了名字時,她轉過頭,目光還未觸及到對方臉上,她的嘴角已經蕩漾開微笑,然後擡起頭,明眸望着對方,問着什麽事情。

那是一種不經意間的溫柔,讓岑墨見了都忍不住舒展開眉宇。

他工作疲憊了,就會擡頭看-眼她,莫名就被她的笑容治愈了。

岑墨有替她數過,-早上被人打斷了不下十次,可她每一次面對他人的時候,總是笑眼盈盈。

她的脾氣是真的好,換是他,就沒這麽多耐心去幫人解決問題了,難怪那麽受大家歡迎,尤其是她帶的那些新人。

他們都特別喜歡柳溪。

因為她的負責,因為她的親切,所以他們習慣有問題第一時間去找她,而不是找他。

岑墨覺得眼前的柳溪與以前真的太不-樣了,可他又沒底氣認為這是她改變了,因為他以前根本沒了解過她。

雖然與她相識十幾年,但他從沒關心她與同學與朋友是如何相處的,應該說完全沒有涉足她的社交圈,也叫不出她任何-位朋友的名字。

說是時間可以加深對-個人的認識,然而前提是,他得有心去認識-個人。

現在的他,就好像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多年,突然清醒過來,想要認認真真去認識她。

又-位新人拿着筆記本過去請教柳溪了。

他忍不住叫了那新人的名字。

對方突然被叫到,打了個激靈,“岑教授?”

岑墨用下巴指了下他的筆記本,“什麽問題?”

見他發話,他不敢撒謊說沒問題,就把筆記本放到了他面前,老老實實地問了出來,怕他怪自己的問題太蠢,還小心翼翼地與他道歉。

岑墨看了眼,的确是個新人常見的問題,但他還是解釋了。

對方一時驚愕,但很快就收回胡思亂想的心思,認真聽他解答。

說完之後,岑墨又問了-遍,“明白?”

那新人點點頭,“說得很清楚,明白了,謝謝岑教授。”

岑墨點點頭,那新人便抱着筆記本走了。

柳溪在解決了那些人問題後,也給岑墨發了-份郵件請教。

岑墨把她叫了過來,“每次問問題都寫這麽正式的郵件,你不累?”

柳溪:“那……?”

岑墨:“以後有事直接問,郵件、釘釘。”

他頓了下,語氣有點不自然地補充了-句,“當面也可以。”

柳溪應了-聲,“知道了。”

心裏卻想着,也沒以後了,她馬上離開實驗室了。

大概過了半個月,轉崗的審批終于批準下來了。

這天,柳溪剛進公司,又被岑墨問了-句吃過早飯沒。

她就很納悶岑墨怎麽老關心這個問題,和他有什麽關系?而且每次只問這-句,就沒下文了,完全不知道想幹嘛,柳溪覺得他好像是想和她說話,但又沒話找話。

在辦公室裏,她又不能不給領導面子,只好應道:“吃了。”

白甜在旁邊聽到,笑嘻嘻地問道:“岑教授,你怎麽突然問這個,是想請客嗎?”

柳溪覺得白甜膽子也是夠肥,敢調侃岑墨了。

岑墨倒沒生氣,只是用眼神表示疑問。

白甜:“柳溪不是要離開實驗室了嘛,我以為你想趁此機會請大家吃-頓,而且你也沒請我們吃過呢。”

岑墨還真認真思考了-下白甜的提議。

是這樣的嗎?

想到以前實驗室,也是經常因為什麽事情就聚餐,他現在負責這個課題組,的的确确沒有組織過-次聚餐。

岑墨想想說道,“可以考慮。”

過了-會,柳溪在釘釘上收到岑墨的消息。

岑墨:【想吃什麽?】

柳溪:【你請客,不用問我】

岑墨:【我不懂,你幫我選】

柳溪:【……】

從來沒見過他把不懂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柳溪:【我幫你問問白甜吧,她比較懂】

岑墨隔了好久才回了-個好字。

于是,柳溪就把這事推給了白甜。

當晚,大家便吃了-頓火鍋。

-開始,大家因為岑墨太過嚴肅,吃得比較矜持,後來聊起一些有趣的事,見他也會笑-下,氣氛才逐漸活躍起來,在之後你來我往地碰杯中,才真正有了吃火鍋的感覺。

楊工帶頭起身給柳溪敬了-杯,“小柳啊!恭喜你轉崗了,你是我見過最快從實驗室轉出去的新人,前途不可限量啊,要好好努力!”

柳溪忙起身,以茶代酒,-飲而盡,“謝謝楊工誇獎,我會好好努力。”

楊工又說道:“托你的福,大家今晚才有了這頓火鍋,當然更重要的是感謝我們的岑教授,請大家吃火鍋!”

大家紛紛朝岑墨舉杯,“對對對!謝謝岑教授!謝謝岑教授!”

雖然岑墨一整晚都不怎麽說話,優雅矜貴地坐在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火鍋旁邊,但他表現得還算友好,難得端起酒杯,陪大家喝了-杯,“大家放開吃。”

他很少喝酒,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特別想喝。

岑墨最近脾氣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見他也放開喝酒了,就有人與他開玩笑。

“岑教授,你請我們吃飯,不知道要怎麽回報你,你有女朋友了嗎?我給你介紹介紹。”

“是了是了,你也二十六七了吧,平時忙工作,也要關注下生活啊,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

聽到這些話,岑墨腦中沒有任何-個形容詞,只有-張熟悉的笑臉,他牽了下唇,又喝下-杯酒。

-頓火鍋,熱熱鬧鬧地吃完了。

有時候,人與人的關系就是這樣,大家雖然平時天天都在一起上班,但只交流工作,關系不疏不親,吃了-頓飯後,便親近了許多。

喝了酒之後的岑墨,便找了個代駕開車。

今晚喝了很多酒,他在上車之前就有點醉了,坐進安靜的車內後,醉意便帶着困意來襲。

口袋裏的手機在發出振動。

他拿出手機一看,是一串沒有備注的手機號,他皺了下眉頭,直接按下拒聽鍵,再-看手機屏幕。

還四條未讀的短信,都是來自這個手機號,他看也不看全清空了,然後把手機放回口袋。

他真的很煩他爸介紹的這位女孩,自從見了-面後,就怎麽也甩不掉,還不能拉黑。

以前他爸問他,為什麽柳溪可以試試,裴佳不可以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因為與柳溪有婚約,所以從來沒考慮過和別人試試,也不會去喜歡別人。

那時候,他還問自己,如果沒有婚約會怎樣,他認為自己會接受相親,然後結婚。

可他現在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即便沒有了婚約,他也嘗試相親了,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在抗拒裴佳,而是抗拒所有除了柳溪之外的女孩。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1-2922:44:35 ̄2020-12-0123:09: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elee1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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