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千嬌面

咦咦咦,這是做什麽呢!音樓扭捏着攥緊了裙帶,“我沒有……沒有午睡的習慣,喜歡大夏天在日頭底下跑……你別拽住我,回頭再讓彤雲和小春子撞見!”

他拉扯得愈發兇了,笑道:“我又沒對你做什麽,撞見了又怎麽樣?小春子是我幹兒子,萬事不打緊的。彤雲是你的人,靠得住就留着,靠不住割了舌頭扔進西湖裏就是了,怕什麽?”

他一副欺男霸女的猖狂模樣,上回那種輕輕的吻回味起來叫她沉醉,現在這樣胡攪蠻纏卻令她羞憤。她倔着脖子死撐,恫吓道:“你別鬧,裙子拽掉了好看麽?再鬧我可發火了!我發起火來六親不認,回頭可別吓着你。”

他嗤地笑起來,“吓着我?你但凡有那能耐,也不至于叫步家欺負得這麽慘了。今兒是我來得早,再晚怎麽樣呢?說不定被他們送進柴房,收拾收拾就擡到金陵去了,還能在這裏和我耍嘴皮子?”

究竟怎麽回事他自己知道,她在他眼窩子裏戳着,他覺得一天都不能等似的。進步家大門的時候看見她哭就知道不妙,她孤零零坐在那裏,他不方便多問,也不方便安慰她,心裏就算燎脫了皮也不能擱在面子上。回來了再想補償補償,又怕她知道了反感……他這樣百轉千回的心思真是天可憐見,再忍耐,忍耐到什麽時候?她在他面前,僅僅幾句話、幾個眼神,哪裏夠得上填補他的相思!如今是午後,四下無人,有點小小的绮思,算不上罪大惡極吧!

她的反抗在他看來傻得厲害,“我又沒有壞心思,你瞧這羅漢榻寬綽,咱們兩個一頭躺着說說話,不好麽?”

“那怎麽行!”音樓還在苦苦掙紮,怎麽能一頭睡呢,傳出去這話還能聽嗎?其實她明白他的難處,他助皇帝登基那已經是前塵往事了,這種功勳不能載入史冊,加上皇帝有心避忌,當初的功臣就處在漩渦中心,随時面臨打殺的危險。皇帝成立西廠是為什麽?東廠監督滿朝文武,西廠則用來監督東廠。他在外的言行要慎之又慎,現在和她親近,萬一傳到皇帝耳朵裏,大家都會惹上麻煩。

她是沒什麽,窩窩囊囊賤命一條。他不同,他在她眼裏比紫禁城裏的皇親國戚還要尊貴,愛或不愛,真的比性命要緊麽?上回她是盤算過要對他交底的,挑個合适的機會花前月下,她心裏極願意。可他這麽個無賴樣子唬着她了,上來就要一頭躺着,這是什麽意思呢!她兩手扽着宮縧勸他:“小心隔牆有耳,這麽多随行的人,弄不好就有細作。”

“臣奉旨保護娘娘周全,出京也得皇上首肯,任誰告我都不怕。”他努力不懈,終于把她拽到榻前來了,想也沒多想,張開雙臂就抱上去。但是總有哪裏不對,是她腿短還是榻太高?位置估算錯了,一張臉居然筆直撞在了她小腹上。

她驚呼一聲“你這登徒子”,劈頭就是一下子,打得還不輕,打掉了他的攢米珠發帶。她呆住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動手,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收拾她。

她駭然看他,他捂着後腦勺慢慢擡起頭來,眼神冷冽,表情滿蓄風雷。她吓得退後一步,料想他免不了一躍而起如數奉還,誰知竟沒有,單嘟囔了句“有點香”,自己往羅漢榻內側挪了挪,把迎枕騰出一半來,“躺下。”

音樓張口結舌,有點香?這個混賬!她飛紅了臉,他卻歪着身子朦朦看她,又扮出一臉巧笑來,緞子一樣的長發蜿蜒流淌在枕上,益發顯出妖嬈的美。只是這美裏有警告的意味,乜着眼,欠着嘴角,就那麽看着她,不再說話。

這一記不是白打的,她要是不照着辦,天曉得會遇上什麽樣的懲罰!這人也真怪,非要一起躺着幹什麽?她延捱了一下,“你熱麽?我給你打扇子好不好?”

想了想,慢吞吞道:“躺下扇也一樣。”

她沒辦法了,遲疑着坐在榻沿,心裏跳得震雷。雖然知道他不會拿她怎麽樣,終歸還是有些忌憚。在甲板上露天躺着,玩的是詩意和狂放,屋子裏同榻而性質就變了,怎麽不叫人難堪。

他見她還磨蹭,終于忍不住了,勾手把她放倒,夯土似的使勁把她壓實了,“很難麽?同我躺在一起很難?因為我是太監,你心裏到底瞧不起我是不是?”

她慌忙否認,“沒有這樣的事,我怎麽會瞧不起你?”她明明把他當成男人,這才會感到為難,誰知竟讓他誤會了。她側過身看他,他臉上神色不好,她搖搖他的胳膊道,“你別生氣,要是因為剛才挨了打不痛快,那你就打回去,成嗎?”

他抿着唇仰天躺下來,不再理睬她,待她好話說了一籮筐,半天才慢慢回暖。轉身打量她,兩個人面對面躺着,相聚不過兩尺來寬,可以看清她額角細碎的絨發。這麽年輕的女孩子、這麽鮮煥的生命,每一處都經得起推敲,就是辦事太魯莽了點,他的後腦勺到現在還隐隐作痛。

他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踏實睡個午覺,有你在,我覺得安心。”

他的話牽起她心裏最柔軟的部分,因為深愛,更能體會他的不易。她壯起膽在他肩頭拍了拍,“那我就守着你,你好好睡吧!”

“其實有些話,不知道從何說起。”他輕輕道,哀怨地頓了下,“你讨厭和我有肢體上的接觸麽?”

音樓想起那晚船上的點點滴滴,從來沒有感到一絲厭惡。閉眼回味,簡直稱得上喜歡……她掖了掖發紅的臉,窘迫地說不會。

“那我摟你一下好麽?”他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撩得人心癢難耐,“你放心,園子外面都是我的人,沒有允許連只蛾子都飛不進來。娘娘行事大方,斷不會那麽小家子氣的。将來進宮不是還要同臣常來常往麽,不花大力氣籠絡人心,怎麽好意思叫我給你帶吃的玩的?”

音樓咽了口唾沫,這人真是蹬鼻子上臉,明裏暗裏摟過她多少回了,如今光明正大的要求,也不能怪她想得多吧!

“不好麽?”他顯得很失望,修長的手指擡起來,從她手臂的曲線上緩緩滑過,若有似無的碰觸,叫她渾身起了一層栗,他卻依舊是笑,“多少人想和我親近,我都不願意兜搭他們。難得遇上一個看得順眼的,誰知還遭嫌棄。我算知道棄婦的心情了,娘娘對我薄幸,将來也不指望你能記得我。”

音樓沉下了臉,娘娘長娘娘短,還談将來?他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把她留下,難道那天偷着親她都是假的?知道她醒着,故意占她便宜?她有些生恨了,他是鐵了心要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間,枉費她這些日子的托賴和真情。

好得很,他敢這樣有恃無恐,那她還怕什麽?橫豎是幹幹淨淨一個人,他不是說後顧無憂好麽!看看這媚眼如絲,天生的狐貍精!她心裏憋着一口氣,連城公子不過長得美點兒,他就唾棄人家,叫人家彈一夜琴。現在他自己怎麽樣?不止一次在她跟前賣弄風情,當她是死人吶?

她惡向膽邊生,提督府上妝那回她就下過狠心,一直苦于鼓不起勇氣來。這回他自動送上門,她勢必要擺脫受他調戲的命運!

“廠臣閨怨這樣深,叫我拿你怎麽好?”她一把将他推得仰在那裏,捏住他的下巴,拇指輕佻地在他唇上一刮,吊起嘴角學他模樣調笑,“我還記着你說我婉媚不足,上回讓你請師傅,你又嫌我畫虎不成反類犬,既這麽,我只有現學現賣了……啧啧,瞧瞧這小模樣,可人疼的!”

他一瞬驚惶,萬萬沒想到這丫頭會突然發瘋。才想掙紮起來,她卻不讓,馬面裙揚起個滑麗的弧度,她擡腿勾住了他,小小的身軀,幾乎半壓在他身上。周圍的溫度驟然升高了,他錯愕地看着她,她得意大笑起來,一抹嫣紅就在他眼前。她說:“人都說名師出高徒,廠臣快評點,我究竟學得怎麽樣?”

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遇到突發狀況也能很快調整過來。輸人不輸陣嘛,他被她制在身下動彈不得,驚訝過後暗暗期待起來。索性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架勢,唔了聲道:“皮毛罷了,也敢拿出來顯擺!要是就這些能耐,可叫我看輕了你。”

上回那甜膩的味道,現在想起來都令人悸動。彼此似乎都有意把事态往那方向引導,一個推波,一個助瀾,然後有些事便脫離了掌控。

音樓覺得自己大概真的神志不清了,他這麽驕矜,是看準了她不敢拿他怎麽樣。可是悶熱的午後,月洞窗外是湖光山色,觸手可及的地方是他飽滿的唇。她雖是個女人,也有心神蕩漾的時候。沒有再給他聒噪的機會,羞怯也顧不得了,惡狠狠捧住他的臉,惡狠狠親了上去。

什麽滋味呢?和那天似乎不大相同。她緊張得一腦門子汗,應該有的甜蜜像飛灰似的抓不住,光知道這個人是他,他的鼻息和她相接,他們現在很親昵。忐忑有之,安逸也有之,她只是緊緊貼着他,攀附他,別的都不去管了。習慣把難題扔給他,若是他有心,也會懂得她的意思吧!不過這件事繼續下去,他要擔負的東西遠比她多得多。她有什麽呢,唯一個人罷了,他身後卻有千辛萬苦創下的基業和華麗人生。

簡直是個意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吻,居然就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于音樓來說是邁出了一大步,至少她主動了一回,往後怎麽樣顧不得了,上次的遺憾這次補上,終于可以畫個完美的句點。

或者注定失敗,但有這刻也足了。

肖铎被她突如其來的奔放震得找不着北,他一直以為她是虛張聲勢,這麽糊塗膽小的人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來!大不了張牙舞爪流于表面,真要行動她還沒那份勇氣。誰知他也有估算失誤的時候,他太小看她,越是木讷的人,越是有不顧一切的決心。自己自诩為聰明,卻只敢在她酒醉時靠近她,和她比起來,他居然怯懦得可笑。

但空有壯志,技巧不夠,這也是個難題。單單嘴唇接觸就是全部了麽?他雖沒什麽經驗,勝在悟性比她強。讓她主導忒失臉面,于是輕輕巧巧一個翻身,便把她壓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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