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蓮花塢。

魏嬰與江澄一同去祠堂祭拜江楓眠和虞夫人。雖說魏父似是與江楓眠有些淵源,但魏妟小時從未聽父母提起過,對此一無所知。如今份屬不同門派,也無來往,自是與陌生人差不離。便與藍湛一般,執晚輩禮,上了柱香,回了客房。将空間留給魏嬰江澄。

他們三個多月未見,這期間發生種種變故,自是有些私話要聊的。

房內。

魏妟點了盞燈,靜坐修行。約莫午夜時分,魏嬰敲響了房門。

“兄長還沒睡?”

“等你!”

“兄長早知我會來?”

魏妟看向他,“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魏嬰尴尬一笑,轉瞬臉色又變得沉重,與魏妟對面而坐,道:“兄長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知道江澄體內的金丹是你的。他金丹被化,你便剖了自己的給他?”

魏嬰抿了抿唇,“什麽都瞞不過兄長。”

魏妟不語,只看着他。魏嬰頓覺亞歷山大,低頭躲開那灼灼目光,良久,言說:“蓮花塢被毀,阿澄被抓。我找過去,在溫寧的幫助下把他弄出來時,他渾身是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體內的金丹也已經沒有了。

阿澄心氣那麽高的人,又是不肯服輸的性子。沒了金丹,他往後要怎麽辦?我看着他清醒後,從神色麻木到歇斯底裏,再從歇斯底裏到生無可戀。他還活着,卻仿佛已經死了。

江叔叔和虞夫人也是被溫逐流化去了金丹沒了反抗之力才死的。化丹手……”

魏嬰“呵”了一聲擠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只這笑确實比哭還難看,“這就是有名的化丹手!父仇母仇未報,蓮花塢未曾重振,阿澄的金丹卻沒了。你讓他怎麽辦?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仇人耀武揚威活在這個世上嗎?

江叔叔虞夫人的亡魂等着他手刃仇人,蓮花塢逝去的師兄弟等着他回去重振家門。他說過,他曾經說過,等他日他接掌了宗門,一定要讓蓮花塢更上一層樓。那是江叔叔對他的期望,是他這輩子的理想與目标。

可沒了金丹,這一切都成了空談。他還怎麽登頂?他再也沒有機會……”

回憶起江澄當時的狀态,如今同樣沒了金丹的魏嬰更是感同身受,說着說着,忍不住眼眶泛紅,情緒激動起來。

魏妟打斷他,“那你呢?”

魏嬰怔愣:“我?”

“你一直在說江澄。說他有他的抱負,有他的理想和目标。那你的抱負呢?你的理想和目标呢?金丹對他來說重要,對你來說,便不重要了嗎?”

“我……”魏嬰扯着嘴角掩飾般笑起來,“我……我這不是有兄長嗎?兄長,你說金丹是可以重塑的。”

“若是沒有我呢?若是我不曾出島,又或者我不曾找到你呢?剖丹之時,你我并未相認,你也從不知道我還活着,更不知道我有這個能力!”

魏嬰啞然,好一會兒,低頭撫摸陳情,“那我還有陳情,也……也挺好的。”

挺好的?哪會是挺好的!

魏妟放在桌上的手顫了又顫,恨不得給他一巴掌。他當金丹是什麽,說剖就剖了!可到底舍不得,只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忍了下來。

大約是感受到魏妟的怒氣,魏嬰道:“兄長生氣了?”

魏妟不語。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是心疼。

“兄長,當年若不是江叔叔把我帶回來,我恐怕早就……這些年來,江叔叔對我不薄。虞夫人……”魏嬰頓了會兒,接着道,“虞夫人便是有些不喜我,可最後關頭,卻還是将我和阿澄綁在一起,把我送了出去。我答應過他們,會保護好阿澄和師姐。

兄長,江家對我有恩。沒有江家,就沒有現在的我。更何況,我與阿澄從小一同長大,早已情逾兄弟,我沒辦法眼睜睜看着他那副頹唐模樣,卻什麽都不做。”

見魏妟面色凝重,沒有半點緩和之态,魏嬰心頭又是焦急又是忐忑,一把抓過他的手:“兄長,你別告訴阿澄。他一直以為自己的金丹是師祖抱山散人修複的。他不知道。他不能知道,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會受不了的。

當日剖丹,我便決定,此生都會将這個秘密藏在肚子裏,這一輩子都不會讓阿澄發現。兄長,只當我求求你。你別說,好嗎?”

魏妟不語。

魏嬰趕忙又道:“只要你答應我,不告訴阿澄。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兄長,我們去瀛洲。我答應和你一起去瀛洲,哪怕再也不能出來!兄長!”

一聲又一聲的兄長傳入耳中,魏妟看着他苦苦懇求,甚至可以說是放下所有姿态的哀求。他這等随性灑脫,不喜拘束的性子。竟為了江澄,寧願割裂與中原的一切,便是永生被困瀛洲也肯了。

見他這般來“談條件”,就差沒指天發誓,魏妟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我何時說過,你随我去了瀛洲,便不能再出島?”

魏嬰懵逼,“啊?你……你不是說瀛洲的規矩……”

“瀛洲是有不可輕易出島的規矩。但你并非瀛洲門下子弟,那些規矩本就不必條條遵守。更何況,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既已接掌宗門令,自然有權利在這上頭做做文章,活泛運用。便是改上幾條也無妨。”

魏嬰全然沒想到這種情況,一臉呆滞:“什麽?”

“我讓你随我去瀛洲,是因為金丹重塑所需的條件苛刻。除必備的東西外,還需借助瀛洲靈力充沛的地利之便。”

魏嬰委屈道:“那你不早說,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辛辛苦苦找到你,是想要你抛棄一切,把你拴在我身邊嗎?我豈是這種人!”

魏嬰急道:“我沒有!兄長自然不是這種人,我只是以為瀛洲規矩大。要不然你怎麽十幾年都不出來。”

魏妟伸手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那你也可來問我,自己不問,把什麽都悶在心裏。你這滿腦子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麽!”

魏嬰摸着被揍的後腦勺,讪笑着讨好地說:“怪我,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想岔了,誤會了。兄長,你別生氣!”

魏妟哼了一聲,不搭理他。

經這一插曲,方才凝重的氛圍散了個七八成。且觀魏妟态度,卻是比之前好了不少。魏嬰眼珠一轉,帶了幾分忐忑外加幾分心虛,再次試探着問:“那阿澄的事?”

魏妟轉頭盯着他。

瞧他面色尚好,魏嬰大着膽子坐過去,緊挨着魏妟,搖晃着他的胳膊得寸進尺,“兄長,你便答應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啊?”

魏妟被他晃得頭暈,無奈道:“好!”

只這一個字,竟叫魏嬰喜不自禁。但他也知,兄長為他妥協了許多,喜過之後,端直了身形,對魏妟行了個大禮:“多謝兄長!”

又問起重塑金丹之事,“這所需之物是不是很難尋?兄長,你別騙我。古往今來,金丹被毀,從未聽說有重塑之事。瀛洲便是有這等秘法記載。但你也說條件苛刻。想也知道,這非是易事。剖丹之時,我就沒想過金丹可複,更是做好了這輩子都沒有金丹的準備。

所以,兄長,若是艱難,你不必勉強。反正我還有陳情,可修詭道術法。你教給我的淨心訣,我已學會,日日勤練不辍,你不必擔心我會被怨氣影響。”

聽他這般說,魏妟很是欣慰,“不算艱難。瀛洲傳承逾千年,珍寶不少。所需之物,寶庫都有,不必另尋。你可放心。只是重塑一道,耗時漫長。且要讓金丹完全融入你的丹田血脈,被你化用,更是需要一定時間。”

“多久?”

“快則一二年,慢則三五年。此間你不可離開瀛洲,甚至需得閉關。”

不可離開瀛洲為真,需閉關也是真。只這時間,魏妟故意多說了一句。其實以魏嬰的資質,最多一二年便可。這“慢則三五年”于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然魏嬰不知情,面露難色,“這麽久啊?還要閉關?”

閉關三五年?那是人幹事嗎?而就算快,也要一二年。想想,只能一個人呆在洞府裏,整天面對着幾面牆壁。魏嬰整個人都喪氣起來。

瞧見他這副模樣,魏妟便知他又誤會了。這閉關也沒說要一直閉,是可以斷續閉的。不過這回,魏妟沒解釋。就讓他這般以為吧。只當是懲罰了。

魏嬰正無精打采之時,魏妟不知打哪又拿出一碗藥遞過去。魏嬰懵逼,“還喝?”

“當然,你留書出走時正是換藥方之計,斷了幾日,效果必不如前。因此,這喝藥調養之事,延期一月。”

“延期一月?也就是說,我至少還要喝一個月這苦哈哈的藥汁?”

“不是一個月,是兩個月!按原先的療程算,你本就還需喝上一個月,如今是在這基礎上再加一個月。”

“兩……兩個月?”

魏嬰表情都要龜裂了。

魏妟卻是神色不動,“嗯!誰讓你任性出走?你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斷了藥對自己的身體會有什麽影響?”

魏嬰一屁股癱坐下來,“可這一路,兄長不是一直跟着我嗎?你明明可以現身同我說清楚的。這樣也不用再加一個月!”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對上魏妟直視過來的目光,魏嬰打了個顫,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趕緊搶過藥碗,“我喝,我喝,我這就喝!”

仰頭,咕嚕嚕灌了個幹淨。

喝完也顧不得苦了,蜜餞也不要了,好似就怕自己晚了一步,這兩個月會變成三個月般,急忙起身,道了句:“天色已晚,兄長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擾了。”

飛一般蹿了出去。

魏妟偏頭,忍俊不禁。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看着寂靜的蓮花塢,望向主屋方向。江澄當是住在那裏。想到金丹之事,又是一陣嘆息。

阿嬰說得沒錯,江家對他恩重如山。江澄是江家獨子,唯一的繼承人,總不能就這麽廢了。更何況,阿嬰剖丹乃是自願,并非遭人脅迫,江澄更是不知情。他如何能因為對親弟弟的憐惜心疼,而将此事怪罪在江澄身上?

再有,失而複得為喜,得而複失卻是比之不得還要痛苦百倍。因此,他也不可能再把江澄的金丹剖出來。而就目前的情況,金丹已慢慢融入江澄的丹田,與之漸成一體。剖出來還給魏嬰,非但不能助魏嬰,反而會留下一系列弊端。

對江澄而言,二次失丹,那就不僅僅是廢了,恐怕壽數不久,沒個幾年就會死去。

這般做法,若魏妟當真為之,豈非是恩将仇報?

最重要的一點。阿嬰說,倘或知道真相,江澄必定受不了。可看着江澄失控的阿嬰呢?他又能好過嗎?

魏妟可以不在乎江澄的感受,卻不能不在乎魏嬰的感受。

尤其,魏嬰已經長大,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選擇,有自己的堅持。他需要的是親人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一廂情願的護短。

魏妟長嘆一聲,罷了。就當這傻小子因禍得福吧。待重塑金丹後,千年鲛珠化作的內丹,可将他的資質拉上好幾個臺階呢!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是否讓江澄知道金丹之事,暫時不會。後期會不會,我目前還沒有決定。

其實我對江澄頗有微詞。說實話,觀音廟,金光瑤有些話說的沒錯。魏無羨最後落得那個下場,未必沒有江澄的因素。

如果江澄能堅定不移,态度明确地站在羨羨這邊。或許仙門百家會多一些顧忌,羨羨的結局是否會有不同?

江澄沒有要與魏無羨對立之心,卻也沒有明确地保他,與仙門百家對立之舉。

但換個角度想,江澄與魏無羨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即便一起長大,即便親如兄弟,我們又要站在什麽立場要求他必須為了羨羨與仙門百家對立?

就因為羨羨把金丹給了他嗎?可要說到這點,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會失去內丹,也是因為要為羨羨引開追兵之故。所以,這筆賬真要算,是算不清的。

無所謂誰欠誰,也根本沒有誰欠誰。羨羨不欠他的,他也不欠羨羨的。

既然如此,怎麽去強求江澄必須做到我們所希望的?

因此即便我對江澄有些微詞,也是因為心疼羨羨之故,卻無法用任何立場與角度去責怪他。

而金丹之事,是羨羨自願的。正如去引開追兵,江澄也是自願的。

羨羨沒有想過要告訴江澄真相。正如即便到了大結局,一切事了。在得知金丹是羨羨的後,江澄也沒有想過要告訴羨羨,他會失去金丹,是因為幫他引開了追兵。

所以,在我的這篇文裏,到底要不要讓江澄知道金丹真相。我還得再想想。

讓江澄知道,算是我心疼羨羨的私心。可若是江澄知道真相,羨羨是否也該知道江澄失丹的真相?

又或者,成全二人的心意,就這樣埋藏在心裏,都不知道吧。可能也沒有什麽不好。

我還沒想好這個問題怎麽寫。不過,這不是重點。大家不要太糾結這點。重要的是,羨羨有哥哥了。之後的發展肯定不一樣,也不會走上那個結局。哥哥會護着羨羨的。

我魏哥哥超厲害的!

另:雖然江澄知不知道沒想好。但過幾章,我應該會讓藍湛先知道。想多一個人理解羨羨,心疼羨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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