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陳澄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掐死自己, 他只是想表現給薄胤看他真的很生氣。

估計他表現的力度還算強,薄胤看樣子是感覺到了,老老實實去拿了紙筆。

陳珠玑什麽都能做的非常完美, 包括寫字也一樣,他總是無時無刻不在端着,總是無時無刻擔心自己流露破綻。

因為他不想讓人有種‘這種人不配做主上’的感覺。

所以不管任何事,他都要做的比別人強,比別人好。

他把信裝進信封, 遞給薄胤,道:“信寄出去,最多五日,狼照就會把劍送回來。”

薄胤接過去,道:“然後呢?”

“然後你就把我放了, 也把仇深秀放了。”

“再然後呢?”

“再然後……”陳澄頓了頓,道:“你不是說不跟我計較之前的事了麽?”

他有些警惕,難道薄胤又想挖他眼睛了?話說如果自己眼睛被挖了, 還能再用陰陽寶珠治一次麽?

如果能好的話他倒是不介意挖給薄胤,就當還清欠他的了。

但要是不能好,他肯定得死命保護自己, 絕對不會讓薄胤得逞。

“我是說,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陳澄皺了皺眉。

明明他之前最希望的就是在薄胤眼睛裏看出來點兒什麽東西來, 明明他就是要讓薄胤再也不敢用看老鼠的眼神看他,可現在,他如願了, 卻想打退堂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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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因為薄胤拆穿了他,當薄胤确定他是陳珠玑的那一刻,就好像有什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薄胤的理性是完全不受情感控制的。

陳澄雖然嘴上說要不死不休, 卻也不過只是一時氣憤罷了,他想過一些平平靜靜的日子,不想再與薄胤鬥法了。

兩年,他耗費了那麽多的心機颌時間,以自己為棋,卻依然騙不住薄胤。

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的。

“我啊,我應該會回家吧。”陳澄想着,道:“如果你不找我算賬的話,我大概率會活的很好。”

“那我呢?”

“你……”陳澄對上他的眼神,道:“你跟陳珠玑之間,除了私仇之外,還有其他關系麽?”

“難道沒有了麽?”薄胤反問,語氣帶着譴責:“你承認了陳珠玑,就可以把陳澄丢下了麽?”

不然呢?

陳澄鬧不懂他了。明明是薄胤先揭穿他的,怎麽好像成了他的錯?

“我怎麽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說你喜歡我。”

“是麽?”陳澄挑眉,道:“我怎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

薄胤扶住籠子,提醒他:“你昨天說過。”

“你确定是我?陳珠玑?”

“陳珠玑。”薄胤客觀地描述,語氣平緩:“就算你不肯承認,你也還是你,我們都知道,這兩個名字不過是你的代號,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跟自己過不去,這般糾纏,本就是無用的。”

陳澄盤腿坐在了一會兒,指尖卷着胸前的長發,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道:“你還有事麽?”

薄胤搖了搖頭。

陳澄道:“那你去忙吧,我想再睡會兒。”

他側身躺下,薄胤沉默了一會兒,将籠子關上,然後起身去讓人送信,再次回來的時候,陳澄的姿勢并沒有絲毫變動。

薄胤命人把書桌裏的公務搬回來,處理宮裏送來的折子,時不時扭頭看一眼籠子裏的人。

他很少會有這樣心不在焉的時候,以前,他做事總是心無旁骛,在一件事情完成之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打擾到他。

但現在,明明陳澄很安靜地躺在那裏,他卻感覺自己被打擾了。

陸陸續續看完折子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他喊陳澄起來吃了飯,兩個人一個坐在籠內,一個坐在桌前。

薄胤問他:“暖室養了魚,想不想去喂?”

“不怕我跑了?”

“我打了新鎖鏈,你跑不掉的。”

陳澄沒忍住笑了一聲,道:“還真像你的風格。”

他笑的似乎有些刺耳,薄胤再次皺眉。他當然不想鎖着陳澄,可陀羅劍沒有到手,他擔心對方或許只是故意在讓他掉以輕心。

陳澄用了午膳,薄胤親自将盤子收出去,又問他:“去麽?”

“好啊。”陳澄站了起來,聽話的伸出雙手,任由他給自己上了鎖,随手扯了扯,發現這鏈子非尋常鐵質。

他随口調侃:“太子殿下破費了,打這鎖鏈不便宜吧?”

“嗯。”

還嗯。

陳澄跟着他出去,道:“這裏扣合的機關,似乎不同以往。”

“費了些心思,只有我能打開。”薄胤頓了頓,告訴他:“材料很輕,不會傷到你。”

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陳澄沒有再接話,他這會兒還保持着昨夜的披頭散發,薄胤本欲帶着他出門,卻又停下:“頭發……”

“不勞費心。”陳澄道:“太子殿下願意帶我放風,我已經很滿足了。”

“那等陀羅劍到了之後,你會留下來麽?”

他這話接的實在太自然,讓陳澄懵了一下。

他狐疑地看着面前比他高上半頭的家夥。所以他這麽問,是真的覺得陳澄那句話是在感謝他麽?

陳澄又被氣笑了:“怎麽,你還想關我一輩子?”

“陀羅劍到手之後,我就會放了你。”薄胤不慌不忙地解釋:“但我希望你留下。”

“我為什麽要留下?”

薄胤牽着他往外走,陳澄懶洋洋跟在他身後,接觸到溫暖的陽光之後,頓時眯了眯眼睛。

太子府也種了許多梅花,天越冷,開的便越是豔,他欣賞着太子府的風景,快将方才的不快放下之時,薄胤開了口:“因為我不想你走。”

“那又怎麽樣?我是你什麽人啊,要按照你的想法去活?”

“你是我喜歡的人。”

薄胤一直牽着他入了暖室,裏面果然養了一池的魚,薄胤帶他坐在池邊,将飼料遞了過來。

陳澄一言不發的接了過去。

魚食被灑入池中,立刻便有魚兒簇擁過來,争相搶食。

薄胤坐在一旁看他,一直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又一次開口:“你說喜歡我,要讓我離不開你……如今,你做到了。”

陳澄繼續往裏面丢食物,薄胤垂下睫毛看着池中錦鯉,又是長久的沒有收到回答,他喉結滾了滾,道:“為什麽不說話?”陳澄這樣,讓他很不舒服。

陳澄沉默了很久,道:“你恨我麽?”

“不知道。”

“你連恨都不知道。”陳澄笑着看向他,道:“那你怎麽能确定,你知道喜歡呢?”

“因為……你不理我,這裏……”他指着心髒位置:“會不舒服。”

“那你覺得,我那樣欺負你,我該不該受到懲罰?”

“該的。”

“所以,你也覺得,你應該欺負回來,甚至,我是該死的,對麽?”

“嗯。”按照邏輯,是這樣的。

陳澄開始沉默。

他還沒有回答薄胤的問題,男人耐心地等了片刻,喊他:“阿澄……”

“我不會留下的。”陳澄慢吞吞地道:“我不是你的附屬品,不會按你希望的去活。”

薄胤愣了愣,道:“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跟你一起走?出宮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父皇平日不太管我,有二弟在……”

“不希望。”陳澄打斷了他,他把魚食往左上角去撒,然後又撒到右上角,看着魚群蜂擁被食物勾着蜂擁來去,道:“我不直說,你可能聽不懂。我從一開始,只是因為看不慣你看我的眼神,你大概不明白,你以前的眼神有多招人讨厭……你就像一塊臭石頭,就那麽杵在那兒,讓我覺得磨眼睛。本來這種情緒應該是相互的,可讓我不爽的是,你什麽感覺都沒有。”

“記得我挑斷你腳筋的時候麽?正常人都會怕,但你不會。我挖你的眼睛,你好像也沒有所謂……薄胤,就像你知道的那樣,我是個壞人,我無惡不作。”

“毀掉你,讓你身處絕境,然後,我作為絕境中的那棵稻草出現,我要在你眼睛裏放一顆砂礫,讓你不敢再對我無動于衷,這就是我的目的。”

陳澄擡手,将所有的魚食全部丢入池中,他扭頭面對薄胤,彎唇道:“不要這樣看我,我本身就不是好人……就像你說的,我是個該死的人,薄胤,你想不想殺了我?不如你殺了我吧,好不好?”

薄胤靜靜望着他:“為什麽?”

“為什麽呢……”陳澄望着屋頂思考,細細的脖頸讓人很想一手折斷:“為什麽呢……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的眼神讓我很痛苦,所以我也想讓你痛苦,讓你看上去……正常一點吧,大概就是這樣。”

“我可有得罪過你?”

“沒有。”陳澄道:“你怎麽會得罪我呢?你在天上,我在泥裏,你又清高又矜貴,生來就擁有所有我這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談何得罪?”

“可你對我有惡意,我不明白……”

“有些惡意就是沒來由的,你可以無視,這樣說吧,我是個下作的人,太子殿下還是不要與我一般見識了……你以前最擅長這個了。”

“可你是,阿澄……”

他平靜的臉上忽然一片濕潤,在他還沒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怎麽了,生理卻率先有了反應。

陳澄望着他:“太子殿下可能不懂,在讨厭你的人面前落淚,其實是示弱的一種,會被嘲笑的。”

薄胤像是在陳述:“你不喜歡我。”

陳澄沒有回答。

他的手在輕輕的顫抖。

薄胤很可憐,很無辜。

我真壞啊。

陳澄想着,他從池邊站起,鎖在他手上的鏈子很輕,但就算是再輕,始終還是枷鎖。

他欺負了薄胤,不光污染了他的身體,還污染了他的靈魂,就像薄胤說的那樣,他該死。

他也不是個好老師,他根本教不會薄胤什麽是喜歡,至少,他教不會薄胤自己想要的喜歡。

他果然是個合格的反派,只會做壞事,不會做好事,任何東西交到他手裏,都只會變得亂糟糟。

這應該是反派最想要的結果了。

如果他是陳珠玑,他應該在此刻告訴薄胤,對,都是假的,只要這一句話,就可以把薄胤送下地獄,然後為此喝彩、放聲大笑,看薄胤那蠢樣子,真是有趣極了。

如果他是陳澄,他此刻應該去抱住薄胤,告訴他,剛才是逗你玩的,好哥哥,我是愛你的。

可事實上,他卻大腦空白,他一邊欺負薄胤,一邊又唾棄着自己。

他扯了一下鎖鏈,垂下睫毛,道:“我剛才的回答,你難道還不……”

他的話沒說完。

鎖鏈發出細碎的響聲,他的身體被鎖鏈的力道狠狠甩向了池子。

“嘩——嘩啦——”

伴随着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魚兒驚慌四散,陳澄猝不及防含了一尾小指粗細的小魚,他吐出來,掙紮着探出頭,用力抹了把臉,懵逼地仰起頭看向臺子。

“薄,咳咳……”陳澄因為池子裏的冷水打着哆嗦:“薄胤……”

“你先清醒一下。”薄胤波瀾不驚地将臉上的濕潤拭去,語氣相當溫和:“再好好想清楚,究竟喜不喜歡我。”

陳澄:“……”

他要收回剛才的所有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橙子:中指。

太子: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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