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康熙四年,也就是讷敏被冊封為皇後那一年的選秀,因為皇上年紀尚輕,不宜沉溺女色,所以只封了幾個後妃,家世好地位高的也僅鈕祜祿氏一個。
而今年的大選,是康熙帝成婚親政以來的第一次大選,戶部極為重視,聲勢浩蕩。
讷敏操持着宮中和即将到來的選秀,已經很難得閑,而在秀女們入宮應選前,她又收到了赫舍裏家的口信兒,問及歲時大夫人進宮所言之事可有改。
那是過年時,太皇太後和皇上特許,允許皇後娘家女眷進宮探望,老夫人因丈夫逝世,身體欠佳,未能前來,遂只有大夫人一人進宮。
母女二人難得獨處,訴了一番思念之情,大夫人便提起:“不忍皇後娘娘無法得見家人,是否教舒蘭進宮随侍在娘娘左右?”
赫舍裏·舒蘭是讷敏的妹妹,過年時才将将滿十歲。讷敏當時便拒絕了,不曾想現下她們又提起。
“有我一個女兒在宮中還不夠,非要将舒蘭也送進來,那些小小年紀便在後宮中教養的女子,哪個不是心中苦又不敢言說?”
“消消火。”容歆撥了個荔枝給她,從容道,“您是皇後娘娘,您說不許,旁人誰敢忤逆?”
讷敏将核吐在帕子上,仍不虞道:“先前我要嫁進宮時,他們便有這個打算,只是我跟瑪法說不願,瑪法依了我。現下不就是看着馬佳氏和張氏孕育,急了嗎?可舒蘭這年紀,有什麽用?”
容歆見她都開始話唠了,擔心她上火,拿起一顆荔枝又放下,轉而倒了杯溫水,客觀道:“縱然有一些旁的心思,想要二小姐陪伴您,想必也不是假的。”
讷敏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唉——容姐姐替我往赫舍裏家走一趟,告訴他們,但凡我在後宮一日,赫舍裏家後族的尊榮便在,赫舍裏家其餘的姑娘們,大可以等着年齡到了指婚做正頭娘子。”
“是,奴婢明日便出宮去。”
讷敏按了按額頭,“将爺們兒教導的出息些,不比什麽都強?”
赫舍裏家自從索尼病故,在朝中頹勢漸顯,全靠讷敏這個皇後才不至于叫人看了笑話去,說來,有個能力出衆的索額圖,好歹還讓讷敏欣慰些。
可甭說大房的下一輩兒,其他房的年輕公子們,皆平庸,讷敏又在深宮,根本無從關注。
對此,容歆只能道:“待我出宮,再幫您問一問少爺們的學業武藝。”
“便照你說的吧。”
第二日,容歆帶着讷敏賞給少爺們的筆墨直接來到赫舍裏家,她出宮之事并未提前通知,所以守門人一見到她便大驚,行了禮連忙進去通報。
容歆只稍停了片刻,便被請進正殿,見到老夫人大夫人等人,恭敬道:“我今日突然到訪,驚擾老夫人了。”
“并未驚擾。”老夫人問道,“可是娘娘有何吩咐?”
丫鬟上茶,容歆對她微笑颔首,才對老夫人道:“娘娘宮務繁忙,常因無暇關心家中長輩身體而心生愧疚,正巧今日不甚忙,特遣我回來代為探望。”
大夫人滿臉心疼道:“勞女史轉達,請娘娘保重身體。”
“一定。”容歆招呼小太監将禮物奉上,又問道,“小姐少爺們可在?娘娘也單獨為他們準備了禮物。”
大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立即道:“上課呢,這就叫他們過來領賞謝恩。”
赫舍裏家的小輩兒們到來,容歆先将讷敏的教導期望之言告知男孩子們,他們接了禮謝了恩,便告退。
女孩兒們則暫時留在這裏。
容歆從幾位可愛乖巧的小姑娘身上一一看過,最終落在二小姐舒蘭身上,笑道:“大選在即,娘娘時常會想起曾經在閨中時的場景,十分慶幸生于赫舍裏家,因有像夫人們這樣慈愛的長輩,她那些年是極為快樂的。”
“娘娘自小懂事,合該受人喜愛。”
容歆笑了笑,又從身後小太監托盤中拿起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沖着幾個小姑娘道:“這是宮中現下時興的珠花,給小姐們把玩兒。”
幾個年紀小些的跟在舒蘭身後,恭敬接過,福身謝皇後娘娘。
容歆這才意有所指道:“二小姐的年紀,該參加下次選秀,有皇後娘娘在,定然是要指婚一個頂好的青年才俊,才不負二小姐如此品性。”
赫舍裏·舒蘭年紀小,并不知道長輩們那些事情,此時聽她如此說,眼睛裏又是嬌羞又是欣喜。
而大夫人和老夫人對視一眼後,含笑附和了幾句。
容歆該說的說了,也未久留,婉拒了見家人的提議,帶着人便回宮去。
讷敏說想吃一家店的蜜餞,特地繞了路,容歆在馬車裏聽到街邊叫賣聲不絕,問了一嘴,才想起今兒十五,不少百姓出來擺攤子。
容歆稍稍敞開窗子,正好看到底下有個賣撥浪鼓的小攤子,各色各樣的撥浪鼓,她一眼就看到一個紅色的,便對外頭小太監道:“停。”
“女史,可有吩咐?”
容歆遞給他一些銅板,道:“替我将那個紅色的撥浪鼓買過來。”
小太監下馬車,按照她的指示買下撥浪鼓,回到馬車上一邊遞給她一邊道:“內務府做得更精致,女史若是喜歡,可以請他們做。”
容歆晃了晃撥浪鼓,聽着“咚咚”聲,臉上帶笑,“宮中做得,與這外頭的如何一樣。”
她一路拿着撥浪鼓回到坤寧宮,一踏進去卻發現皇上身邊的人守在殿外。
容歆無事人一樣,淡定的拿着東西進到殿中,沉着的行禮問安。
康熙看着她手中的撥浪鼓,笑着問:“容女史出宮一趟,便帶了這物什回來?”
“奴才正巧見到有百姓賣,便想買回來給娘娘看個新鮮。”說着,容歆将撥浪鼓雙手呈給讷敏。
“我都這般大了,你還拿這些東西哄我。”嘴上如此說,讷敏卻直接拿起來,仔細打量之後轉了幾下,“民間的工藝,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康熙見皇後玩兒得歡,搖頭失笑道:“倒是不曾想你竟還喜歡這些。”
“皇上莫要冤枉臣妾,臣妾只是不忍浪費容歆的心意。”
容歆掩嘴笑了笑,讷敏那樣子,可不像是單純因為不想浪費她的心意。
“赫舍裏老夫人身體如何?”
容歆收起笑容,認真答道:“回皇上,老夫人看起來精神極好。”
康熙颔首,對讷敏道:“朕記得不差的話,皇後有一個弟弟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吧?”
“是。”讷敏輕輕将撥浪鼓放到鬥櫃上,道,“綸布也不小了,之前母親進宮,還向我提起過綸布的婚事。”
“皇後的弟弟,是得指個好的。”
容歆聽着兩人閑說起選秀之事,靜悄悄的退出殿內,将給皇後娘娘買的蜜餞遞給淺缃,這才回去換衣服。
到了禦花園初選那日,容歆陪着讷敏一同來到禦花園中。
此時已經有一批秀女規矩地站在遠處等候,容歆擡頭看了看日頭,讷敏注意到,淡淡地說:“八旗女子都經歷過這一遭,若是連這點日頭都受不住,日後年節祭典,豈不是要出醜?”
“您說的是。”
旗人女子一向自豪于滿洲姑娘們也在馬背上長大,這些年漢化稍改變了些,但本質還是沒變,秀女必然也要身體康健。
讷敏坐在東邊那把椅子上,宮侍為她打傘,不驕不躁的喝茶。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康熙的銮駕與太皇太後的鳳辇一同到達。太皇太後并未去看秀女們,反而慈祥的看着讷敏,問道:“早早過來,可有累到?”
讷敏搖頭,語氣親昵道:“回太皇太後,臣妾無事。”
太皇太後年紀大,恐她坐久疲累,讷敏也未耽擱,看了容歆一眼,容歆立刻向秀女方向走了幾步,高聲道:“宣。”
今日閱看的是上三旗中鑲黃旗和正黃旗的女子,唱名的太監一一念着她們的姓名,父輩官職等等,然後秀女們每五人一排,站在皇上、太皇太後、皇後面前的空地上請安。
太皇太後看着為首那個嬌美的女子,頗有些感慨道:“這一晃眼,你都這麽大了……恍惚間,還以為你和皇上在禦花園玩兒,就是昨日呢。”
此女正是孝康章皇後的侄女佟氏。
皇子和母族家的姑娘玩耍,那必然是很年幼時,康熙其實沒什麽印象,卻天然對她有幾分好感,雖未明言,神情中卻透出這樣的态度。
讷敏見狀,溫和道:“佟氏,可留牌子?”
毫無疑問,是留的。
下一排秀女走上來,容歆依然想着剛剛太皇太後和皇上對佟氏女的态度,不自覺地便想起那些表哥表妹的故事。
怪道先進來那些庶妃忐忑,這一批秀女不乏家世地位頗為不俗的,這還有一個表妹幾乎是寵妃預備役,可不是又一座大山壓在她們頭上嗎?
就是讷敏,容歆也知道,她心裏必不是毫無芥蒂。
只是身為皇後,寬宏大度才是母儀天下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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