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越明年, 赤城來信, 太皇太後病體康愈, 康熙将攜太皇太後與百官回京。
然,二月初,由庶妃董氏所出,年僅三歲的皇次女夭折, 讷敏一邊為其舉辦葬儀,一邊準備迎接皇上還太皇太後歸來儀仗。
是日,讷敏率衆庶妃候于宮門,親迎皇上、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已在宮外一年有餘, 不似皇上去年夏還回來過一次, 招呼衆人起來之後,便拉着讷敏的手說話。
“皇後清減了不少。”她說着還憐惜地拍了拍讷敏的手, “可是辛苦了?”
讷敏搖搖頭,溫聲歉意道:“勞太皇太後為我憂心,是我的不是。”
“我知你難處, 不必多說。”
太皇太後讓其餘人先回去,然後讷敏和康熙随她回了慈寧宮。
慈寧宮中早已備好晚膳,康熙和太皇太後稍作休整,便與皇太後、讷敏圍坐在一起,天家名副其實的一家四口一起用晚膳。
此處有專門伺候的人, 容歆依然随着蘇麻喇姑去偏殿。
兩人倒不必小宮女随侍左右, 容歆親自為蘇麻喇姑擺筷夾菜, 并問候道:“嬷嬷, 從赤城回來這一路可還順暢?”
蘇麻喇姑見她一如從前,并未有半分倨傲,含笑道:“順暢,伺候的人精心,太皇太後和皇上都未有恙。”
“如此,皇後娘娘的牽挂也可放下了。”
蘇麻喇姑拿起備在手邊的筷子,為她夾了一塊雞肉,道:“你看着也瘦了,多吃些。”
“謝謝您。”容歆雙手端着碗接過來,直接便夾起來吃。
蘇麻喇姑眉眼帶笑地看着她吃,随即想到什麽,輕輕嘆了一聲,道:“二皇子去時,皇上憂心太皇太後身體,并未告知實情,可太皇太後與我又如何察覺不出皇上的異樣?只是不知是何事,還以為是政事所致。”
容歆一聽,放下筷子,道:“太皇太後本就為養病去得赤城,皇後娘娘也不願因二皇子惹得太皇太後難過。”
“皇後娘娘,就是太善,總是這般倒容易将自己憋壞了,你平素也多疏導一二。”
宮中一些老嬷嬷低位都很高,蘇麻喇姑更是為康熙啓蒙過,在宮中十分受人尊敬,所以雖然向來并不越矩,言語上卻較普通宮人能随意一些。
容歆其實也可以,可她除了在讷敏面前,一向都很謹慎,此時回應蘇麻喇姑也是,“我省得了,會常常疏導皇後娘娘的。”
提及皇子難免心情低落,容歆便有主動說起五皇子的事,年紀大的人都喜歡孩子健康活潑,蘇麻喇姑聽得高興,連連追問,還說下一次她再去探望五皇子,要随她同往。
蘇麻喇姑顯然也不光是為了自己,還得是想要代太皇太後看一看五皇子,所以容歆很爽快的答應,并表示去時會通知她。
太皇太後和皇上長途跋涉回來,讷敏不便多打擾,便在膳後早早回了坤寧宮。
容歆跟讷敏說了從蘇麻喇姑那兒聽來的話,讷敏只是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提也無意義,徒增傷感罷了。”
至于太皇太後為何以為康熙是因政事煩擾,容歆并未去打探,而是過了些日子透出風聲,才知道緣由。
原來是康熙擔心以吳三桂為首的三位藩王擁兵自重,遂亦欲撤藩;另有準噶爾不穩,沙俄遠征軍屢犯邊境,實乃多事之秋。
因此,讷敏特意在庶妃們請安時,要求她們多為皇上寬心,莫要惹他心生煩擾。
到了舒蘭成婚時,讷敏考慮皇上心情和前朝事繁,便也未太過張揚,只派容歆去赫舍裏家走一趟。
容歆送完添妝便回宮來,向讷敏回禀道:“雖未觀禮,但我瞧着,明日必定是及其熱鬧的。”
讷敏回想道:“我記得我大哥成親時,也是賓客盈門,好不熱鬧。”
“我也記得。”大房的長子嫡孫,那時确實是風光無限。
其實現在也不算太差,只是本身不能為,靠着皇後娘娘和赫舍裏家的名頭,外頭人奉承也帶着幾分嘲諷。
容歆不想讷敏想到這個又心裏難受,便笑道:“若說熱鬧盛大,這天下間誰得婚禮又比得上您和皇上?”
“我為了那一日,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讷敏微微側靠在軟墊上,訴苦道,“那時我深恐出了什麽差錯,半點不敢掉以輕心,晚間取下朝冠時,脖子都僵了。”
容歆有些心疼地問:“您當時怎未與我說?”
她那時其實想到了讷敏會不安,也一直在安慰,卻沒想到讷敏比她以為的還要辛苦。
讷敏也沒成想她一句話竟然惹得容歆這般,連忙笑道:“莫要如此,我現下回首往事,深覺小時行事想法皆有趣,倒是容姐姐,我好似未見你鬧出過什麽笑話。”
容歆好笑,“您這是想聽我的笑話?”
“可有?”讷敏眼睛亮了起來,期待的問。
容歆想了想,點頭道:“有。”
讷敏一聽,立即催促道:“真的?快說與我聽聽。”
容歆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既是要聽我講古,容我坐下可好?”
“坐,現下又沒有旁人,還需要我準許嗎?”
容歆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到讷敏面前,在她興致勃勃地目光下,道:“世祖十三年,我剛到您身邊不久,您不愛與我玩,我擔心大夫人将我遣回去,便做鬼臉想逗你笑。”
“這算什麽笑話?”
容歆面無表情道:“但我将您吓哭了。”
“是、是嗎?”讷敏動了動嘴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便問道,“可有受罰?”
容歆搖頭,“我背着齊嬷嬷和您的奶娘的,後來她們見您總是瞧我,還以為您喜歡我。”
讷敏這才笑了起來,“我都不記得了。”
“您那時小,不記得也是常事。”
而正是因為不知道,讷敏越加興趣盎然,“還有嗎?”
“世祖十五年,您因為綸布少爺霸道,搶走您頭上的宮花偷偷哭,我不是為您在園子裏摘了一朵花嗎?”
“我好似有些印象……”讷敏表情漸漸奇怪起來。
容歆點頭,笑道:“您不小心将花碰壞,花汁蹭到額前,齊嬷嬷她們還以為您受傷了,您自己也吓了一跳,哭得極害怕。”
讷敏尴尬的嗔道:“不是說要說你的笑話,怎說起我的來了?”
容歆笑容極大,“實在是我左思右想,發現确實無甚醜事可說了,倒是小姐您,若是見到如今這般雍容之姿,絕想不到還有那樣頑皮之時。”
而且容歆稍一想便發現,十多年來,她記憶深刻的每一件事,都與讷敏有關,想必讷敏也是一樣。
可惜此時讷敏只覺得窘迫,并未想到那些。
容歆笑容不減,調侃道:“那還要我繼續說嗎?”
“罷了。”讷敏不甘道,“我算是明白了,我虧就虧在年齡不及容姐姐,否則哪裏能教你看了我許多笑話。”
容歆掩唇笑不可抑,及至後來看到讷敏的神情,幾乎笑出了聲音。
讷敏與她對視,良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康熙為讓人通報便踏進殿內,見到讷敏眉眼彎彎,便笑着問:“何時使皇後心情這般好?”
容歆立即起身行禮,讷敏也微微欠身,道:“皇上,只是說起些幼時之事而已。”
“哦?”康熙抖了一下前擺坐下,笑道,“不若也與朕說說,朕倒是十分好奇敏兒幼時是何模樣。”
讷敏頓時便羞紅了臉,扯了扯他的袖子,柔聲道:“皇上,臣妾幼時總有不懂事之時,可不願說出來壞了在您心中的形象。”
康熙難得見她如此窘迫的樣子,便看向容歆,道:“朕倒是越發的好奇了……”
“皇上您和皇後娘娘的事,奴才可不摻和,不然娘娘可是要生奴才的氣了。”容歆笑吟吟道:“皇上若是想知道娘娘幼時之事,也可用取二三事作交換,想必娘娘便不覺羞赧了。”
她說完便告退,退下得時候,順便還帶走了梁九功等人。
而康熙聽了容歆所言,笑道:“果真是皇後身邊的女官,這膽魄便與衆不同。”
可偏有人很受用。
讷敏心下暗笑,随即認真道:“臣妾倒覺得容歆的建議甚好,臣妾與您少年夫妻,卻對您幼時知之甚少,不若一人一件,以此交換可好?”
康熙也來了興致,“那從何而起?”
“皇上先問,自然從皇上而起。”
康熙挑眉,笑着反駁:“朕卻以為,應由皇後作例。”
他是夫也是君,分寸要把握得當,遂讷敏也未堅持,妥協道:“那便臣妾先說。”
……
而另一邊,梁九功一臉敬佩的沖着容歆拱手道:“多日來難得見皇上展懷,還是容女官有辦法。”
容歆不以為意,謙虛道:“皇上是因皇後娘娘開顏,與我等可無半分關系。”
梁九功聽後,立即便附和道:“所以,皇上今日稍閑暇,我便請示皇上,可要來皇後娘娘這裏用膳,果然皇上便舒心許多。”
“梁公公有心了。”
梁九功搖頭,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道:“咱們皆是為主子盡心,自然希望主子們好。”
對于他的話,容歆不置可否,她是為了活得好,可不是天生奴顏婢膝。
康熙想做明君聖主,自然不會因為她一點言語上的事情便怪罪于她,更何況愛屋及烏一說,歷來便有佐證。
讷敏是個好皇後,康熙愛重她。
所以容歆稍稍随意一點,現下康熙因為讷敏寬宏,日後底線自然也不會與一般太監宮女相同。
只是這個度要仔細斟酌,過了,便成恃寵而驕,恐有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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