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半殺戮

牛氏将飯桌上的菜熱了兩遍也不見葉沛回來。

她忽然記起葉沛是說去參加同學的什麽生日會,也不知道開會如何還管飯?西洋人的玩意兒,她不懂,想着笑了笑,起身将菜收起。平日裏,葉溶很少回家吃飯,她知道兒子做什麽營生,只是她不敢問,有時看到葉溶低頭吃飯時似在沉思的模樣,那眼神仿佛超過他年齡十倍,心頭就總有些不忍,但随即也要咬咬牙忍下。命,這就是命。

腳步聲響起,沉重,緩慢,漸漸向樓梯來,随即是上樓的聲音。牛氏起身,問一句:“沛兒,是你回來了嗎?”

“幹娘,是溶哥回來了。=溶哥有些頭疼,回家來了。”阿丹的聲音。

牛氏忙将手在大襟上擦擦,忙着掌燈向樓下去,才到樓道就見葉溶艱難的扶了樓梯一步步向樓上來,仰頭望她一眼,低頭說:“娘,我有些倦了,想睡一覺。不必管我。”

牛氏将手中的提燈遞給阿丹,伸手去摸兒子的額頭,“呀”了一聲問:“怎麽燒起來了?頭燙得像火爐子似的。”

葉溶一把拉下母親的手,痛苦的嘴角抽搐,堆出幾分笑說:“就是累的,睡一覺就好了。”

牛氏心疼地扶他說:“你這孩子,回家來就好。往年呀,病了傷了就只遠遠的躲到外邊去,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如今知道回來了,好,這就好,娘去給你打盆熱水燙燙腳。啊,阿丹呀,你們吃飯了嗎?今天燒的紅燒肉,嘗嘗幹娘的手藝。”

“哎!”阿丹爽快地應着,面上的神色異樣的。

葉溶的房間在樓道盡頭,朝陽的房間被平日在家讀書的葉沛占着,寬大松軟的一張床是法國貨。

葉溶忽然扶住那門框,推開那房門,撲去那張大床上,松松軟軟的被埋在床裏,嘟哝一句:“都出去吧,讓我睡一覺。”

牛氏本想說:“回你房間去睡。”可見葉溶累得如此的疲倦,也不好再開口,想等葉沛回來再扶葉溶回房,就讓這苦命的孩子享受一下這張他血汗錢買來卻不曾睡過的大床。

輕輕掩上房門,阿丹蹑手蹑腳拉了牛氏去一旁說:“幹娘,溶哥怕您擔心不許說,溶哥是被堂主打了,足足二十水火棍呢,若不是兄弟們求情,怕皮開肉綻了。”

牛氏手一抖,才捧起的茶壺咣當掉在樓板上,水灑了一地,門裏傳來葉溶警覺的詢問聲:“娘,怎的了?”

“沒,沒什麽,老不中用了,壺灑了,冷水。”

一陣沉默。牛氏的眼淚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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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娘,溶哥這脾氣,不讓人看,不讓人上藥的。在香堂旁的偏房卧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執意告假回來。喏,臨出門時,二堂主偷偷塞我這些錢,讓給溶哥買些東西養身子。”阿丹抓出兜裏一把錢塞在牛氏手裏,牛氏手一抖,那錢七零八落散在水汪汪的地板上,仿佛那一把是兒子的肉,她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就要去看葉溶。

阿丹一把拉住她緊張說:“別去,溶哥會罵死我的。這樣,您看……”

阿丹在牛氏耳邊嘀咕一陣,牛氏猶豫的問:“行嗎?”

阿丹點點頭,将茶壺拾起,去廚房洗淨,一包藥倒進壺裏,兌好白水搖晃開遞給牛氏低聲說:“江湖蒙汗藥,我放得少,管讓溶哥睡個半天。他睡了,再給他上藥。”

牛氏點頭,也只得如此。

來到房裏,推推兒子,葉溶迷迷糊糊的不肯起身。

“溶兒,醒醒,怎麽也要喝口溫水再睡,不然還要燒得厲害的。”

葉溶被糾纏得無可奈何,才勉強喝下一碗水,倒頭睡下。

牛氏就在他身邊陪着他,偶爾摸摸他的額頭,為他掖掖被腳,想來這些年,似乎她對葉溶都是無比虧欠的,心裏就越是難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丹嚼着紅燒肉進來,低聲問:“溶哥,溶哥,睡了嗎?”

葉溶沒有回聲,阿丹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藥瓶說:“幹娘,不急,靈丹妙藥。您去打盆溫水來,給溶哥擦洗傷口,我們給他抹上些就好。”

牛氏掀開葉溶的襯衫時,背上縱橫着道道青紫的檩子,鼻頭一抽,眼淚湧出,嘴裏嘀咕一句:“我的兒呀,”就又抽噎起來。

“哎呦,幹娘,您快些吧,溶哥醒了還不活吃了我。”

牛氏解開葉溶的褲帶,向下扯落一截綢褲,露出結實的皮肉上青紫的傷痕,腫起一指高,交疊在一處,格外猙獰。牛氏用手輕輕的摸着,低頭落淚。阿丹擰一把毛巾,冰涼的毛巾就去擦拭傷口。牛氏忙接過來,一點兒點兒地為兒子擦傷,手觸及兒子肌膚時卻見葉溶輕微抽搐,吓得牛氏不時停手,阿丹也莫名其妙說:“不該呀,這藥百試百靈的。”

阿丹低聲在葉溶耳邊喚:“溶哥,溶哥,疼嗎?”

沒有聲音,葉溶沉睡得呼吸勻促。阿丹松口氣自嘲道:“自己吓自己。”

将葉溶翻過身趴躺在床上,阿丹為葉溶塗藥,牛氏用帕子一點點為兒子沾擦。看那臀腿上的傷,反而腫得更高,顏色更加深暗了,再摸葉溶的頭,卻依舊那麽燙手。

“幹娘,別急,人在江湖,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阿丹寬慰說,去提葉溶的褲子。

牛氏忙攔他說:“別碰,讓傷口晾晾,等下我再給他擦些藥,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二人退到屋外,牛氏想問這是為什麽,又記起葉溶臨行時提到的那個可怕的名字,于是把話生生咽回肚子裏。她想,即便她問,阿丹也未必說。

阿丹說:“我去堂裏應個卯再回來。”

牛氏送走阿丹,房裏就剩她和兒子葉溶。

她靜靜地守着兒子,仔細端詳他不知過了多時,她胡思亂想着,溶兒快十八了,該給他說房媳婦成家生子了。

“當當……”座鐘敲響了夜裏兩點,牛氏有些不安,她起身,屋裏沒有掌燈。她借了月光端詳熟睡的兒子,月光灑在葉溶面頰上,棱角分明,英挺的眉宇鼻梁,那堅毅的唇角讓她不由記起一個人。只記起時,心跳加速,忙迫使自己不要去想,卻總有個身影在眼前晃動。逼得她意亂心煩,眼淚落下。

葉溶微微動動身子,牛氏忙湊去問:“溶兒,你醒了嗎?”

葉溶艱難地蠕動唇說:“渴!”

“哎,娘去給你倒杯水來。”

牛氏摸摸兒子的頭,溫度略下來些,心裏踏實幾分,就移步去廚房,路過堂屋時,特地看一眼座鐘,淩晨兩點三十分,怎麽葉沛還沒回來,這孩子。

葉溶醒來,只覺得自己的頭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他似做夢夢到娘在揭開褲子給他上藥,他想制止,卻無力,想吶喊,喉頭卻無法出聲。他隐隐聽到娘的啜泣聲,一顆冰凍的心也就融化了。所幸葉沛不在家,他就任由娘去擺布。

他聽到娘倒水回來的聲音,勉強起身喝口水,卻似乎覺出四周的異樣。

娘開口剛要問他話,他警覺地一把捂住娘的嘴湊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出聲,有人來。”

他慌得掀開床單,吩咐娘躲進去,不要出聲。自己輕聲下床,忍了痛,摸出槍,貓個身,輕輕地摸去門外。

黑魆魆的四周,月光灑落在地板上,沒有人聲,他卻敏捷地感覺到異樣的氣氛。

悉悉簌簌的聲音,輕快矯捷,就在樓梯處,葉溶貓着身子,躲在一個荷花缸後。他想,這些人來者不善,他猜出是誰的人,但是他身上有傷,更有娘躲在房裏。

秦阿朗,這只狼,果然如此小氣量,他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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