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登堂入室

藍幫總舵正廳崇義堂是多少江湖好漢向往的地方,這裏彙集各路豪傑,藍幫精英,處理震驚江湖的大案,成千上萬的買賣,數不盡的金銀流轉。

正中一把交椅坐着秦老大,兩旁的十八把交椅坐着藍幫舉足輕重的人物和分舵舵主。秦溶初來乍到,沒有位置,但秦老大吩咐楚耀南安排位置辦妥此事。

為此楚耀南頗為為難,但還是在父親的座椅後加了一把凳子。不是椅子就沒有名分,但坐在老爺子身後多半是昔日皇太子上朝學習政務,一目了之。

秦老大容光煥發,崇義堂升堂鼓敲響時,那“咚咚咚咚”陣陣響聲震得人心頭發顫,號角齊鳴,氣派非凡。

秦溶坐在一旁,心想還是比在青道堂更舒服些。雖然他是青道堂六堂主,但有時在大哥身邊,他還是習慣立在大哥身後,如貼身保镖一般。

散堂時,衆人去喝酒吃飯,楚耀南同秦溶走在一處,故意大聲問秦溶初來藍幫的感受。

秦溶左右看看,随口說:“同青道堂也沒有什麽不同,不過人多些,這些排場有必要嗎?做生意掙錢就是了。”

一句話,旁邊有人逗笑道:“哦?那平日青道堂都有些什麽生意?怎麽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個‘青道堂’?錯了吧,是那個什麽‘同道堂’?”

旁邊一肥胖的堂主哈哈笑了說:“錯,錯,哪裏有什麽‘同道堂’?那是慈禧老佛爺當年的禦印吧?我倒是聽說京城有個‘同仁堂’,那裏的藥頂呱呱的,補氣壯陽的藥,我就從那裏配。”

一陣大笑,仿佛是嘲弄,秦溶面頰飛紅。楚耀南低聲說:“叔伯們好逗個趣,總是如此,別往心裏去。”但秦溶已經聽出衆人的不屑和鄙夷,仿佛他是鄉巴佬進城一般,心裏很是不自在。

“南哥,秦老板請你過去一下。”有小弟來傳話,楚耀南囑咐秦溶莫要亂跑,忙奔去父親的辦公室。

滿是檔案櫃的帳務室中,一頭大汗的四位帳房先生和一位主事,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堂主坐在一旁神色緊張。楚耀南掃一眼,見是方堂主、姚老堂主、周堂主,忙上前見禮。不等秦老大開口,費師爺抖着一疊子賬單問:“耀南,這些賬可都是從你手下出去的?”

楚耀南從衆人如臨大敵的神色上見覺得事态嚴重,忙斂住笑恭敬地接過那些賬單翻看,都是他的用印簽名,再有父親的大印赫然在上面,就點頭稱是問:“可又何不妥嗎?”

“這麽筆筆大數目的賬務,怎麽都不同大爺打個招呼嗎?大爺都不知曉。”姚老堂主德高望重,直接質問道。

楚耀南怔神,望一眼父親鐵青的面頰怯怯地說:“爹吩咐過,過十萬的賬目才要到父親那裏過帳用印,其餘的分由各堂堂主審管,再由耀南複審用印可以走賬。這些都是十萬以上的單子。”

“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便是十萬以上的單子,如何大爺竟然不知曉呢?”方堂主問,“耀南,你平日做事可是個謹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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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年三月裏幫中賬目繁多,爹吩咐說,自三月初五,所有百萬以下的單子,耀南自行做主加蓋父親的印信,百萬以上的,需一一陳明給父親,點頭後才可用印。”楚耀南手中麻利地将一疊賬單分成兩份,拿出一份薄薄的說:“這些是百萬以上的。廣州新和實業二百七十萬六千三百的貨,這筆是四月裏的,耀南在崇義堂月會上如實禀告過此事;還有五月裏這張四百三十萬軍火的款子,是月會後在這房裏姚叔同爹争執過折扣份額的,姚叔該是記得的;喏,剩下這些,耀南只有這六張沒有同父親一一過目,是近來這半個月的,不知有何不妥的地方,耀南去查……”

他目光望向父親,近來這半個月老爺子因天降麟兒樂昏了頭,崇義堂的事徹頭徹尾推給了他去做主。便是他去書房如往日一樣彙報事物,爹都心不在焉,總糾纏在秦溶拒不認父的事情上。

秦老大“啪!”的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罵道:“強詞奪理!老子是試試你做事是否用心,你如何做得賬目對不上?”

楚耀南愕然問:“對不上?不該呀。”

主事兒的帳房就拿出帳冊一一指給他看,楚耀南嫌他羅嗦,順手拿過一個算盤,麻利的上下一抖複位,手下噼裏啪啦地撥打,聚精會神地算,又翻看了帳房看看那些條目敲了帳房的腦袋罵:“哪裏是賬目對不上,是你眼睛花了對不上吧?看看你把這筆記去什麽賬目下了?還有這筆,這筆,反了。”

似尋根刨底偵破了冤案,楚耀南拉過一把凳子抖了算盤就要再算,忽然屁股沾到凳子時疼得“哎呦”一聲慘叫躍起,揉着屁股五官痛苦地皺去一處,眼淚都在眼眶裏徘徊。

秦老大本身黑個臉心裏忿恨,又被噎堵得無話可說,恰被楚耀南一個舉動逗笑,這小子得意忘形,忘記屁股上的傷了。

方堂主問:“怎麽?又被你老子家法伺候了?耀南你說說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四名帳房忍俊不禁,姚堂主嬉笑了說:“南兒呀,讓姚叔看看,哎呦,你說你呀,你呀。讓人恨不得疼不得的。”

賬目查清,一場虛驚,出門時楚耀南揉了腰一瘸一拐的。

他一把拉住方堂主問:“怎麽鬧出來到事兒,欺君犯上,這罪名委實吓掉耀南的魂兒了。”

“嗨,老爺子今天和大家談一筆賬,老周無意間提起一筆洋人的買賣,大爺一無所知呀。再往下一對賬,嘿,大大小小的事物怕都在你小子手裏經過,他反不知情了。也是過慮了。”老方同楚耀南感情好,楚耀南曾經救過他的命。他是粗人,粗俗的人,而楚耀南是文化人,卻和他情同叔侄朋友,義氣得很。他自然從不遮掩的對待楚耀南。

“老費,你如何講?”秦老大見衆人離去,長籲口氣問費師爺。

“藍幫的生意八成都在南少手裏了。”費無用不無擔憂道,“若說南兒,他對老爺絕對十分的忠心,只是南兒是恩怨分明的人,他畢竟不姓秦呀。”

一句話正中下懷,秦老大放下煙鬥打量費無用。

“若是談私心,南兒是費某的徒弟。不到桌子高就被大爺牽個小手兒遞到費某手中,費某自然希望耀南日後執掌藍幫;可若是為老爺的千秋大業着想嘛,倒是需要扶植個同耀南旗鼓相當的人,以便日後互相牽制抗衡才是好的。古往今來,皇帝立儲,都是到最後時刻才公布答案,也是為了朝廷上下的安定。大爺您的意思呢?”

秦老大點點頭,無奈道:“誰想到有此變故。”

“此前,大爺急需的是攝政王,若是将來幼主登基,必須有肱骨之臣以備托孤之用;如今,情勢大變,是要讓太子爺早日臨朝學習政務才好。”費無用嘆息道。

“無用呀,你對南兒的心,我知道的。南兒也是我的兒子,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只是,讓他獨大,不是時機。”

楚耀南回家時,進進出出許多仆人搬家一般,擡了沙發桌椅往來。他走過幾步才看到是自己的寫字臺,從英國定制的。他攔住衆人問,花姐才說:“是老太太吩咐,南少同大少爺換間房子住。”

楚耀南心緒不佳,又逢了此事,更是不快,卻搬出笑臉去給祖母請安。

阿沛正在祖母懷裏撒嬌說笑。

見耀南進屋,老太太招呼說:“南兒呀,到婆婆身邊來,婆婆跟你說呀。”

楚耀南來到近前,老太太摸着他清俊的面頰說,“你弟弟沛兒喜歡上你那間房,想離婆婆我近一些,你是哥哥,不會不願意吧?”

六妹心蕊不依不饒地張口質問:“這樓裏這麽多空房子,随便挑一間不就行了,憑什麽搶我大哥的房子?沒個先來後到嗎?”

秦沛理直氣壯地嚷:“是我爹答應換給我的!你管得着嗎?”

楚耀南這次明白,原來是爹的主張,于是淡淡一笑慷慨道:“他喜歡就去住吧,反正是個睡覺的地方。”

“你那輛勞斯萊斯。幻影還不錯,爹也答應給我了。”秦沛得意地說,又嘀咕着:“還說那車子有毛病,我看是你心裏有毛病。”

“哎,沛兒,怎麽跟你南大哥說話呢。”老太太這次覺得過分,搡一下秦沛責備道。

“婆婆,這都是小事兒,不值一提的。反正是人家送我的,弟弟喜歡就拿去玩兒。”楚耀南說得潇灑。

老太太很是滿意楚耀南的态度,撫弄着秦沛對他說:“日後多向你南哥哥學習,你爹最是寵愛信任你南哥哥的。”

又對旁邊的姨太太們誇贊說:“要說咱們南兒呀,真是争氣的好孩子,從小到大就沒有讓他爹失望過。送他去讀書,他就讀到最好;教他騎馬,他跌得鼻青臉腫也要騎術最好;他那年十三歲,清清秀秀個孩子,逢上老爺遇刺,他挺身去救,開槍打死刺客。他才十三歲,作孽呀,替老爺擋那槍險些沒送了命去,難過得我幾天不肯吃飯。”

三姨太咬咬唇咽口淚說,“兩位少爺若是早兩年回來,南兒就不必回國了!”

老太太責備道:“哭得什麽?老爺打南兒幾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心裏多麽稀罕南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溶回來,得知此事,一把揪了秦沛去母親的房間,低聲恫吓道:“楚耀南也是你能惹的?拿個老虎當貓耍,小心你的腦袋被咬掉都不知怎麽死的!”

秦沛一把甩開他的手不服道:“我管他是老虎還是貓,這個家裏爹地和奶奶最大,爹地是武松!”說罷推開秦溶跑得無影無蹤。

“娘,阿沛這是不知死活!”秦溶本是去意已決,卻對将母親留給阿沛這麽個不知深淺的糊塗蟲頗為擔心。若是他一走,阿沛若有個閃失,母親可如何是好?心裏就是煩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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