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殘垣斷壁
“南少,日本軍隊和東北軍開火了,打炮呢,快離開這裏,危險!”
猴子慌張道。
楚耀南抄起風衣蓋在秦溶身上,吩咐衆人說:“快,打點東西,立刻撤,樓下見!”
手下七手八腳開始收拾東西,楚耀南拉過秦溶,大步沖向震顫的樓門。到了樓門,猛然向回跑,拿起一個皮包,夾在腋下,寶貝般的夾緊,向外沖去。
樓道裏已經是一片驚慌,客人們如炸了窩的老鼠沒頭亂竄,你推我搡。
黑黢黢一片的走廊,熄燈後更是混亂,沖出到大街上,已經是人海般沸騰的人聲一片。
“是北大營的方向,那邊開火了。離這邊太近,殃及池魚。”
“奇怪,好像在樓上看,只見一邊炮火攻勢,沒有還擊呀。”
“嗨,你老兄傻呀。肯定是小日本刺毛,挑釁,被東北軍強烈的炮火排山倒海之勢給滅了。剛才,肯定是炮彈不長眼,誤傷自己地盤了。”
幾句說笑,衆人覺得是一場虛驚。
不過這話卻也揚眉吐氣,有人啐口吐沫罵:“該!小日本,就欠這個。你軟,他就踩你;你橫,他就老實了。這就一個字‘賤’!”
哈哈一陣笑談,衆人都悠然向酒店裏去,深信不疑先前的炮火是自己人的流彈。
只楚耀南望了炮火的方向吩咐:“去開車,連夜離開奉天。快,看看有沒有火車還能通行。”
秦溶立在那裏,望着炮火映紅的天空叨念:“咱們帶來的人中,有人今天去北大營見老鄉去呢,不知道是不是投入戰鬥了?”
“哎呀,操那個心,快走吧!”猴子扯一把秦溶就走。
車都備好,衆人驅車向車站開,這才看到街上慌亂的巡警,橫沖直闖的車輛,有人大喊着:“日本人炮轟北大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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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啦!”
飛機隆隆聲響在夜空,楚耀南擡頭,猛聽長長的呼嘯聲,轟隆隆的炸響,天邊如晚霞般暈上一片紅,黯淡,如血腥。
“快,開車去火車站,先走一批,我去辦事,就去北平同你們彙合。”不容分說,楚耀南拿些銀元票子塞去皮包,驅車就要獨自走。
秦溶一把拉住他制止:“這個時候,你去哪裏?不可以!”
“你他娘的算老幾,也管你爺的事啦。”楚耀南瞪大眼,眼裏噴火,不顧一切都驅車就要走,秦溶飛身跳上車喝罵:“耀南你瘋啦!你怎麽做事不動腦子,都什麽時候啦,你要去哪裏,我們要一起呀。”
“阿丹,送二少離開,二少掉根頭發,藍幫追殺令讓你死無全屍!”
秦溶一把揪住楚耀南,痛心又焦急地看着他,四目相對,他說:“老爺子心裏,真正的兒子是你,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你若是有個好歹,他不會原諒任何人。不如我們死在一處!”
“南少,祖宗,你到底要去哪裏呀!”猴子跺腳問。
楚耀南恨得牙關緊咬,低聲說:“我的一個朋友,初戀的戀人,她家人,托付給我帶去北平的。我不能負她。”
“走!一起去!”秦溶利落道。
衆人開車随楚耀南在炮火隆隆的夜色小巷裏穿梭,直奔遠方。
車隊幾乎是迎着炮火而去,不時有流彈炸響在身旁。
秦溶大喝道:“停車!掉頭!”
楚耀南卻執着着用臂肘頂開他,大聲嚷:“你下車,我自己去!”
反令秦溶驚詫楚耀南的失态。仿佛自認識眼前人起,沒有什麽事能令他如此執着。
秦溶不能眼睜睜看他率領兄弟們沖向火海彈雨中,但尾随在身後那大卡車中的便衣軍隊荷槍實彈已經迫不及待。
“媽啦個巴子的,怎麽不還擊呀!”有人大罵。
“該不是讓小日本關在營房裏打落水狗,把門給堵了吧?”
“我們航空大隊的飛機去了哪裏?給狗日的炸爛呀!”
“就算光着屁股沒了槍,咬也要把狗日的鼻子耳朵咬掉。”
粗俗的話語罵罵咧咧,秦溶忽然記起楚耀南曾說到過,東北軍為了防止士兵夜裏逃跑,睡覺時要脫盡褲子,将衣服和槍一起鎖在門外的。所以也鬧過笑話,據說一次土匪偷襲,手忙腳亂的士兵向外沖,那列隊的場面風光無限。楚耀南調侃時的腔調神情總是那麽邪惡,桃花眼含笑都如毒刺般令人骨酥肉麻的。肆意描繪這段轶事,繪聲繪色,仿佛身臨其境一般,透了興奮。
只是秦溶對北大營的東北軍弟兄不無牽挂,莫不是真是措手不及被小日本堵在被窩裏打了?
身後的卡車裏的帶頭的營長提議:“兄弟們,不如就此別過楚爺秦爺,去援助北大營的兄弟吧?”
秦溶毫不猶豫地應一句:“也好!”
楚耀南卻大叫:“不可以!軍令不可違,我要帶你們回去交給臧秘書長!”
秦溶氣得大嚷:“軍隊就是保家衛國的,都殺到門口了,就讓他們去拼!總比這樣窩囊要好!”
他不知道如何失态的放聲大嚷,歇斯底裏般,楚耀南更是不肯示弱,大聲反駁道:“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理’字說了算,日本人挑釁,我們能不管嗎?”
楚耀南沉默,随即決定:“阿溶,讓他們去,不過,你,必須現在,掉頭去火車站。晚一步,怕鐵路停運封鎖,誰也走不了!”
“扯淡!鐵路封鎖?除非他小日本打贏了,你知道我們東北軍多少人嗎?三十萬,三十萬呢,我們少帥還有幾十架鐵老虎飛機在天上,德國買來的洋貨。我們的弟兄們都出動起來,一人撒脬尿都淹死他小日本回東洋去!”
為首的營長嘿嘿大笑,吩咐人開車步槍機關槍上膛,飛馳奔去那硝煙炮火彌漫的戰場。
楚耀南堅持奔向那火光彌漫的遠方,秦溶大聲問:“你不能冒險!”
“忠人之事,你們走,同你們無關!”
“要死就死一起!”秦溶忽然說,不知是不是賭氣,驚得楚耀南側頭望他,冷冷的笑了搖頭。
前方,難民哭嚎而來,衣衫不整,有的赤身露體不顧體面。
楚耀南見無法行進,奔下車發瘋般的問:“有小石頭巷子來的人嗎?都是從哪裏來的?”
楚耀南瞪大眼,嗆鼻的煙塵令他咳嗽不止,面頰微紅,卻是青筋暴露,緊張恐懼的神色在眼眸中,那瘋狂的樣子,執意要向炮聲隆隆的前方跑去,無論猴子等人如何勸阻,都不能攔住這匹瘋狂的豹子。
“南少,不能耽擱啦。我們答應臧秘書長,九月二十日必須把軍隊帶回北平去。今夜是九月十八了,再耽擱,就來不及啦!”
“南少,快走吧,二少說得不錯,若不走,就來不及啦。我們還有貨,危險呀!若是有個閃失,老爺可能饒你呀!”猴子就差大哭失聲了,也無法阻擋楚耀南近乎喪失理智的執拗執着。
“耀南,南哥,猴子他們說得有理,情況太亂,快離開吧。”秦溶力勸,楚耀南卻我行我素。
“楚耀南!”秦溶氣急敗壞厲聲呵斥:“你是指揮官,藍幫此行的将帥。如今你做些什麽?你知道群龍無首的結果是什麽?”
“你給我閉嘴,你想替我是嗎?好呀!你把人帶走,誰要你跟我來了?滾!你去做你的秦府二少爺,我不稀罕!”
秦溶咬牙,直視他,楚耀南卻瘋狂推開東逃西竄的難民義無反顧地向前。
“楚耀南!”秦溶一聲大喝,楚耀南不再搭理。
秦溶順手奪過難民手中挑包裹的木棍,狠狠砸向楚耀南的後腦。
“南少!”衆人驚叫。
楚耀南立住,徐徐轉身怒目而視,卻是身子晃晃倒地。
廢墟,炮火硝煙後,廢池喬木,殘垣斷壁。
楚耀南醒來後已是驕陽正午。他也不同秦溶糾纏,駕車昏昏沉沉地奔去那魂牽夢繞的地方,已是廢墟焦土。
那棵他曾坐守了一日的大槐樹還在那裏,樹下石桌炸碎兩截,眼前的庭院不複存在,只剩碎瓦。看不到那條青石小道,也沒有了那齊整的院落。慈祥的老夫人,賢惠的大嫂。
楚耀南鼻頭一酸,沖進到那廢墟中深一腳淺一腳的扒開磚石尋找,大聲喊着:“大哥,大嫂!大娘……”
幾名回到廢墟尋找自家的殘物的鄰居停止哭泣,詫異的目光望向楚耀南,楚耀南縱聲大哭,不停叫嚷:“你們,你們在哪裏呀?”
他拼命地用手扒開磚頭,不顧一陣陣灼痛,耳邊如海水般的一浪浪議論聲:“小日本鬼子打來了,飛機在扔炸彈,東北軍得了命令不許抵抗,不許放一槍一炮。”
“老百姓納稅養軍隊做什麽?養條狗還能看家護院呢。”嚎啕痛哭聲。
“家,沒了!”
“家沒了,怕是國也要沒了!日本人在增兵,咱們的軍隊在撤離。”
“快跑吧,快跑!”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胡子卿,公子哥兒,他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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