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秦老大杠爪子
定江,秦公館。
秦溶得勝回朝,消息不胫而走,一連三日都是慶功宴,崇義堂的大門自此向他打開。
押貨回定江的是二少秦溶,楚耀南病卧北平城,人人傳着這個消息。
只秦溶謙遜地對父親講着楚耀南的威風事件,望着父親那難以捉摸的目光,秦溶将懷中的小錫盒子遞還給父親說:“爹,那藥,秦溶沒用上,還給您。我南哥對爹真是忠心無二,爹錯怪他了。”
秦老大打量他,揉揉他的頭頂說:“傻小子,你吃了他什麽好處,替他說好話。你初來藍幫,就像新生的娃娃,爹自然要保護你多些;你南哥出師了,嚴師出高徒,古今如此。”
但秦溶就是不解的望着他,目光裏滿是狐疑,似乎覺得這一切如此殘忍。
秦老大笑了,打開錫盒,捏出一枚黑珍珠般的藥粒,迅雷不及掩耳地扔去嘴裏。
“爹!”秦溶驚呼,秦老大卻哈哈大笑,拍拍他肩頭說,“爹不做蝕本買賣,養他二十年,就輕易斷送了他?想得美!爹不過是拿這個給你壯壯膽,讓你知道,若出了不測……”
秦老大避開秦溶的目光,咬牙道:“爹的心裏,爹還是偏心的。”苦笑搖頭,将那一把藥粒倒去嘴裏。
“爹,”秦溶驚呼道,“可是耀南那邊……他,是認出這個藥盒了。爹怎麽把藥吃了,留下來好解釋給南哥知道,為什麽要把藥吃掉?”
秦老大嚼着說:“那臭小子就愛吃個朱古力豆,可有個什麽好吃的,不甜不苦的。”
一口啐去垃圾桶裏說:“我是他老子,解釋個什麽?”
秦溶這才恍然大悟毒藥的秘密,事情如此,他放心許多,同父親喝酒聊着奉天的見聞。他看父親心滿意足地品嘗醬鴨竅,油花花的手比劃說:“好小子,爹沒看錯你,你給爹露臉争氣了。你沒看老姚老葉,那嘴都撇去耳朵根兒了,都說崇義堂罰下的人,最快能兩年重歸本堂就不易,你小子,這才幾個月就鹹魚翻身了。”
秦老大不知自己如何大醉睡去,再醒來已是半夜。
他情不自禁去看旁邊伏案睡得正香的秦溶,總不忍弄醒他,就為他蓋上件衫子。想也是大半夜了,就打個哈欠去洗臉,不想才用滾燙的毛巾熱把臉,就覺得後背癢癢。
他立刻想起兒子給買的那個老頭兒樂,這回可是派上用場,就拿來插去後脖頸撓搔着,越搔越覺得舒服暢快,不由哼起小曲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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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隔壁母親的房間裏大哭小叫傳來秦沛的嚷聲:“不嘛不嘛,人家就要,奶奶,就要就要。”
秦老大停住手,心想沛兒這大晚上的又鬧什麽?似乎近來就沒消停過,打丫鬟罵仆人,再不就是買東西送女生。這兒子這麽大了,天天總在奶奶膝下起膩,不然就混在一群小媽堆兒裏,快成了賈寶玉了。可是心裏總對燕萍有幾分愧疚,不忍心責備阿沛,更不敢看孩子那雙明亮妩媚的眸子,和燕萍一模一樣的。
秦老大将個癢癢撓插在脖梗子後,打開兩間房之間的隔扇門。
那是母親的房裏,雕花圍榻上幾名婆子圍擁了老太太和哭鬧不止的秦沛。幾名丫鬟臊紅個臉縮退一旁,見他都躬身道聲:“老爺。”
牛氏見老爺進來,驚惶的目光一頭冷汗,再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摟個秦沛哄拍着說:“沛兒乖,這車子哪裏是今天想要明天就有的?那不要到國外去定,拿大渡輪拉回來呀?那一來二去怎麽也幾個月的時辰,好孩子,你就将就些時日,奶奶掏錢給你買那個車,那個車叫什麽,什麽‘老子來死’,這什麽車名呀,多不吉利。奶奶給買個‘大雙喜’‘福滿門’牌汽車給我們寶貝兒孫子哈。”
丫鬟在一旁掩口笑。
秦沛氣得扭個身子鬧:“奶奶,盡打岔,那是勞斯萊斯。‘大雙喜’是香煙,‘福滿門’是馬桶。我不,我不,明天看不到我的勞斯萊斯,我就開楚耀南那新車去玩。爹就是偏心,給他買新車不給我買輛新的,誰是親生兒子呀?”
秦老大這才記起了,他為南兒定的那輛勞斯萊斯車今天到貨了,聽說叫什麽“陰鬼”,他心裏就暗罵,南兒這小子的心計就快賽過鬼了,如今坐騎也是鬼。但沛兒一見新車就哭鬧着要,他敷衍幾句不成就吼他下去。其實他心裏對秦沛多是縱容的,只是今天心裏實在煩躁,忍不住兇他一句,不想半夜了他還不依不饒的在這裏鬧。
看秦沛甩個手扭個身子,跺腳撒嬌的樣子,令秦老大哭笑不得。這混小子,上身穿個肉粉色西洋綢睡衣,蕾絲花邊,像女孩子的裙子,松松垮垮只過了腰,赤個足,無論如何讓人看來想入非非的模樣,簡直有傷風化!看樣子是夢到那輛勞斯萊斯車,特地從床上翻起來找奶奶哭鬧的。先時看兒子睡覺的小模樣皮膚白淨貼在細柔的絲綢被褥裏像只雪貍貓,怎麽看怎麽可愛,如今再看,好歹是個十八歲的小子,怎麽這麽不知道害臊,比起談吐從容打天下的秦溶,簡直天上地下了。
秦老大沉個臉嗔怪道:“沛兒,聽話,快去睡覺。想要‘大雙喜’‘福滿門’汽車還不容易,爹讓你胡老叔的東北軍工廠給你造一臺。莫說‘大雙喜’,就叫‘二雙喜’‘氣死人’,都随你取名字。”
“不要!我就要勞斯萊斯!爹唬人,胡子卿的東北軍一槍不發的被日本鬼子從東北趕出來,喪家犬一只,還造汽車呢?”
秦老大一驚,不想他如此說,怒火頓生。他從來沒打過秦沛,但是此時怒不可遏,上前去揪過兒子,拔下脖頸後的癢癢撓,照準他屁股狠狠抽下去,雖然他只用了三分力,只是啪的一聲拍在兒子身上,屋裏頓時鴉雀無聲了。秦沛愕在那裏,少頃,秦沛扯開嗓子殺豬般嗷嗷的嚎哭起來,“奶~奶奶~奶奶,嗚嗚嗚嗚,疼呀!”揉着肉沖去奶奶懷裏,老太太驚魂未定,氣得摟了秦沛就對兒子罵:“你,你,你發什麽瘋!”
秦老大用癢癢撓指了秦沛氣得說罵:“去穿好衣服再出來,衣冠不整的。人要臉樹要皮!”
“奶奶,奶奶,”秦沛嚎啕着,大聲咳喘,淚雨傾盆,秦老大忽然心裏不忍,放緩聲音對母親說:“也不能總嬌慣他。”
老太太一把搶過癢癢撓,咬牙瞪眼罵:“你,你敢打他?你,你打給誰看呢!”
揮起癢癢撓就打在秦老大腿上,秦老大“哎呦”一聲慘叫揉了大腿險些跪倒,委屈道:“娘,您打兒子做什麽呀?兒子是管教自己的兒子。”
“我也管教我兒子!”老太太一瞪眼罵。
秦老大哭笑不得,卻聽門外骷髅管家通禀:“老爺,南少爺回來了。”
楚耀南歸來,秦老大看見他第一眼,覺得他瘦了很多,兩腮凹陷,面色蠟黃,沒了昔日的容光煥發,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耀南規矩的跪地磕頭請安,拜過老太太就拜他這個爹,秦老大擺擺手示意他起來,目光灼灼的盯了耀南一動不動,似是琢磨不透。
楚耀南嗓音甜潤,湊去祖母膝下問:“婆婆,這是怎麽了?弟弟哭成這樣。”
老太太狠狠瞪秦老大一眼說:“還不是你爹,阿溶這小混球從哪裏買個假爪子給他,鬧得他動不動就拿來杠爪。”
楚耀南看到父親脖頸後那癢癢撓,恍然大悟,笑着貼坐去祖母身邊哄勸。
老太太摸摸耀南的清俊的面頰說:“好孩子,委屈你了,東北的差事不好做,又遇到了打仗,累病你了是吧?快去歇着吧,省得你爹拿你的屁股杠爪子。”
丫鬟們一旁掩口忍俊不禁,各個低個頭,偷眼看了楚耀南笑。
楚耀南抿個唇,笑着分派給大家帶回到禮物,單單是沒有秦老大的,卻若無其事說:“北平是個好地方,不知能否免于戰火。”
老太太嘆口氣,搖搖頭說:“胡子卿呀,和咱們沛兒一樣,蜜水裏養大的寶貝疙瘩。”
後面的話便沒有再說,見楚耀南一陣慘然,垂下頭。
秦老大哼一聲奚落道:“從小就佩服胡少帥呀,官宦子弟中的翹楚。自小就穿衣舉止都學他,理個發也要學他的發型,這回可是好了,你還佩服他不?”
楚耀南不語,那黯然的神情,反令老太太替他圓場問:“北平那邊,怎麽樣了?”
“老叔是說,中央的意思,不讓擴大事體,等國聯來從中調停幹涉。怕日本人尋個借口抵賴誣陷。”
“到爹書房來。”秦老大吩咐,楚耀南緊随而至。
門一關上,秦老大從脖頸後将個癢癢撓抽出,扔去桌案上,砰一聲驚得楚耀南周身戰栗,小心謹慎地望一眼父親,不等父親發話就跪下說:“爹,是兒子不争氣,半途卧病。”
秦老大只看了他冷笑,仔細端詳他的表情,指指眼前,示意他過來,随口問:“有什麽,要對爹講的?”
楚耀南遲疑,陪出笑臉說:“一路上經歷太多,還是明天一一向爹禀告。”
那疲倦的模樣,垂了深深的眼簾,長長的睫絨遮擋眸光,眼眸定在下面滴溜亂轉。
秦老大嘿嘿一笑,吩咐說:“起來!”
楚耀南含笑起身,卻冷不防父親揮手一記耳光狠狠抽在面頰上,他猛退幾步跌撞在牆上,凄然喊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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