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探墓
中午毒日高照,一夥人抵達地圖上的最後一處坐标——溪水穿過的一道半弧石柱,繞過石柱攀上小山丘。
小山丘只有五層樓高左右,沒有蒼天大樹,全是矮灌木和苔藓,遍地濕滑。只攀了一小半路,氣溫陡降七、八度,帶着一股子陰冷的黴味,而對面山上綠葉反射的陽光刺眼,顯得十分突兀,好像一道細山澗隔開兩季,一頭是盛夏,一頭是冷春。
衛金鈎沒再想着法子索要地圖,也沒有人再質疑韓貝,堆積如山的黴朽枯枝葉和泥土之中,偶爾裸露出碎石板,不是自然形成的。黃鄧用槍頭撥開看了看,“這類碎石板,沿途的溪水中也有。寨子裏的老人說上百年以前這裏通路,看來不是傳說。”石板表面總體平整,明顯留存人工打磨過的痕跡。
邱正夏反問:“上百年前?那就是清末前後,和西漢墓八竿子打不着邊,那些老人具體怎麽說的?”
黃鄧聳聳肩:“老人們聽更老的老人說的,沒人親眼見過,況且我會的壯語和他們的不太一樣,交流也是半懂半不懂。”
邱正夏撇嘴:“哼!還說自己是語言天才,吹牛!”
黃鄧:“我……”
韓貝從後面拎住邱正夏的脖子倒拖走,“你這什麽心态?別到處找茬!”
周王言捧着羅盤,面東而立,愁眉深鎖,喃喃自語:“此處藏于陡山,雖西北雙翼山龍如屏,但東向山凹崩缺,正午日光無撫,水口不關,龍脈勢如流水,實乃大兇……”
邱正夏無所事事了,下巴搭在韓貝肩上:“他說的話我突然聽不懂了,你翻譯一下。”
“他說這裏風水差勁,不宜墓葬。”韓貝取笑道:“你不是道士嗎?怎麽不會看風水?”
邱正夏也掏出了一個羅盤,擺弄着說:“貧道這種高科技現代化人才怎麽和他一樣?Look at it!我最新産品嘟臀小蜜,直接‘噗’地發射地對空信號連接全球衛星定位系統……”
這功能實在匪夷所思的強大,所有人停下手裏的活,震驚地看着他。
邱正夏面不改色:“……此功能正在開發中,請稍後。不過已經開發出電炒鍋功能,來,我煎個荷包蛋給你們看看。”
韓貝拳頭癢癢的:“這都什麽時候了,還鬧?!!”
“這麽說小山丘整個兒是一座墓。你看呢,韓少爺?”衛金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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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是了,”韓貝期盼地看向周王言:“周大哥,我們最好能找到入口。”從入口進去至少能大大降低破壞程度,搬出的文物沒有損壞,以後還能追回的。
周王言又探究了一番,黯然道:“抱歉,恕我能力有限,這地方根本不像個墓!如果按南越墓葬朝向和規格來推測,入口在水下,我們站的位置大概為西耳室。”
“十米以內就有大量金屬反應!”彭鲲調試的金屬探測儀不停發出頻率雜亂的“嗡嗡”聲。
衆人面露喜色,邱正夏呼呼揮舞他的洛陽鏟:“我先探探西耳室!”一鏟子落地,打着旋兒往下鑽。
衛金鈎與彭鲲分別找一處濕潤松軟的地方下鏟。探到十米左右,邱正夏先歡呼雀躍着拔出鏟,搓碎帶出來的泥嗅了嗅。
在聚攏過來的幾個人殷切注視之下,他的笑容淺了,換上陰沉的目光,韓貝察覺出他神色不對,急問:“怎麽了?”
“土不對……”邱正夏抛下鏟,兩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有些慌亂:“我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
周王言拈起一小撮土,聞過後不确定,又舔了舔,苦笑着下定論:“這土質,離西漢差太遠,我們可能找錯墓了。”
香九如一把拽住他,瞪大了眼,氣若游絲地追問:“什麽意思?”
周王言擡腳跺跺泥,氣餒道:“一百多年,反正不到兩百年。”
此話一出,韓貝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暗自松了口氣,欣喜若狂地大動雷霆之怒:“這到底搞什麽?浪費本少爺的錢財也就罷了!還害我遭了這麽多罪!”
衆人相顧皆茫然,面上各自變換着詫異和失望,卻還不失分寸,唯有香九如驟然面無血色,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香東潭趕緊撐住他,趔趄着扶到一邊坐下,嘴上一口一個“師父”喚得焦急。
接下來,衛金鈎和彭鲲陸續帶出來兩份泥,沒有驚喜——和邱正夏帶出來的泥一樣,确鑿只到了清末。
“……一路上要這樣要那樣!故弄玄虛!喧賓奪主!我都聽你們的,那全看在你們是老手的份上給足了面子!瞧瞧你們辦的是什麽破事?!!”韓貝由着性子謾罵衛金鈎,罵完衛金鈎罵邱正夏,正滔滔不絕,眼角餘光掃到香東潭,意外地捕捉到那孩子眼眸中閃過一絲意義不明的竊喜。
韓貝疑心一頓,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看到那邊衛金鈎搬出火藥,“衛金鈎,你幹什麽?”他毫不客氣地将一開始的“金鈎大哥”換成了“衛金鈎”。
衛金鈎:“韓少爺,你息息怒,不管是漢墓還是清墓,既然來了,先下去看看情況再說。”
噶斯特地貌素來以山奇石怪聞名,這處山丘的地表雖然不是石灰岩,但周圍山石環繞,不少大石塊險伶伶地懸在崖口,如果不因地制宜地改進炸藥,一不小心炸塌整座小山丘,牽動其它石山,可不就是自掘墳墓?
配炸藥是邱正夏的活兒,他找根樹枝在各個方位戳了若幹點,指使人拉皮尺量出直線距離,再用洛陽鏟分批探幾個洞,沒有探到阿茂所說的磚壁,只分別量出深度,他蹲在地上,橫七豎八地劃着亂糟糟的幾何圖形,又計算出一串數字,手腳麻利地倒騰炸藥。韓貝看了一會,看不懂,目光轉移,盯住他難得認真的側臉,莫名地有些想笑,又有些心動,不敢說話打攪,便走到他身後,拈住他的耳垂愛不釋手地揉捏。
邱正夏頭也不擡,“我的心肝好貝貝,回我讓你趴的地方老實趴着,別被小石塊砸到。”
韓貝有心想趁別人沒看到時偷親他一下,聞言只好悻悻地走開了。
一記特制的炸藥埋進洞口引爆,悶響一聲,地面微震,震得很有尺度,周遭樹木簌簌地抖動,泥點與石塊崩開殘枝敗葉四下飛濺,地面豁開一個半米寬的洞口,除此之外,四面石山紋絲不動。韓貝第一次見識這狗玩意幹了點實打實的正事,心內百感交集,一方面感慨他腦子靈光,并不是純粹只會吹噓的廢物;另一方面又唾棄他把那點兒小聰明都用偏了,恨鐵不成鋼!
衛金鈎懸一支蠟燭進洞,片刻之後卷回來,問韓貝:“沒問題,韓少爺沒意見,我先下去?”
“嗯,去吧。”韓貝傲慢地點頭,像使喚奴才。
好不容易找到一棵還算結實的樹幹,不夠粗壯,勉強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劉懶把繩子一端栓在樹上,另一端丢給衛金鈎,衛金鈎繞了腰兩圈,雙手攥緊了,蹬到洞口時停下來回頭命令劉懶:“你別進去,留下把風。”
邱正夏扣緊韓貝的領子,再裹一條濕毛巾包住他的口鼻,耳語:“等會衛金鈎最後上來。”
衛金鈎落腳後,用對講機說:“沒問題,下來吧。”
香九如掉了魂一般,香東潭叽裏咕嚕地安慰不休,師徒倆都沒下墓的打算。幾個人沒工夫搭理他們,依次下洞,十米左右的盜洞不算深,但韓大少爺哪有爬過這麽逼仄的地方?肩肘在土壁上左蹭右撞,展不開四肢,看不清上下,不小心腳下一空,蹭掉一大塊泥砸在下面邱正夏腦袋上。
邱正夏痛呼一聲,韓貝心疼壞了,兩手稍一松往下滑,兩條長腿夾住他的腰背,捧了他的腦袋,摸黑摸了摸,“砸到哪了?沒砸到舊傷吧?”
“嘤……”邱正夏假哭着用臉蛋子蹭蹭韓貝下身,“這個體位好銷魂~~”
韓貝欲哭無淚,咬牙切齒地低罵:“你放心!有的是機會射你一臉!”
對講機沒有關,幾個人疊聲:“喂,你們夠了……”
“嗷!貝貝你壞你壞!你好色!都被別人聽到了!”邱正夏怪叫着麻溜麻溜爬下去。
手電光不帶人氣,衛金鈎點起了火折子,似乎這樣可以驅散陰森和濕冷。幾個人四下查看,地底下的情形不太明晰,碎磚泥土與腐朽的木頭混在一起,勉強撐住幾面牆,但仍是一片廢墟,看不出墓內結構。
周王言最後下來,找個地方靠着,浏覽一圈,“這墓也太不講究了。”
“這裏一道窄門,”彭鲲用槍柄三下五除二撞碎門板,試着鑽了鑽,拍拍一腦袋灰,尴尬道:“我不行,哈哈!柳真,你來試試。”
柳真也不二話,扭脖子,收肩膀,“嘎巴嘎巴”地收細了腰身鑽進去,不出三分鐘退出來,搖頭:“死路,空的。”
邱正夏用自動步槍的槍柄在廢墟中扒拉,一無所獲,轉而扶起搖搖欲墜的朽木柱,掰下一小塊木渣,對着火光看了眼,斷言:“這建築只到民國。”
“這不是墓?”韓貝敏感地察覺到他說的是“建築”而不是“墓”。
邱正夏還沒來得及解釋,黃鄧和彭鲲合力掀開一塊擋路的木板,手電光一打,板下敞露出幾具橫七豎八的白骨——所謂“幾具”,是真的說不清有幾具,骨頭零散交錯,分不清誰是誰的。
邱正夏一躍而起,慘呼:“貝貝!有死人啊!”
韓貝驚出一頭汗,忙擡手摟他:“別怕!”
邱正夏這一躍沒落在原地,撲到了屍骨邊,兩只狗爪在屍骨中左扒扒右扒扒:“什麽首飾都沒戴嗎?戒指也不給我留一個,好小氣哦……”
韓貝摟了個空,幹瞪眼:“你……”
邱正夏撿起一根白骨,若有所思地敲一敲,分析:“真是血腥殘暴的兇殺現場!他們是互砍至死的,這條手臂的刀口整齊但截面碎裂嚴重,明顯是重武器造成的,比如斧頭……”
黃鄧應景地舉起一把鏽鐵斧:“這個?”
邱正夏用白骨的截口與鐵斧比對了一下,嚴肅道:“兇器找到了!”
韓貝陷入沉思:“殺人動機是什麽?”
邱正夏“哐唧”一摔白骨,“拜托,我的好貝貝,我們是來挖墳的,不是來破案的!”
韓貝一噎,氣絕:“還不是你先提什麽兇殺現場!”
屍骨周圍留下幾塊鏽得看不出形的兵器,再搬開一塊木板,找到兩個嚴重變形的車輪龍骨,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個鐵鍋。“一堆破爛!賣廢鐵都沒人要。”衛金鈎哭笑不得:“金屬探測儀探出來的是這些玩意吧?”
彭鲲“哐哐”敲擊木板:“再往深了掘進去看看?”
“我看不必了,”周王言筋疲力盡地苦笑:“再掘還要冒險花精力,得不償失。”
柳真反駁:“那也不一定,我剛才爬的窄道兩壁都是空心的,可見這地方很大,”
不管是什麽,不是漢墓就對了,正合韓貝心意,他心情舒暢愉快,回頭去牽自己的狗,“球球,別亂跑。”
邱正夏蹲在車輪龍骨邊,刨出一團酒瓶蓋大小的東西,摳掉泥塊,用袖口用力搓一搓,露出一抹暗澀的白,是個銀質小挂件,形态扭曲,土沁積在縫隙中,認不出是個什麽玩意。
“怎麽了?”
邱正夏盯着那玩意,啞了半晌,擡手捂住了眼,咬着牙直抽冷氣,俨然一副氣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韓貝摸不着頭腦,扳過他又問:“正夏,怎麽了?”
暴戾兇光藏在指縫之間,邱正夏恨聲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話來:“這不是墓,我中計了!”
韓貝一愣,搶過小挂件,看到那上面依稀刻了兩個字——“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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