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好
我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耳邊嗡嗡地響,東方憤怒的聲音變得很遙遠,我甚至沒聽清他對我說什麽。生存的本能讓我劇烈掙紮起來,我像是脫水的魚一般張大嘴,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嘶叫聲。
眼前漸漸變黑了,我也沒有力氣再動了,掙動的四肢軟了下來,腦子裏就像有一根繃緊的線,拉到了極限,再使勁一點,就能崩斷。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東方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了我脖子上那道疤痕,那次他因為我的輕薄,用繡花針紮進了我的喉嚨,卻莫名放過了我。
不知他回想起了什麽,他掐住我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然後猛地松開了。
我一下失去支撐,整個人跌坐下來,捂住火辣辣的喉管撕心裂肺的咳嗽,清冽的空氣救活了我,可我仍然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連站也站不起來。我流了很多冷汗,有不少流進了我的眼睛裏,鹹澀的汗水刺激着我流出了眼淚,這讓我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
東方站在那兒俯視我,我跪在地上,幾次想站起來,又摔了下去,最後我放棄了,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等到恢複了一點力氣,我伸手攥住了他衣袍的下擺。
他看着我死死拉住他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繃得突了起來,一跳一跳。他臉上有悔意一閃而過,猶豫了一會兒,彎了腰将手伸到我的臂彎下,想将我拽起來。
但他似乎也用光了力氣,手抖得使不上力氣,反倒被我拖得也跌坐在地。
地上太涼了,我連忙用手把他攬到身邊,讓他坐在我腿上。我看着他慘白的臉,還有嘴角溢出的一點血跡,張嘴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幹澀的音節。我用力咽了咽,伸手去抹他的嘴角,指尖上沾上了血,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
反噬開始了,他僞裝得太好,我竟沒有發現。
我望着他仍然強撐的臉,聲音嘶啞:“下午,你偷偷跟着我,是嗎?”
他的臉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撇過頭去。
我說:“我沒有喜歡她。”
他沒有說話。
我傾身抱住他,嘆氣:“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也不會和任何人成親。我早已經決定了這輩子就為你一個人活,為你生為你死,我早就這麽打算好了。”
懷中的人身體顫抖了一下,回頭看我,眼神迷惘。我将他抱得更緊一些,我知道他現在不會明白我說這些話是認真的,但我依然要這樣告訴他,因為我知道他心中是不安的,我對他的愛是經過了生死的積澱,可他什麽都不知道,自宮後,他心中築起高牆,不許任何人進入,可他也把自己關在裏面,那麽多年,每走一步,再苦再難,都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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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孤獨,我知道他時常無法入眠,黑夜那麽深那麽長,他總是一個人,睜眼到天明。所以我篤定他無法拒絕我,篤定他會半推半就地接受我,我想,我的确故意引誘他,爬他的床,他罵我的話其實沒錯,是我算計了他。
可他還是試着要接受我了,昨夜那個輕得仿佛不存在的偷吻便是證明。東方就像是落入了越陷越深的泥沼的人,我是他唯一能憑依的稻草,可我與徐姑娘談天說笑一下午的樣子,無疑如同兩枚釘子,生生紮進了他的眼睛。
我比誰都了解他,我不怪他。
等稍微恢複了力氣,我将人一把抱了起來。東方沒有任何掙紮,他伏在我肩頭一聲不吭,咬着牙不讓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并不知曉我早已對他的秘密了如指掌,可如今的我只能裝作一無所知。
我把他輕輕放在床上,我燒上了所有的炭盆和暖爐,整個屋子烤得我滿頭大汗,但東方背對我蜷縮着,還冷得發抖,他已經在竭力克制了。
我掀開被子也躺了進去,從後面緊緊抱住他,我身上很熱,他忍受不住地翻身過來,也緊緊地回抱了我。我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臉頰,脖頸,後背,然後将自己的內力全化作熱氣,一點一點打入他的血脈中。
他似乎吃了一驚,擡頭看我。我什麽也不說,低頭吻他。
“你……”
“還冷嗎?最近倒春寒,你穿的少,怕是着涼了。”我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将他所有的異常與痛苦都歸結于多變的天氣。
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然後伸手去摸我的脈門,裏頭已經沒有真氣流竄,空空如也。我練武的事情瞞不了他,他也沒有阻止我,大概知道我資質平平,再勤快也是徒勞。
我那點微末的功夫,本來就才練了幾個月,內力并沒有多少,如今全部都輸進了他身體裏,這幾月的辛勤功虧一篑,又得重頭再來。
東方自然是知道,江湖人最在意自己的武功,我這麽做無異于揮劍自絕,他久久地凝視我,低聲說:“我只是有一點不舒服,你不用做到這種地步……”
“這沒什麽,”我搖搖頭,将人用厚軟的被子裹得更緊,他不說話了,順從地靠在我懷裏,像是煨着微溫的爐火取暖一般。
我很喜歡他這個樣子,他平時也好,卻總是太冷淡了一點。我親昵地抵住他的額頭,他閉上了眼,臉色蒼白,呼吸也有些短促。我知道他還是難受的,前世我曾經問他反噬是什麽感覺,他想了想對我說:“就像有千百根針一下一下紮你的骨頭。”
這麽一想,我心就有點疼。
過了很久,懷裏的人忽然啞聲說:“楊蓮亭……”
我連忙低頭:“嗯?怎麽了?哪裏疼了?身上還冷嗎?”
他搖搖頭又不說話了,把臉埋在我肩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我心裏卻着急起來,猛地爬起來要下床:“是不是冷得厲害?我去把廚房那個烤餅的大筒爐搬過來!”
東方拉住我,有點無奈:“你想把我們都烤熟嗎?”
我仔仔細細地瞧他的臉色,雖然還是蒼白,但精神頭好像好一些了,便稍微放下心來,重新抱住他,自己當烤爐給他取暖,心想,這大半年的食補還是有效果的,至少東方的身體比前世好多了,以後要再接再厲。
就這樣依偎了一會兒,東方又低聲叫我:“楊蓮亭……”
他被我用兩三條毯子卷得像個巨大的春卷,只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被我抱住懷裏,我低頭看他,聽他這麽軟軟地叫我名字,便覺得心立刻塌陷了一塊。
“嗯?”我親了一下他的唇,“我在呢。”
他垂下眼睛:“……你真的…不喜歡那個女人?”
我毫不猶豫搖頭:“不喜歡。”
“以後也不喜歡女人了?”
“不喜歡了。”
“真的?”
“真的。”
“發誓?”
“發誓。”我舉起三根手指,叽裏咕嚕噼裏啪啦發了一大串毒誓。
“哼。”
他似乎滿意了,在我懷裏蹭了蹭,雙手摟住了我的後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我心裏好笑,輕拍他的背哄他睡覺。以前都不覺得他醋勁這麽大。
可沒一會兒,他又突然睜開眼,我本來也昏昏欲睡,一下被他驚着了:“怎麽了?”
他抿抿嘴,很費勁地從春卷裏挪出一只手,摸了摸我脖子上青紫的掐痕:“……還疼嗎?”
我本來不疼,一看他這樣,立刻皺着眉毛“嘶——”地抽了一口氣。
他手一抖,連忙縮回來,眼裏越發愧疚,居然要掙紮下床:“我給你拿藥去——”
我連忙摁住人:“別別別,別動,再着涼怎麽辦!”
“那怎麽辦?”他居然有點無措。
我向來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沒便宜也要折騰出點便宜來占的,便輕笑着親了親他的臉:“教主親親我就不疼了。”
他愣了愣。
我得寸進尺,湊過去親他發紅的耳朵,在他耳邊吹氣:“教主,親親我,親一下,好不好?你親我一下,我親你兩下,你再親我一下,我就親你四下,多劃算啊。”
東方回過味來了,惱怒地瞪我:“吃虧的還不是我!”
他眼尾微微上翹,這麽一瞪,倒像是打情罵俏一般,惹得我心頭一陣火熱,忍不住一把将人摟在懷中,按住他的後腦就吻了下去。
“楊…蓮亭…唔……”
等到放開時,惱羞成怒的教主大人差點給我銀針伺候,我笑着投降:“小人知錯了,教主別生氣了,我保證再不動手動腳了,你身體不舒服,我們先歇一覺好不好?”
東方又狠狠瞪我一眼,才縮回被子裏。
我連人帶被摟住,東方的确是累了,饒是難受還是很快睡着了。外面天剛剛擦黑,淡白的月亮挂在樹梢上,微微透過窗,屋裏的光線像是蒙上一層銀霜。
我吹滅了燈,聽着東方慢慢變得綿長的呼吸,卻毫無睡意,對着繡着雲紋的床帳發了一會兒呆,我側過頭,望着越來越黯淡的天色,直到月光也被游雲遮蔽。
又不知等了多久,外面忽然炸了鍋一般吵鬧起來。
“教主!教主!不好了!聖姑出事了!”
守護在暗處的夜枭十二衛跪倒在門外,聲音難得慌亂起來。
“教主!聖姑身中劇毒!性命垂危!”
我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久懸的心終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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