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曾許白首約
清華苑,淮王府正苑。
昔日裏歡笑言言清華苑,自淮王歸來那日起,便沉寂了許多。
當年淮王妃獨得淮王之心,清華苑滿是晉王府陪嫁過來的下人,其中便有一支獨屬清樂的護衛。
淮王府在沉寂一段時間後,人心也開始蠢動了起來。
往昔王妃獨得王爺之心,衆人不敢妄想,可如今婉侍妾的存在,卻仿佛是個信號,一個給予所有富有野心的女子蠢蠢欲動的指引。
畢竟一步登天的誘惑非常人能拒絕的。
“五日前,淮王乳母的女兒明翠不慎闖入了王爺的浴房;三日前,針線房的柳燕不慎扭了腳,險些跌入淮王懷中;昨日,花房的紫葛葬花時被路過的淮王碰見了,今早……”玉意一本正經的讀着自己收集而來的八卦。
清樂沾手撚起玉喜剝的葡萄放入口中,甜而不膩,确是上品。
玉意抿嘴道,“郡主您瞧瞧,不過才十天,那些小蹄子便翻了天了,一個個的都往王爺身上撲去。”
“你倒是閑得很,竟也有空去瞧了這些!”清樂斜了玉意一眼,話也說得漫不經心。
玉意忽而蹲了下來,手爬扶在軟塌角邊,睜大的雙眼直直的勾着清樂瞧,“郡主真的決定了嗎?王爺您真的不要了嗎?”
大逆不道的話從玉意的口中問出,卻仿若尋常的詢問,玉意心中沒多少是非觀念,唯謹記一點;對郡主好的她都接受,但若是令郡主不開心的,她都不喜歡,即便那人是淮王!
玉意雖不如玉喜時時侍候小姐身側,通曉對方的心思,可也是自幼服侍郡主的,自有一番自個的想法。
她雖不清楚郡主和王爺之間有過怎樣的故事,可是玉意自認也是了解郡主的性格的。
當年晉王府有個遠方的堂小姐到訪,不經郡主允許便佩戴了梳桌上的玉簪,雖然郡主當時沒說什麽,可事後卻是喚了她将玉簪砸了。
玉意至今還記得郡主說過的話,她說,“我晉清樂的東西,誰也不許碰,倘若碰了,髒了,那就不該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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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玉簪毀了,那堂小姐也不再出現了。雖然府中無人敢議論什麽,但玉意隐約猜到了一兩分其中的緣由。
其實王爺和當年的玉簪何其相似,并且王爺還是主動了的玉簪,所以郡主雖不曾明言,但在她的态度中,玉意也漸漸的明白了過來。
只是郡主已是淮王妃,若她與淮王離了心,那往後餘生郡主會開心嗎?玉意不自覺的想了很多。
“是我的誰也搶不走,能搶走的我又何必強留!”清樂摸了摸玉意的頭,“小意兒或許現在沒辦法理解,但待你日後成親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玉意羞紅了臉,低頭避過清樂的打趣,“奴婢才不要成親呢?奴婢要在郡主身邊侍候一輩子!”
玉意說的是心裏話,她對于這些情情愛愛的着實沒什麽興趣,更是見怪了街頭巷尾見夫妻間的相處。
她曾見過一個女子因生不出男孩而被婆婆辱罵奴隸,丈夫輕視賤踏而唯唯諾諾的模樣;相對于不确定的未來,玉意更喜歡呆在郡主身邊。
清樂對于這話并不反駁,她明白這個世道對女子的苛責,且玉意生性單純而倔強,若不能得個真心人,她亦願留對方在身側更為妥善。
“我不強迫你,你想留便留,想嫁時便說,左右你們兩的嫁妝我早已備下!”清樂坦然自若的接着話。
“郡主!”玉喜哭笑不得的看着帶偏話題的兩人,可這交談的內容卻叫她也紅了眼眶。
玉意或許心大不曾意會什麽,可玉喜清楚,郡主這話是給她們的承諾,一個安心避風港。
“屬下拜見郡主!”這一聲疏散了些許沉重的氛圍,求見者是門口的護衛。
“何事?”清樂道。
護衛回禀,“回郡主,大管家求見!”
“讓他進來!”
“是!”
不一會兒,衣着藏青色錦衣的中年男子步入了清華苑,“奴才拜見王妃!”
“起來吧!”
“謝王妃!”
清樂慢條斯理的擡起了手邊的茶杯,有一下沒一下的浮動着水上的茶葉,靜默不語。
大管家李晗垂了垂頭,不敢直視王妃,往日裏每每他請見王妃時,清華苑的婢子待他親和有加,可自王爺帶了婉侍妾回府,這王府便再不見往日的熱鬧了。
李晗心中微嘆,此事他也道不明誰對誰錯,按理來說王爺身為皇褚,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可他娶的偏是晉王府的清樂郡主。
清樂郡主自幼萬千寵愛于一身,王爺這次行事怕是惹王妃不悅了。
主子們的種種李晗不敢妄猜,但他思及王爺的吩咐,只得頂着玉喜等人的目光,硬着頭皮道明來意了。
“啓禀王妃,昨兒個下面的莊子送了些新鮮的蔬果上府,王爺囑咐下人做了些您愛吃的菜肴,特意喚奴才來請您!”
“菜肴?”清樂玉手輕擡,手心的杯子落在了桌面上,那雙似非似笑的眸光凝在李晗身上。
李晗頓時身子彎得更下了些,以示謙卑。
清樂斂了眸子看了眼高挂着的太陽,這不正不晚的天兒,用的是哪門子的膳呢?
清樂眸光流轉中已是了然,不過十天的時間,這便沉不住氣了,她還道是個什麽玩意兒呢?原也不過這般。
“郡主…”玉喜輕喚了一聲,提醒着沉默不語的清樂,餘光瞥了眼額頭冒着薄汗的李晗。
雖然李晗在郡主跟前算不得什麽人物,但到底是淮王的管家,玉喜自打曉得郡主的心思後,除了晉王府帶來的人,她每一個都存了防備心。
這淮王府的大管家便是頭一個該謹慎的人物,畢竟對方掌控着整個王府的大大小小的事物。
“李管家還在等着您呢?”玉喜說的輕柔舒緩,但李晗心裏卻有些微漾了。
李晗低垂的眼角動了動,往日裏玉喜姑娘喚他都是大管家,今日卻喚了李管家,這是無意的呢還是……
李晗大着膽子擡了擡頭,卻不想撞進了王妃的眸中,頓時身子便僵了起來,腦袋也忙垂下,心中那點兒異樣早就被吓得一幹二淨了。
否管玉喜姑娘什麽意思,重要的是王妃還是王妃,這主子們的事他又何須多想呢?
想通了這點李晗方才自在了些許。
清樂嘴角勾起,這淮王府的管家向來聰敏,這聰敏的人最會自保其身了。
左右她也無趣得很,卻瞧瞧對方耍什麽花招倒也得趣,最重要的是…
“難得王爺有此雅興,我又怎好掃興呢?”清樂道得漫不經心,人随着話落站了起來。
玉喜彎腰理了理郡主的衣擺。
玉意張口道,“奴婢侍候郡主更衣!”
清樂因着在清華苑內,衣裳穿戴随意了些許,但勝在舒适。
清樂聞言指尖拂了一下衣袖處,往日裏她還當自己是淮王妃時都不曾為見湛瑾淮一面而特意打扮,如今…更是用不着了。
“不過一頓飯而已,哪裏需要這般折騰!”清樂目光凝視着李晗,緩緩道,“王爺想來該是好等了?”
李晗心下一個疙瘩,王妃這話聽來是擔心王爺等久,可細究起來卻又別是一番意思。
李晗止住浮動的心思,拱手依禮,“王妃請!”
主子這話看似問他,卻也不是問他,所以答與不答都不妥當,倒不如少說少錯。
清樂淡淡的笑了,腳跟擡起,水青色的裙擺拖曳而過,劃出一道浮影。
玉意留下守苑,而玉喜則跟了上去。
清華苑是正苑,整個淮王府三大苑之一,離正廳很近。
清樂尚未入廳,嬉笑聲便已入耳,擡眸間,卻是一番郎情妾意。
清樂嘴角嘬着幾縷薄意,目不斜視的步入了正廳。
婉妍依靠在湛瑾淮身側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後彎下身子,薄柳的身子輕輕顫抖着,清脆的聲音中帶着點怯憐,“婢、婢妾拜見王妃!”
與此相應的是湛瑾淮起身的相迎。
多日不見,湛瑾淮卻對她笑得溫和,“阿樂來了!”
一如既往的親昵稱呼,仿佛他們還是往日的恩愛夫妻。
清樂的步伐頓了一下,眼睫毛晃動的瞧向了湛瑾淮,瞬間便映入了雙溫柔的眸中。
郎君情依濃,心卻已不純。
清樂一點點的勾起嘴角的笑意,眸中深處的溫度卻一絲絲的凝結起來。
“王爺!”一聲王爺已是回不去的鴻溝。
湛瑾淮嘴角的笑意滞怠了一下,興致頓時消減了幾分,語氣暗沉沙啞了下來,“阿樂還在生我的氣嗎?”
語氣中有些郁郁寡歡,卻又帶着絲不解的無奈。
清樂斂了眼眸,擡腳走至上位,落座下來。
玉喜接過侍婢手中的茶水,指尖輕輕的探了外側的水溫,見适當方才呈在清樂跟前。
行雲流水的侍候一番後,方才退至清樂身後站穩。
“阿樂!”湛瑾淮在清樂身側坐下,探着頭望向她,張口間欲言又止。
清樂忽的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叫湛瑾淮看晃了眼。
“阿樂你…”不生氣了嗎?
“王爺!”适當的嬌柔聲喚着,婉妍曲着身子弱弱的看了眼清樂,随後柔怯的愛慕的目光凝視在湛瑾淮身上。
湛瑾淮蹙起了眉頭,不悅的掃向婉妍,“你怎的還站在這裏,起身吧!”
婉妍垂下頭的瞬間紅了眼眶,腔聲帶了出來,“婢妾謝過王爺、謝過王妃!”
湛瑾淮愣了一下方才想起什麽,看向婉妍的目光亦緩了一兩分,但到底沒說什麽。
清樂默不作聲的看了一場戲,坦然的迎上湛瑾淮的目光。
湛瑾淮嘴角動了動,到底是張了口,“阿樂,婉侍妾入府已經有些日子了,按理說她該給你敬茶的,你看……”
“敬、茶……!”
說話間,婉妍身後的侍婢已擡了茶杯至她身側,婉妍接了茶杯動作利索的跪在了清樂跟前。
“婢妾年幼無知,不懂京都禮數,本該入門時便給王妃敬茶的,卻陰差陽錯間擱置今日,失禮之處還請王妃見諒!”
“阿樂…!”雖然婉妍的舉止叫湛瑾淮有些意外,但婉妍到底入了淮王府的門,遲早要敬的茶。
清樂歪了一下頭,指尖理了一下衣領,目不斜視的盯着湛瑾淮,“這是…王爺的意思?”
湛瑾淮的臉色變了又變,一邊是他的愛妻,一邊卻是婉妍哀求的目光,為難的看着清樂,“我…”
“是婢妾心切,欲求得到王妃的認可,方才自作主張的,一切與王爺無關,王妃若要怪罪,婢妾甘願受罰!”婉妍高舉着茶杯,姿态低下卑微,弱姿憐态一覽無意!
清樂定定的瞧了她兩眼,餘光瞥見湛瑾淮動容的神态和越發堅定的眼神,不經嗤笑起來。
到底是她眼盲,還是昔日的湛瑾淮太過會遮掩了,亦或者美色迷人,方才叫湛瑾淮連這點把戲都看不透呢?
湛瑾淮神色定了定,擡眸間滿是抉擇,人都有憐弱之心,更何況是個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女人呢?
湛瑾淮亦不例外, “阿樂,你身為王妃,後宅女眷皆由你來管理,婉妍……”
“說到女眷…”清樂坦然笑了起來,“我方才想起王爺身邊清寡了些許。”
湛瑾淮抿嘴望向清樂,眸光中藏着不忍,“阿樂,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你為何……”不懂我的心呢?
湛瑾淮心中泛澀,他雖納了婉妍,可他對清樂的情意并沒有改變阿,不過是個侍妾而已,清樂為何不能諒解他呢?
清樂瞥了眼受驚的婉妍,慢條斯理的道明自己的決定,“入府三載,我一無所出,王爺厚愛,不曾責備一二,清樂心甚感激,無以為報,只是王爺身為皇褚,皇嗣為重。”
清樂緩了口氣,叫自己瞧起來溫和大方,賢良得體,“往日裏是清樂胡鬧,竟全然忘了王爺非尋常百姓,幸而婉侍妾的出現喚醒了我,方不至于犯下大錯,王爺…不會怪我吧?”
“我怎會怪你,怎舍得怪你!”湛瑾淮炙熱的看着清樂,手越過了桌面,抓住了她擱淺的素手。
指尖微動的劃過清樂的手背,“阿樂,你能想明白就好,不管往後如何,你都會是我湛瑾淮今生唯一的妻子!”
清樂聽了這話,瞬間眼眶泛了些紅,她眨眼間垂下了眼簾,原來…原來…他許的唯一妻竟是這個,是她晉清樂愚笨,竟不知,竟不知……
湛瑾淮得見清樂紅了眼眶,竊以為她是被自己感動了,昔日繃緊的神經緩和了下來,神态自若的寬慰的拍了拍清樂的手背。
“多謝…王爺厚愛!”輕飄飄的柔聲落下,不知入了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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