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33年10月23日是關楷正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日子之一,那天他在風城,那天他見到了史上最危險的龍卷風并被困在風眼裏一下午,那天他知道神話裏的生物原來真的存在,那天他成為了末日來臨的唯一見證人。
風停時,天已經黑了,天上有一輪明亮的月,潔白如霜的月光下,關楷正發現自己站在一塊碎裂大地的中央,地面像是被一把大砍刀胡亂砍過一樣,溝壑縱橫,目光所到之處竟找不出一塊平坦地方,樹木、花草、水泥路面、房屋、車輛……一切自然的與非自然的物體都被攪碎了拌在一起,這似乎是一鍋剛炖好的大雜燴,而關楷正就是一只被熱氣蒸得昏頭昏腦的小蟲子。
關楷正心慌得像得了心髒病一樣,他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不知跑了多久,一路上,除了自己的喘氣聲他沒有再聽到一絲微弱的聲音,除了自己搖搖晃晃的影子他再沒有看見一片會動的東西,硝煙味、汽油味、惡臭味、植物清香味、血腥味……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全部沖到了關楷正的神經裏,他不需要看也不需要聽,他知道風城已成地獄。
33年秋,風城毀在龍卷風與地震中,占地幾千平方公裏的城市在幾小時內被整治成了一塊新翻好的、施好肥的地,關楷正是唯一沒有變成肥料的大型生物——動物學家和植物學家們相信只要努力尋找一定能找到更多的幸存生物。
在全世界的關懷下,關楷正被帶回了京都,雖然他身上沒一個傷口,但他仍被送入了最高規格的病房中看護,整整三天關楷正一字也不說,一滴水也不喝,一口飯也不吃,最權威的心理學家也沒能讓他的嘴唇動一下。
三日後,關楷正沙啞的聲音在靜得像死了一樣的病房中響起了,“我要見國際疑難糾紛調查處的賈鑫主任。”
賈鑫很快被找來了,關楷正歪着頭像是腦袋遲鈍到認不出人一樣看了賈鑫好一會,“你今天形象真差。”
賈鑫苦笑,聽到關楷正想見他,他馬上便趕過來了,這幾天全世界都亂了,他忙得腳不沾地,頭發胡子已長成亂草,衣服已腌制成了鹹菜,還有什麽形象可言。
關楷正道:“帶我去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賈鑫點頭,辦了手續,帶關楷正出了院。
站在一座頂天立地的大廈上,關楷正俯視着這個星球上最繁華的城市,這是個神奇的星球,“他們是什麽?布路和申钺是什麽?”
賈鑫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讓你聽聽教皇是怎麽說的。”賈鑫拿出了手機,調出錄音開始播放。
教皇悲傷憐憫的聲音出現在空氣中,“事情既已發生,我遵守我的承諾,來告訴你我曾看到過什麽,我看申钺死亡,黑翼現世,風城毀在風中,災難拉開序幕。你且好自為之……”
關楷正一怔,“黑翼?”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猛地扇動了一下,然後立即消失在他的眼前。
“……關楷正?”
“嗯?”關楷正回了神。
賈鑫道:“創世神創造了這個世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關楷正道:“一個傳說罷了。”
賈鑫沒有打算和他争辯,只繼續道:“但很多人,特別是不信創世教的人,都不知道創世神除了有創造的能力之外,還有一項能力就是毀滅,黑翼地來臨就是世界毀滅的預兆。”
關楷正道:“我信創世教。”
“哦?”
“在從風城回來之前我周都會去教堂。”關楷正擡頭望着無盡遼闊的天空,“創世錄記載,創造和毀滅是創世神的左手和右手,創世神創世後化身為凡人,在人間受苦,為人類贖罪,但人類的罪孽仍然越來越深重,終有一日将罪無可恕,那時,黑翼将出現并帶走創世神,末日浩劫在那一刻降臨。”
賈鑫道:“你有沒有看到黑翼?”他緊張得有些嘴唇發抖,黑翼啊,離創世神最近的生物。
關楷正譏諷地提起了一邊的嘴角,“看到了。”
賈鑫沒站穩,他踉跄地退開一步,差點直接坐倒在地上。關楷正一直和布路他們在一起,而教皇說申钺死了所以黑翼現世,所以申钺是創世神的化身,而布路就是黑翼?這麽說是SCL的糾纏不休引發了這場世界浩劫?“黑翼是布路?”
“申钺死時,布路身後出現了一對巨大的黑翅膀,他飛起來了,申钺也是他帶走的。”
賈鑫回憶着申钺的樣子,不記得那位創世神的化身可曾用看螞蟻的眼神看他,他再回憶起布路,這位确實是個惡魔,以愛國的名義策劃了無數的罪案,但因為布路是站在這個國家這邊的,所以大多數人都覺得他是個可愛的惡魔,誰知他真能帶來滅世的噩耗?
關楷正道:“那些一直追蹤他們的人是你派去的吧?你為什麽會盯上他們?一直把他們的行蹤發給我的人也是你對不對?是政府命令你這麽做的,還是你自己加入了什麽組織?”
賈鑫慘笑,“居然被你猜到了,你想怎樣?送我上宗教法庭?”
“不。”關楷正的雙眼像死水一樣平靜無波,“不,我想加入你們。”
賈鑫失聲了片刻,“為什麽?!”
關楷正冷笑道:“人類是善是惡,是生存還是毀滅,都與創世神無關,他能創造人類的開頭,卻休想設定人類的結局。阻人類去路者,皆可殺!”
“你想拭神?!”
關楷正沒回答,只道:“帶我去見你那個組織的人。你不想帶我去也無妨,我放出消息去,他們想必立刻就會來找我。”
33年末,關楷正加入了SCL,這個有數千年歷史的龐大組織在這一年分化成了兩派。一派信神愛世人,這一派以創世教的信徒占大多數,不是信徒的賈鑫站在了這一派;另一派的中心思想是:人類掌握着自己的命運,這一派有大量的科學界人才,信教的關楷正是這派的核心人物之一。
布路在一個難民營一樣的地方醒來,他裸着上身,下身是條髒兮兮的休閑褲,他記得原本是米白色的,現在看起來是土褐色。
“年輕人,你醒了?”對布路說話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
“嗯。”布路看向周圍,這是個巨大的簡易式棚屋,牆是類似于硬紙板之類的材料,屋頂是防水的塑料,地上擠滿了各式的鋪蓋,這個幾百平的屋子就這樣容納了幾百人,聲音吵鬧、氣味難聞得像幾千只鴨子被關在了一個籠子裏。
“你已經昏睡了三天,醫生幫你打過一針,但還是總不見你醒。”兩天前,老婆婆去叫過醫生,醫生幫布路簡單檢查了一下,打了消炎針,後來布路仍然不醒,醫生也看不出他是什麽問題,想做更進一步的檢查又沒有設備,湧到這個營地的人也越來越多,醫護人員完全不夠用,後來也就沒能顧上布路了。
布路微笑道:“謝謝您的照顧。”三天了?沒想到自己會失去知覺三天,他用精神力勘探着周圍,這個難民營很大,有好幾萬人,不知道像這樣的難民營在這個地方多不多。
“不客氣,不客氣,我也沒做什麽。”
“不,真的多謝你照顧,要不我一個人……”布路垂眼道,“婆婆,你有沒有看到和我一起的那個朋友?”
老婆婆嘆氣,“你一直抱着他不放,但他過來前就去了,大家只好強行把你們分開了,我帶你去看看他吧。”
出了棚屋,布路看到他們現在是在一片平地上,地面應該是臨時被鏟平的,看得到推土機經過的痕跡,這裏是粱州市郊外,離風城有四小時車程,風城消失那一晚,這一帶暴發了九級地震,死傷無數,布路正巧掉落在此地,便被趕來救援的人當成幸存者運到這處營地來了。
老婆婆帶布路走了很遠,走到了一個小樹林邊,“去了的人都暫時被葬在這裏,不過已經化成灰了,醫生說這樣對大家都好。”
布路飛快地來回奔跑着查看地上的一個個石塊,很多上面都只有編號,布路道:“他在哪?”
老婆婆搖頭,“可以找管理員查一下,他們有拍照登記。”
布路默然不語。
老婆婆看這年輕人不哭比別人哭時看着更讓人傷心,便勸道:“年輕人,我知道你失去了朋友難過,但你朋友的兒子還需要你照顧呢,為了那孩子你也要打起精神來啊。”
布路擡頭緊盯着老婆婆,“我朋友的兒子?”
老婆婆點頭,“那孩子很乖巧,你昏迷時他一直陪着你,今天我讓你鄰鋪的一個大孩子帶他出去玩了,這邊的食品是限量的,但小孩子只要去托兒所那邊就可以領到一些糖果之類的零食……”她還沒說完就被布路拉着跑了起來,她忙喊道,“哎喲喂,慢點,我這把老骨頭,哪還能像你們年輕人……”
一個木栅圍起來的簡陋院子裏,一大群孩子在笑鬧着,一個黑發黑眼的小男孩獨自一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他不笑也不哭,管理員經常過來逗他說話,他從來不肯開口,只把他的大眼睛睜得更大,管理員很無奈,他已經聯系了兒童心理學家,但他們行程很滿,得再遲兩天才能過來,管理員嘆息着伸手想去摸小男孩的頭。
“住手。”
管理員感覺自己的手僵了一下,然後小男孩已經被一個男人抱起了,管理員皺眉看着這個雖然英俊,但很不修篇幅的男人,“請問你是?”
旁邊一個氣喘噓噓的老婆婆道:“這位是他叔叔,這幾天一直在昏迷中,這才剛醒。”
布路把小男孩抱在懷裏細看,大眼睛長睫毛,小鼻子很挺,這是許悟,原裝的幼年時許悟,“嗨,許悟,好久不見。”他笑得眼中帶淚,把臉湊到小男孩面前咬了咬他的小鼻子。
“啪”地一聲,小男孩小小的巴掌拍在布路臉上,他應該不喜歡被人咬,他掙紮着別過臉去,不看布路。
布路大笑,抱着小男孩好一通折騰,管理員有幾次都看不下去想去阻攔,小男孩還好,沒哭但也仍然沒說話,倒是布路臉上又被抓出了幾道紅痕,布路笑眯眯地捏着小男孩的小爪子,親了親他嫩嫩的手背,“回去得幫你剪指甲了。”
管理員看着笑容溫柔的布路,覺得這人似乎也不像看起來這麽不靠譜,“你醒來就好,你家小孩這幾天都沒說過話,你多陪陪他,看能不能逗他說話,兒童專家們再遲兩天也會過來,到時可以讓孩子和他們見個面。”
布路笑道:“無妨,他不想說話那就不說好了。”
“……”管理員第一次見到這種家長,他皺眉道,“過度溺愛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
布路道:“我們的情況你不了解……這樣吧,老師,你先去忙,今天我先帶他回去了,遲點有空我們再聊。”
管理員這邊也真的很忙,“你先等等。”他回屋去拿了一個精美的小禮品袋出來,“給孩子吃的,每個孩子都有一份。”
“好的,謝謝你。”
“還有,你去領一些日常衣物吧,穿成這樣來出現在孩子面前不好。”
“……好的。”
布路抱着小男孩,先陪老婆婆回了住處,他特地記下了門牌,是2-11,“婆婆,你先休息吧,我帶他出去轉轉。”
“好,你們去吧。”
布路帶着小男孩來到營地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坐下,他把小男孩圈上懷裏,一只手擡起小男孩的下巴,“記得我嗎?”他雖然在笑,但卻心情緊張。
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然後別開頭看向營地。
布路笑得有些苦了,“你真是……”過了一會他把小男孩的頭重新轉了回來,“你的名字是許悟,聽懂了就眨一下眼睛。”
小男孩睜大了眼睛看了布路好一會兒,好一會兒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閉上眼睛睡了。
布路無奈地摟着懷裏這個小小的人,這麽一丁點兒大的許悟,應該只有四五歲,不會還聽不太懂別人說話吧?他很希望許悟的成人思維能力還在,這樣他就能問問許悟為什麽沒有再用別人的身體,而是自己凝聚了一個實體,許悟的靈魂力量經過億萬年的消耗已經減弱了很多,所以現在他只能維持一個小孩子的模樣,如果他的力量再降下去,可能會連實體都維持不了。布路把懷裏的小男孩抱抱緊,他可不想看得見摸不着,到底要怎樣才能增加許悟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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