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觀風

知道了這般隐情,蕭北城對君子游更是心疼,聽他徹夜不眠的咳着很是揪心,苦于沒有法子為他減輕病痛,便時常抽空去他那裏坐坐,幫他舒心解悶。

羅玉堂死了,花魁遇害一案只能結案,怕君子游過于憂心,蕭北城命人不得對他提起此事,不過他見了蕭北城卻是聊的起勁,也已經猜到羅玉堂命不久矣。

“他把殺害绮凰姑娘與李氏玉蘭的罪名全攬在了自己身上,說是失手打死無名孕婦後害怕事跡敗露,便把李氏也一并殺了,又請那土夫子把人埋在了亂墳崗,哪成想誤打誤撞碰見了你,便想着借自己仵作的身份動些手腳,沒想到還是失算了。”

“瞧見那天葉岚塵的反應,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證詞也能說出口,就說明羅玉堂要被滅口了,而順天府只能以畏罪自殺來結案,也是保全了皇上與定安侯府的顏面。”

“這話你在本王面前講講也就罷了,出去了可不能亂說,萬一惹得人對你不滿,想要你脖子上這顆腦袋可如何是好。”

“有王爺護着我,自是不怕的。不過我鋒芒畢露,因着此案在京城嶄露頭角,勢必引來矚目,想抽身怕是難了。”

“所以,就老老實實留在缙王府,給本王做事,總不會虧待了你。”

說着,蕭北城接過了柳管家送來的甜酒炖蛋,嘗了一口覺着味道不錯,溫度适宜,才給君子游遞了過去。

“王爺這是要我吃剩的啊,那我可不開心了。”

蕭北城氣的直吸氣,“嘶……你這不知死活的,怎不說本王是給你試毒?”

君子游嘻嘻哈哈的笑着,把碗底吃空了才哆哆嗦嗦回到暖爐旁邊暖着手,難得是一副正經臉。

“王爺,既然離開缙王府我就是個死,那為王爺盡心做事之前,我也有個請求。”

“你能想通自是好的,有話便說,本王能做的自當盡力。”

那人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平靜中帶有一絲傷感,“王爺,我想回趟姑蘇。”

被逼無奈背井離鄉,他會思鄉也是人之常情,于情于理蕭北城都該答應,但他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大樂觀,總要等他好些再做打算。

“待入冬之後,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再回吧,本王随你一同回去,你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都一并辦了。”

“王爺心疼我,這我是知道的,只是盡孝這事非得我自己回去不可,祖墳沒人看顧,總歸說不過去。以後不管怎樣,每年我都得回去一趟,還請王爺理解。”

“自然,是本王把你帶到京城,你的事就要負責到底,不過你惹的爛攤子可要自己收拾,別指望本王幫你擦屁股。”

他一提到這個,君子游就想起來了,眼巴巴的往他那邊又湊了湊。“王爺,那我還有一事相求。”

“無非是為地牢裏那位求情,你真想救他也不是不行,但你自己做了什麽可得老實交代,等本王親自揭穿你可就晚了。”

無奈之下,君子游只得妥協,蹲在地上揣着兩手,像個受氣包似的。

看他可憐,蕭北城才戀戀不舍把小黑抱到了他懷裏,總算是讓他心情好些。

“小黑明明是我的家人,整天跟王爺混在一起,現在跟我都不親了。”

“什麽好話到你嘴裏都得變味。”

“王爺,我承認的确是在雲今的事上動了些小手腳,但那也是為了救人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啊,好吧……”

蕭北城把玩着他玉雕的煙杆,冷哼着抿了口茶,白他一眼道:“你初來乍到,憑你一人能做到這些,本王可不相信。”

“是、是請了位幫手……”

“哦?那本王可是好奇了,究竟是誰願意幫你這個忙?”

與此同時,溜達在京城街上的的花不識連打了兩個噴嚏,猜到自己是被人念叨了,當晚便摸進了缙王府,見到了病重的君子游。

那會兒君子游燒的正迷糊,圍着被子起身伸出一只腳來逗弄着地上亂跳的小黑,花不識在窗邊看到屋裏沒有別人,便吹了聲口哨引人注意。

“看你這日子過的不錯,可是得寵了?”

“得寵有什麽用,還不是照樣病着,別說王爺了,就是皇上親自來也治不好我的病。”

他的臉燒的通紅,病恹恹的沒什麽精神,花不識翻窗入室,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實燙得厲害。

“你從前也會如此?”

“到了京城以後才這樣的,許是水土不服,過些日子便好了。不過既然你來了,前些日子的事還得好好謝謝你。”

花不識替他倒了杯溫水,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是陪你演了場戲,你肯信我,就該是我謝你。”

“要不是你幫忙出手刺殺雲今,只怕暗鴉不會輕饒了他,我也是替他謝你救了他的性命。”

“他最該謝的是你這個想法子救人的正主,一個身份不明的刺客出手殺害了雲今,暗鴉必會認為是缙王答應放他生路後出爾反爾,當着你的面劫殺了他,從他們的立場也就不會再追查雲今這個小人物的生死了,至于缙王府……”

“王爺本就不在乎雲今的生死,那天遇刺的帳也是記在了暗鴉頭上,風頭一過,我便把雲今送出京城,以後的路便靠他自己了。”

頭昏腦脹的君子游躺回到床上,艱難的喘息着,胸口的疼讓他吐字不清,只得求助着朝花不識伸出手。

後者無奈的搖搖頭,拿出早些時候那人囑咐他時常送來的醇酒,倒了一小杯給他飲下,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才有所好轉。

“你也要擔心自己的處境,你莫名其妙出現在亂墳崗而成了花魁案的證人,葉岚塵都找上門來了,就證明他手裏捏着足以翻盤的證據,可他遲遲沒有反應,或許是想把這當作日後挾持你的把柄,還是小心為上。”

“你說這話,可不似萍水相逢的獄友,不如亮出你的身份吧。”

花不識笑了,平生頭一回覺着和聰明人說話是如此痛快。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該說說為何京城那麽多人,你偏偏只選了我來幫你救人?”

“你是我到了京城以後認識的第一個人,自然有所依賴,況且從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身份不凡。你雖然舉止懶散,但動作幹脆利落,一看就是受過訓練,會出現在京城大獄裏,或許就是在等着什麽人,萬一是我呢?”

被他的推理驚豔,花不識很是意外,“缙王果然慧眼識人,你還真是不簡單。得承認如你所說,我的确是在等你,但我與缙王并不是同路人。”

說着,他從懷裏取出一塊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的“風”字格外醒目,應該是他所屬勢力的信物。

“觀風樓。我受尊主之命前來邀你加入,希望你能潛伏在缙王府,做尊主的眼睛。”

君子游想去接來令牌細看,可花不識卻不給他面子,趕忙收了回來,怕人搶走似的。

“我不能答應。”

“今兒個不答應,明兒個我還來問,一直到你同意為止,就這麽說定了。”

也不多廢話,花不識留下一壇酒,便又從來路走了,小心的磨去了他留下的痕跡,一看就是謹慎慣了的人。

“觀風樓……”

君子游喃喃自語着,拍着床沿招呼小黑跳上床來,卧在身邊替他暖手。

“觀的是什麽風,住的又是什麽樓呢……”

許是花不識送來的好酒年頭夠久,後勁十足,醉的稀裏糊塗的君子游一覺大睡了三天,吓得蕭北城一日之內請姜大夫到府裏五六趟,恨不得都讓他住下了。

不過這一覺醒來君子游恢複了精神,身子也好了許多,到了入冬後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基本都好利索了。

蕭北城應了他的許諾,陪君子游回到姑蘇灑掃祖墳,安置好了他惦記的一切。

他說家裏的大梁朽了,怕今冬一場大雪壓塌了老房子,損失事小傷人事大,蕭北城便請工匠替他整修了老屋,念着他擔憂祖傳下來的舊書沒人打理會受潮生蠹,又把他想帶走的東西全都搬上馬車,先行送回了京城。

君子游把從前的學生們都叫回了私塾,每人都送了些禮物,或是他親手抄寫的書卷,或是曾用過的文房四寶,都是他心愛的舊物。

看着這些孩子念念不舍的與他告別,他臉上笑着勸人不要傷心,又不是日後不回來了,可這心裏也不是滋味。

前些日子大病一場,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怕自己熬不過今冬,挨不過清明,收拾父親遺物的時候又翻出一張古方,便照着抓了幾副藥,服下之後身子的确見好。

蕭北城說他福大命大,定是泉下的父親保佑他福壽安康,便随他一同進了香,盼着君家的列祖列宗能讓他平安順遂。

陪他灑掃祖墳的時候,蕭北城曾問:“你這麽喜歡孩子,何不早些娶妻生子。看你在姑蘇還是很受姑娘喜歡的,出門總能收到幾個荷包香囊,找個貼心的女兒家照顧你的病也是好的。”

“王爺說笑了,我這身子哪裏好意思耽誤別人,等有起色了再想終身大事也不遲。況且我若是真的早早成家了,您還不得把我的妻妾兒女都接到京城去?那我還怎麽賴在缙王府騙吃騙喝啊。”

“直說你想留在本王身邊又不丢人。”

君子游笑笑,暗自在心中感嘆着歲月靜好。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在姑蘇停留的短短半月,蕭北城竟被牽扯進了一樁驚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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