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魔界,隕石雨如約而至,徐八遂這回和其他人一起守結界,從白天一直守到日落。

他看着細碎的天火和隕石砸在結界上,試圖回憶十年前的浩劫,只是記憶選擇趨利避害,要緊且慘烈的記憶片段似乎本能地壓下去了。

徐八遂想不起便也只好作罷,呆呆地等到隕石雨降完,寒天過來在他眼前揮手問候才回過神來。

“主上還魂不守舍?”

徐八遂回神,其他人也歪着腦袋看他,他笑着揮手稱沒事。聽着寒天略啞的聲音,他忽然想起前夜偷聽到的牆角,便偷偷将寒天和澤厚看了一番,眼瞎老哥還是漫不經心的不着調樣,他不放心,遂拉着寒天到南柯閣去談話。

寒天跟着他進門,搓搓手笑道:“主上有什麽悄悄話啊。”

徐八遂拍拍椅子:“坐。”

寒天自在地坐下,徐八遂倒了兩杯水,一杯運靈成沸水給他,一杯倒在掌心凝成一塊圓潤的冰把玩。

寒天捧着水取暖,憨憨地笑開:“謝謝主上。”

“我們還道什麽謝啊。”徐八遂也笑,“你到地面來也快有十年了吧,比小薩他們還早一年,論情分咱們是兄弟,你兄我弟,整那麽客氣幹嘛。”

寒天搖頭只笑:“那不成,你是魔尊,我是護法,尊卑還是要規整點,在大家夥面前要給主上排面的。私下裏,唔,我盡量放松點。”

“你就是太規矩老實了哥。”徐八遂摸着冰聳肩,“搞得我更好奇,你怎麽和澤厚那臉盲眼瞎的老流氓搞在一起去了呢?”

寒天:“!!”

他的笑意頓時僵住,大驚失色:“主上,你、你怎麽會?”

徐八遂眼珠子一轉,還是給了他面子,故作睿智:“你們太可疑了,我一看就看粗來了!”

寒天頓時嗫嚅:“我、我,主上,我向你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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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寒天閉上眼,正氣凜然:“我絕對不會用公費和他亂來的!”

徐八遂差點一個平地倒,一聲豬叫堪堪忍住,憋住笑,義正言辭:“那什麽,我當然信你不會做假賬神馬的,拉你來聊天也不是為了這個……我其實是有點擔心你。”

寒天剛松了口氣,又緊張了:“為、為何?”

“這還用說麽?”徐八遂晃晃指尖,熱乎乎的食指輕戳寒天眉心的心魔印,“當然是擔心你被他騙了,傷身又傷心啊。”

寒天腦袋輕晃,眼圈忽然有些紅了。

“我看你以前就崇拜他,迷弟一枚,可你們在類似雙修那事上,是真自願還是被他花言巧語引入套的?”

徐八遂認真地說着,那夜乍然一聽,後來越尋思越不對,竟有些細思極恐。他感覺澤厚頗像一個臉盲眼瞎的渣男強迫迷弟,不像歡好,只為出欲。

“他這人不着調,随心逞欲慣了,許多事做得稀裏糊塗的,和你的規矩不同。”徐八遂敲敲手裏的冰,“我當他是大哥,這事上不能偏袒他,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他有時呢,比我還無心。無心而重欲的人不是良配,如果是為強勢所迫,或是被舊情所惑,還不如盡早抽身。”

寒天眼眶忽然濕熱:“澤哥他……并非無心,只不在情愛,更不在我。”

徐八遂唔了一聲:“你知道的啊,那為什麽還縱着他?”

總不能是因為雙那什麽修起來很爽吧。

“知道的。”寒天看了看手中杯倒影,“至于其他,那或許是因為……我确實喜歡這樣一個人。”

徐八遂愣住。

寒天鮮少會拐彎抹角,他捏着瓷杯,心魔印在杯中顫抖的水裏搖曳:“我仰望着他,不只崇敬,也心悅。我戀慕着他的時候便是傻的,不見他的壞處,哪裏都是好的。”

“我隐隐覺出他也有心愛的人,也沒必要怨怼,太自讨沒趣。至于怎麽忽然和他狼狽為奸了,純屬一個意外。其實這意外倒是打裂了我對他的期待……我看到了他的可惡,也曉得自己是個什麽角色了。”

寒天眼睛紅紅地笑了笑:“主上,不用擔心我,其實我……打定主意了。”

“什麽主意?”

“澤哥此時還不覺膩味,我多年的心悅也還沒有歸無,我願意陪他一起沉淪些許日子。”他像只露出了板牙的紅眼睛白兔,無形的兔耳朵立着,“如今的荒唐當是給自己一個死心的開端。哪天他走開了,或是沒心沒肺地紮我心頭一刀,我也當即割舍他,也能把過往歲月的戀慕之情全部剔除掉了。”

徐八遂不自覺地将手裏的冰塊捏出了裂痕,眼睛瞪圓了:“你真的能做到?”

寒天點頭,透出股倔強來。

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素來規矩老實的人,死理認得比常人緊。

徐八遂想着,哦,因為心悅他,所以容忍的限度比之旁人是廣出許多的。即便他們開頭的結合有些不愉快在,但他也願意承受。

因那個人于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在自己這裏獲得些特別的優待是正常的,不然何來心悅與普通的區別?

當然,容忍亦有底線,縱容不可與犯賤等同,若來日觸到底線,而心悅之人仍然與先前一模一樣,那無非是決絕的一刀兩斷,或者冰冷的漸行漸遠。

徐八遂從前模糊的想法越發清晰,雖然談不上明智,好歹不至于懵懂。

他帶着從澤厚和寒天的糾葛裏悟出的微不足道之理入睡,輾轉反側,因着日有所想,夜來夢見自己的不愉快,或者說是他造過的孽。

小布給周冥治療時說過,有他的回春手,保證讓周六恢複如初,肌理摸上去像剛剝殼的雞蛋一樣。

周白淵除了那張臉,身上是糙的。

一摸就知道不同的觸感。

他們第一遭翻覆雨雲時,周白淵清醒如故,他卻混亂,因本能索取而混亂。理智雖然所剩無幾,卻也不至于就到……全程認不出來的地步。

他和周白淵的開端就不是好的,不僅不好,他還壞。

夢到迷迷糊糊的地方,他還夢見澤厚和周白淵勾肩搭背,像他擔憂寒天那樣擔憂:“小周啊,其實我這弟弟是真的沒心沒肺……”

而他用那獨有的隐忍冰冷沉穩淡然道:“我打定主意了——”

徐八遂大叫一聲醒來,窗外曙光朦胧,他一抹額頭,冷汗竟蹭到了指環上。

淦,什麽破夢!

魔尊這樣嘀嘀咕咕,什麽也顧不上,披好衣服出了南柯閣,二話不說踩着曙光到被封閉的通道前,運力拔鎮生劍,急着投胎一樣溜進了仙界。

尋候到了此時——那厮終于來了。

徐八遂手裏還拈着仙界的樹葉,看着陽光下受花香熏陶款款而來的白衣美人,只覺眼睛都為之一燙。

周白淵走到他面前,精神倍兒好,必然不受些亂七八糟的夢境困擾:“這位同門,你從何處來?”

徐八遂掐扁了葉子:“哦,我從東邊來,剛入門不久,這位……嗯,怎麽稱呼?”

周白淵一笑化春風:“好師弟,叫師哥。”

徐八遂:“……”

可惡,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況?

周燼就含笑地打量他變幻莫測的神情,越逗越開心。

日過了那麽久,坦誠相見地剖析了那麽多回,他早就瞧出來了

魔尊是個該死的讨厭的年上控。

他對自己那麽口是心非,要說沒有點藐視年下的意味,周燼自個是不信的。

這會,藏頭露尾的魔尊又嘴硬:“這個,我不見得比你小哈哈哈……”

周燼伸出手拍拍他的腦袋,憋笑憋得辛苦,還和顏悅色道:“你剛進門,論資歷叫我一聲師哥應該的喲。來,別害羞,叫聲師哥?”

魔尊變換了面容,卻沒法将耳朵上的熱度遮蓋,徐徐地從耳廓紅到了脖頸裏:“師、師哥。”

周燼心裏驟然咯噔,心中湧出無邊沖動,忽然就想把他按在樹幹上就地辦了。

但就在這時刻,路口上禦劍飛來一人,周燼餘光瞟見,收手停止了逗弄魔尊和浪蕩的心思。

徐八遂也感應到有股不弱的氣勢靠近,甫一擡頭,只見一英俊高大青年禦劍降落,眼光不善地冷冷刮過他,眼睛停在了周白淵身上:“過來。”

徐八遂頓時有些炸毛,下一秒周燼就擋在了他面前:“三師兄叫我?”

三?徐八遂腦子叮的一下,頓時想起這高傲的青年是誰了。那君同仙尊門下收了七個弟子,每人各有各的出彩,而且後頭也有靠山,除了老爹是滄瀾派掌門的周冥,還有個排第三的,據說他老爹是滄瀾派的二把手,姓郭,叫什麽來着記不住……

總之這個兒子,先叫他鍋巴三吧。

“不叫你叫誰?”鍋巴三臭着臉,“師尊叫你過去,你磨磨蹭蹭的在幹什麽?”

“沒磨蹭,腿腳慢使然。”周燼禮貌而疏離,“我這便過去。”

“等等,你背後那醜八怪是誰?你剛才和他拉拉扯扯幹什麽?”

鍋巴三如是道,氣得徐八遂想甩下鞋子往這貨真價實的醜東西(當然不是)臉上猛拍,再大吼老子泡我的妞幹你這煞筆何事。

周燼似乎是感覺到他的火氣,轉身還拍拍他氣得翹起的呆毛:“沒事,只是這個剛入門不久的小師弟迷路了,我給他指路而已。小師弟,這位是君同仙尊的好弟子,你剛入門來膽子小,千萬別被他吓着了。”

說着還憐惜不已地在鍋巴三的盲區裏用手背飛快地蹭過了徐八遂的臉。

他比着唇形無聲地笑:“別走遠,師哥待會來找你玩啊。”

鍋巴三不耐煩了:“周燼!你還在幹什麽?走了。”

周燼目光缱绻地收回手,轉身剎那神情冷淡:“聽見了。”

那鍋巴三忽然臭着臉伸手,直接把周燼拽到他佩劍上,咻的一下禦劍飛走了。

徐八遂張大了嘴巴,腦子裏電光火石:我的妞!!

他退回了樹蔭下,只一瞬,一只漂亮的靛藍燕子穿透樹葉,被樹枝撞得眼冒金星,不甚敏捷地撲扇了一會翅膀,原地打轉了好幾圈。

适應了一會,燕子找到了方向,也咻地飛上天空,單薄羽翼劃過靈流如青鋒出鞘,風馳電掣地追趕着他的妞而去。

周燼在半空中,踩在三師兄郭宏的本命劍上,衣袂獵獵,神情更加冰寒,冷冷道:“三師兄,我自己有腳。”

“你慢騰騰的像只烏龜。”郭宏說着,喉結滾了滾,伸手想環住他,“喂,風大,你別掉下去,靠過來點……”

豈料周燼跟背後長眼睛一樣,背對着直接撣開了他的手,還向前邁了一步:“不用,我還不至于站不穩。”

風吹得衣角直飄,掩蓋了衣袍下戰栗的身軀。周燼內心湧起極度的憎惡,竭力控制着不看地下,眼睛直直望向天邊,渾不知臉色已煞白。

他看得見靈流,知道郭宏在本命劍周圍布了結實的靈力網,即便踩空也不會掉下去,但安全不代表沒有恐懼和憎惡。

太高了。

“喂!別向前走!”郭宏急得伸手去抓他,忽然感到有寒氣撲面而來,手剛挨到周燼翻飛的衣袖,指尖就被寒冰凝結住了。

他抽回差點被凍成冰雕的手,懵了:“周燼,你……”

周燼咬緊發抖的牙關不出聲,視線幾度發白,就在繃不住之時,一道影子忽然疾速飛過眼前,蓬勃的靈流疾馳得恍若一團火。

他驟然定住了,瞳孔放大,目光緊緊跟随那空中的影子。

那燕子漂移了幾回,忽然飙上高空,再疾速一個倒騰向下,跟個旋風小陀螺一樣紮下來,猛紮到郭宏腦袋上,發出了響亮的“咚!”。

郭宏腦袋出現一個包,怒不可遏:“什麽扁毛畜生!”

燕子咻地滑入雲層間,不見了。

周燼松開了牙關:“三師兄,禦劍。”

正準備運靈打燕子的郭宏只好忿忿轉變手勢,繼續把劍禦穩當,但他将路繞遠了。

鍋巴三後知後覺感到不對:“不對,尋常的燕子怎麽能飛這麽高?”

周燼語塞,心想,因為他傻。

話音剛落,一只蒼鷹忽然破出雲層,迅雷不及掩耳地擦過周燼身前,掉了一根羽毛。随後它劃了個狗刨似的弧線,飛到鍋巴三的腦袋上,爪子揪斷了他兩縷頭發。

險些斑禿的郭宏吃痛,又大怒斥罵:“什麽扁毛畜生!!”

周燼擡手拍住在空中飄蕩的鷹羽,羽毛上凝聚的滾燙靈流剎那之間溫熱了手掌,也溫熱了通身內外。

他忽然停止了戰栗,和那羽毛貼貼,眼睛追逐那在雲層間頑劣翻湧的蒼鷹,唇角忍不住翹起來。

啊,魔尊掉毛了。

作者有話要說:八叽:我的妞!

七崽(痛快):歡

七崽:叫師哥

八叽(嗫嚅):(//﹏//)

鍋巴三:扁毛畜生!

八叽:略略略略略

八.百變小嘤.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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