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魔尊今日罷工了。

衆魔修今早出門起床做健身操,無一例外發現了門口貼着的一張告假條。

多少年了,一向起得比雞早走得比狗晚的魔尊潦草地寫了“今日休息”四字,惹得一幹魔修摸着下巴胡亂八卦。

聰明點的護法紛紛激動得找不着北,尤其為首的澤厚,關起門來一頓嚎,非要人寒天親親抱抱才能消停。大家想跑到南柯閣去瞧許久許久不見的小魔尊,但一想到代理的那位,又自覺地把緩神的時間讓給了他。

簡言之,今日衆魔修休假。大家納涼的納涼,造小娃的造小娃,痛哭流涕的哭啼不休。

周白淵便如是。

徐八遂一臉呆滞地叫個子變高肩膀變寬的大美人兜在懷裏,聽着他死去活來的哭聲,一開口想哄他,便又被死命地親。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有誰能這樣哭,滔滔不絕浩浩湯湯,飛流直下三千尺,哭得叫一個傷心欲絕。

就連殘魂都無比的嫌棄,一夜嫌棄無數次:“這蠢貨有病啊。”

聽前世吐槽現世是個很奇妙的體驗,徐八遂在識海裏替自家哭包解釋:“白淵大約是以為我死了,反應才這麽大的。”

美人肝腸寸斷,梨花帶雨,徐八遂最初醒來時還不知道怎麽面對他,誰知腸子都要叫他哭斷了。在這麽駭人的感染力下,他也跟着哽咽了老久。

但現在都天亮了。周白淵還死死箍着他,哭泣成了不時的微弱啜泣,腦袋靠在他肩頭,時不時張嘴咬他肩上兩口,直啃得他肩膀發麻,而且還不換邊。

徐八遂見他總算消停了,便小心輕撫他的脊背:“怎麽哭……這麽久啊。”

不知怎的,他說話極其不利索,吐字都費力無比。另外,昨晚借着微光,徐八遂發現自己一身竟白皙如舊,只有摸上記憶裏的傷洞位置,才能觸碰出幾分粗糙。

他數了數,自己睡的時間不久,一個月不到。

當初那一身不敢回想的骨折、經脈斷、皮銷肉突的內外重傷竟然就跟沒遭受過一樣,也不知道用了什麽神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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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淵緊緊貼着他:“魔尊,我……我想你……”

徐八遂被這過度的親昵和熱情搞得很是受寵若驚,不由得想起了挨鎮生劍前,周燼俯身而來平靜冷漠說出的“我愛你”,頓時一陣膽戰心驚。

那會兵戎相見,說什麽都只感到一股恨意,難道此言不虛,然後自己的“詐死”引得小黑花傷心難過了?

“唔、唔,我也想你。”徐八遂費勁地說着話,盡力地抱住他,“白、白淵,我睡了二十天,在夢裏、也很想你。”

周白淵的身體忽然停止了發抖,徐八遂感覺到他的體溫驟然降了,頓時有些着急。靈核都還回去了,難道他還受冰咒的折磨麽?

徐八遂又想起在夢裏第一次穿過海鏡時的所見,恍然大悟——小黑花心裏還叫人布了海鏡的碎片,碎片汲着他的血肉生長,凍得他沒有一絲溫度。

仙界那群王八蛋……啊,都叫他那夜裏殺光了好像……

徐八遂不願回想開殺戒的場景,只能退開少許順順小黑花,半是心疼,也半是憂懼。

他稍微遠離一寸,便叫周白淵扯過去坐他懷裏緊攥,下巴也叫他捏起來,被迫與他紅腫的,如今還淚眼朦胧的眼睛對視。

“睡了,二十天?”

“怎、麽?”

徐八遂看到周白淵忽然笑了。

他莫名地笑得很慘。

周白淵擡手粗魯地拭過眼睛,抓過徐八遂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垂着眼睛笑。

“二十年了,八遂。”

徐八遂腦子轟的炸響,一片可怖的空白。

周白淵笑到發抖,牙齒打着架,當真是痛到不能言說:“你無聲無息地睡了二十年,我在這兒抱着你等了二十年……我天天夢到你在我面前走,我喊着你,你只有一個背影。”

徐八遂腦海裏嗡嗡作響,識海裏的殘魂也安安靜靜地待着,不說矯情之類的話了。

“我在南柯閣穹頂打了、打了七千三百個繩結。”

周白淵咬住唇瓣忍回哭腔,不留神咬出了血。

“一天一個結,七千三百個夜晚,魔尊,八遂……我想你想得發瘋。”

徐八遂一口氣悶在胸腔裏,直悶到無意識地窒息,崩到受不住,別過臉沒命地咳嗽起來。

他幾欲要把肺咳出來了,只是片刻,又叫周白淵抱回去渡氣親吻。

徐八遂望着近在咫尺,似變又不變的面目,終于明白了他能淌上一夜眼淚的緣故,頓時只覺錐心挫骨,伸手抱住他大哭起來。

堵住周白淵的眼淚的最好辦法就是自己哭給他看。前一秒痛不欲生的大美人斂了悲怆,抱着他栽回了寒玉榻,側躺着把他裹進懷裏不住地哄。

徐八遂嚎啕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怎麽能夠?二十年,二十年。

他連二十天都覺漫長。

二十年,這怎麽熬?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周白淵胡亂地摩挲着他一身,“如果不是我瞞着你,操控了你,傷了你,我們本不至于分開這麽多年……對不起,都是我咎由自取。”

“別說了,別說了……”徐八遂混亂地拱着他,也胡亂地去摸索周白淵的身體,從這野獸互舐般的原始動作裏,探尋歲月在他身上刻過的痕跡。

周白淵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雙眼腫得要冒泡了,兀自通紅地注視着他:“魔尊,你怪我麽?”

徐八遂聲嘶說不出話來,只能抽噎着搖頭。

周白淵附過去,瘋狂地親他的眼淚,又嘶啞地問他:“這麽傷心,你心疼我麽?”

徐八遂捧着他的臉抵額,鼻尖相挨,淚珠在交錯發顫的呼吸裏不能抑制地墜落,仿佛這樣就能讓那些煎熬的年歲一起變成模糊不清。

“我要疼死了。”真魔尊的小臉皺成一團,無力地扯着他的衣襟,醜兮兮地嗷嗚嗚,“這怎麽熬過去,我的白淵,我的小黑花……”

周白淵凝視着他,篤定了,這真的是活生生的徐八遂。

心火回來了,人世回來了,失色天地煥然全新。

徐八遂低着頭,躬着背不住嚎啕,背後的蝴蝶骨細微地抽動:“天道怎麽這樣狠……”

周白淵幾欲要将他抱進骨血裏,貼着他的臉不住地親:“不狠,天終于将你還給我了。我高興得要發瘋了。”

唯今,漫漫長夜過去,日出無窮無盡。

第二天魔尊還是罷工了。

真假兩位魔尊都還縮在寒玉榻上緊緊相擁着,黏糊得離一秒都不行。

徐八遂意識離家二十天,身體沉睡二十載,乍然夢醒,意識操控起軀殼來處處生澀,還得周白淵手把手地渡靈力幫忙疏通,不然連擡手都使不上氣力。當然,沒有力氣的緣故和他嚎啕到昏闕有莫大幹系,力氣全花在心魂動蕩上了。

周白淵現在倒是不哭了,就抱着他絮絮叨叨,時不時呆呆地發笑。

徐八遂昨天哭得越大聲,他竟聽得越高興。

徐八遂哭到沙啞沒聲了,他便撫着他頸項渡入靈力,又運靈拿來水,含着渡給徐八遂潤喉嚨,胡亂摸着這白玉道:“說說話,我聽聽你的聲音。”

“說……說什麽?”

周白淵問:“我不是在做夢吧?”

徐八遂痛徹心扉,奮力抱住他:“不是,不是做夢,對不起,我回來得晚了。”

“你親親我。”

徐八遂勉力吧唧他一口,見他神情怔忡,心疼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從他額頭開始吧唧到嘴唇,一遍遍表示自己是個大活人。

周白淵捂住他後腦勺來覆唇,苦澀的舌尖卷着唇齒,厮磨到徐八遂窒息才松開,伸着拇指輕刮去他溢出唇角的水漬,又呆呆地笑出淺淺的梨渦。

徐八遂大口呼吸着:“是我,白淵……我真的回來了。”

周白淵又捂住他的蝴蝶骨,側着腦袋将耳朵貼到他心口,一動不動地聽他微弱但切實的心跳聲。

徐八遂叫劇烈波動的情緒逼得哭出細微的抽搐,連帶着周白淵也發顫。他完全沒轍,只得摸着他柔順的長發問:“告訴我,要怎麽做……你才能相信這不是做夢?”

周白淵擡頭看他,湊過去以唇貼他下颌,徐八遂的眼淚淌進他唇齒,他癡癡地舐舔過,又笑了。

徐八遂指尖撥進他長發裏,哽咽不已:“我的小黑花不會被熬傻了吧?”

周白淵搖頭:“我知道你是真的。”

他抱着徐八遂耳鬓厮磨,反反複複地說:“我就是太高興了。魔尊,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說着周白淵就将他按回了卧榻,陰影嚴嚴實實地籠罩着徐八遂,眼神恍如一頭受驚的野獸:“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對不對?”

“不會、不會的。”徐八遂叫這眼神和姿态搞得膽戰心驚,只是感情壓制了本能的畏懼,惶然地去摸索他眉目輕哄。

周白淵便又将他撈起來,摁在胸懷裏:“我要把你貼在這兒,你哪也別去了好不好?”

“好、好。”徐八遂丈量他骨架,抽了抽鼻子,“你長高了。”

“天塌下來我給你撐着。”

“手掌好像也大了?”

“這樣就能更用力地抱緊你。”

說着他又沒頭沒腦地勒緊了徐八遂,勒得他嗷出聲來,周白淵便慌忙松開,上下一頓揉摸,牛皮糖湊過去親個不停。猶如一條餓了許久的餓犬,終于等到那道山珍海味,近鄉情怯,不敢動嘴,激動和饞到不停流/涎。

徐八遂安撫地親親他,腿叫周白淵掐到抽筋,只得搬着腿腳從寒玉榻慢慢下去,周白淵單手便圈緊了他的腰身,輕輕松松一提就帶着他下地。

徐八遂這快躺廢了的身體走不動路,腳掌沾了地便要滑跪到地面去,剛醒的他就像個小木偶,線全在周白淵手裏。

他龇牙咧嘴地學着蹒跚學步,渾然不知緊貼在身邊的周白淵的占有欲何其膨脹。

“好冷……”徐八遂打了個寒顫,周白淵低頭叼住他唇瓣渡進靈力,卷得他腿腳更軟,最後只能叫他橫抱起來。

徐八遂配合着勾住他脖頸,嘶了聲:“原來南柯閣這麽冷啊。”

“那我把這裏的冰都除掉?”周白淵鼻尖挨着他,“或者抽出鎮生劍,靈核給你。”

“胡說什麽登西!”徐八遂被這話驚悸到,“靈核本就是你的,不許再起這念頭!”

“那你的心怎麽辦?”他一口一口地啄着徐八遂,渴極了的模樣,藏都不必藏,只是當事人看不出來。

徐八遂被他整得氣喘籲籲,在呼吸的間隙裏将夢裏後半程的奇遇說給他聽,把天魔殘魂吹噓得牛逼哄哄。

“有這位老祖宗在,無心無靈核我也沒事。”

……原本想加個暫時,但看周白淵這瘋魔勁,還是等他緩過來再解釋不遲。

“前世的事為什麽不和他說?”識海裏的殘魂七月又冷笑,“說罷,上輩子這輩子自己都造孽,別整得好像是你虧欠他的。最好把自己說得脆弱一點,這樣後頭他才不敢亂來。”

徐八遂生怕它亂搞事,忙不疊地在識海裏揮手:“你少在那瞎陰陽怪氣啦,他還能亂什麽,閃一邊去,去去去。”

既已是前世,何必還要刨出來增加煩惱。何況他也不知全貌,沒頭沒尾只有妖界的傳說,不可信。

殘魂環了手,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徐珂,別怪我沒給你防微杜漸,你要是真揣着中間二十年虧欠了他的心,認為要補償他,就不知道拒絕,後頭你少不了吃苦頭。”

徐八遂莫名其妙,吃個屁的苦頭,以後他倆就好好處一塊過日子,還能有啥苦頭。

“真的沒事麽?”周白淵抱着他在南柯閣裏沒頭沒腦地瞎轉悠,滿眼滿心只有他,其餘都不管,說着又低頭親了親他眉心。

“沒事。”徐八遂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老實補充,“當然了,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折騰了吧。”

他低聲說:“只要不離開我就好。”

徐八遂只得繼續安撫他,又被親得頭暈腦脹。周白淵只得抱着他去坐下,手上舉止一直很溫柔,但親昵時總有股要把他拆骨入腹的粗暴感。

徐八遂被箍在他大腿上坐着,呼吸夠了睜開眼,看見了挂在另一邊椅子上的漆黑惡鬼袍,頓時百感交集。

他想起小黑花當初說的話了——“我先替你料理這個破破爛爛的魔界”。

徐八遂指尖蜷了蜷,張嘴想問他,周白淵見他休息夠了,又來卷他唇舌,卷完後任由他大口呼吸,而自己氣息不變。

他捧着徐八遂輕聲:“魔界給你看好了,随時等你回家。”

徐八遂被戳到心窩裏頭,腦袋和他抵一塊,眼睛滾燙。

周白淵指尖一動,惡鬼袍便到了手上來,他單手抱人單手給他裹上惡鬼袍,抱得緊緊的。

他如釋重負貼着徐八遂:“就等魔尊娶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八叽:他怎變成了哭包?

然後

八叽:哇哇哇哇嗚嗚嗚嗚qaq

七崽:嗚嗚嗚

然後

七崽:哭大聲點。親親我。抱緊我。來,貼着我不許離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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