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1)
徐八遂前半夜睡不安穩,後半夜一覺睡到天亮,一醒來就看到眼前的胸懷,耳邊回蕩的心跳聲也加快了。
“醒了?”
屬于周白淵的天籁響在頭頂,徐八遂先動了動倆蹄子,沒感覺出什麽異樣感,便擡頭給了他一個晨安吻:“醒了,早上好啊寶貝。”
周白淵低頭回應,輕哼着經年的曲子,回應得徐八遂感覺空蕩蕩的心中泛起了一陣暖意。他像順着一只餓渴壞了的大貓般揉揉他的後腦勺,一骨碌從寒玉榻上爬起來,哎呦哎呦地去找衣衫。
“我來。”周白淵撿起折疊在枕頭旁邊的紅衣給他裹上,如今個頭見長,從背後攏住最合适不過。他給魔尊系好腰帶,攏好衣襟,眷戀之意不言而喻。
徐八遂被收拾得很是不好意思:“我明明可以自己來的!整得我好像是個低能兒似的。”
其實他心裏受用得很。彼此坦誠相待時讓人錯覺分不出一絲縫隙,有窒息的溺水感,同袍過後的相擁相貼才更像是真正的細水長流。顯然他更清心寡欲些,喜歡溫柔的擁抱和安撫,雖然這也更讓魔尊感到難為情。
周白淵捏一捏他的耳垂:“我就喜歡這麽做。以後我給你鋪床疊被,伺候你穿衣,也伺候你寬衣。”
徐八遂耳根發癢,聽得忍不住樂起來,回頭輕捏了他的鼻子:“喲,那我真是撿了個倍兒棒的媳婦。”
這倆大清早膩膩歪歪一番,你侬我侬地耳鬓厮磨了許久才下了寒玉榻。徐八遂覺得休息夠了,該去見一見親朋好友們,周白淵也稱好:“是該去見一見了。七天拉筋,兩天交給我,差不多了。”
他對昨夜聽到的七月閉口不談,只抱着徐八遂的腰搖晃起來:“快當回魔尊吧,我還等你來娶我做夫人呢。”
大美人撒嬌起來誰也架不住,徐八遂只得連連應好,說話間便在親抱的途中叫他裹上了惡鬼袍。周白淵捏起他的手摩挲,慢慢地給他戴上十個寒鐵指環,一指一吻,最後又給他的耳垂虛虛地挂上一個耳釘——徐八遂的耳洞早就長沒了。
周白淵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凝望的眼中明晃晃地寫着“我等這一天不知道等了多久”。
“從此以後我就只做周白淵。”他抿着唇笑,“我宣布,這個該死的家夥現在活了,跑回來找他的魔尊了。”
徐八遂聽得難受,覺得自己着實像是一個抛棄愛妻遠走多年、一回來就鸠占鵲巢的大壞蛋,即便知道如今局面非誰本心,但事實就是像一個囚籠。
“魔界就是你的家。”他揉揉周白淵的臉龐,“我家白淵從來沒有離開過,沒有遠走和回來之說。只要你不介意從前它給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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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淵堵住他的話,把他接下去的話卷得煙消雲散。債終究是扯不清的,不算了。
徐八遂感覺到了他的想法,便也不說多餘的往事,深呼吸幾口準備出南柯閣。
周白淵一彈指隐身在了他身邊,牽着他的手道:“我昔年扮你扮得很像,除了護法們,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現在我想看看除了澤厚,其他護法能不能認出你。”
徐八遂勾着他小指笑開:“你扮得太像了,我昨天揣在你衣襟裏看着,簡直是從頭到腳沒有任何一絲破綻,要不是知道是你,我還以為我有個孿生兄弟!其他人鐵定認不出的。”
周白淵不置可否,他純粹就是想替徐八遂試一試,順便也躲在暗處驗證一下,類似自己這般寡情薄意且虛僞的瘋子,除了徐八遂掏心掏肺地待他,還有沒有旁人在意他。
徐八遂有些忐忑地出門,走出不久,第一個遇上的竟然是饕餮掏寶。這醜萌家夥如今的個頭比從前喜人了許多,大概是因為夥食好,個頭成功地從一只柯基蹦成了一只阿拉斯加的大小,此時正昂首挺胸地在空地上追着自己的尾巴。
徐八遂拉着周白淵向前小跑:“掏寶!歪,好家夥,過來給我抱抱!”
饕餮聞言扭過腦袋來,撒開大長腿輕快地跑過來,到了徐八遂跟前剎住腳,定定地嗅了好一會,随即搖着尾巴繞着他瘋跑起來。
隐身的周白淵笑:“它認出你了。”
掏寶簡直興奮瘋了,不停地嗷嗷叫着,徐八遂半蹲下去揉它的腦袋,被這大家夥舔了一臉的口水。
“它以前不親近你嗎?”徐八遂撸饕餮撸到手麻,好奇地問了旁邊隐匿的周白淵。
“親近,給它飯吃的它都親近。”周白淵拽回他撸掏寶的手,扣在兩手間慢慢地揉着,“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話,就算不給它一口吃的,它也會亦步亦趨跟着你。”
想了想,他又說:“就像我。無論如何,我都會跟着你,你就像我的主人。”
徐八遂頓時想起蒼龍和天魔,心口發緊地捏了他的手腕傳聲:“什麽主不主的?你是白淵,又不是我的什麽仆從。怎麽滴,還是說你喜歡搞霸道主人和他的嬌俏小奴隸那一套嗎?”
周白淵笑得差點咳嗽:“……這聽起來也太刺激了!”
徐八遂聽他笑自己心情也暢快,逗完他撸完掏寶,便繼續拉着這心愛的大家夥往八卦殿而去。掏寶一直圍着他蹦蹦跳跳,好幾次不小心撞到了一邊隐身的周白淵,便學會了把圈子蹦得更大一點。
快到八卦殿時徐八遂支開了它,悄摸摸地探出頭去看八卦殿裏的情況。
澤厚倒是不在,就寒天在裏頭,繃着一張嚴肅的小臉,拿着一個本本刷刷刷地記錄。那跑過來報告雞毛蒜皮瑣事的魔修能把一件小事說得手舞足蹈,而寒天最治活蹦亂跳的傻冒,全程繃着四大皆空的老古板形容,那魔修說到一半就洩了氣焰,悻悻地報告完,撅着個嘴出來了。
周白淵也探着頭,見那魔修出來,趕緊并指也帶着徐八遂隐身,悄悄告訴他:“這貨是村口的王二,滿腦子天馬行空,嘴皮子跟漏風一樣,總能說個不停。別叫他看見你,不然定要拉着你天花亂墜上半天。關鍵是他說的那些連我都聽不懂,除了聽到頭昏腦脹和不知所雲地笑,沒半點益處。”
徐八遂順着這話語去想一想他的模樣,頓覺這樣子的小黑花可愛極了,經不住笑出牙床。
他悄悄地在大門外傻笑了好一會兒,待到八卦殿內清閑了,這才甩甩惡鬼袍的衣擺,盡量放松姿态地朝寒天而去。
一邊走,他還一邊傳聲問他的夫人:“白淵,你平時都怎麽跟他們打招呼的啊?”
“你随意,都是照着你來的。”魔尊夫人依依不舍地松開手,以靈力化作線往他手腕上綁了一圈。
徐八遂摸摸他手背,清清嗓子朝寒天擡手打招呼:“喲,早上好,忙着呢這?”
寒天頭也不擡地整理本本:“嗯,主上晨安,差不多忙完了。”
徐八遂挨過去:“也給我看看呗?”
寒天指尖一頓,有些猶豫地擡頭,面不改色地遞出了記錄本:“……其實沒記着什麽。”
徐八遂翻開他的大本子,只見一頁紙記得滿滿當當,字與字互相擠着,都要跳出來了。他頓覺懷念,就着這個記錄滿八卦的本子看起來,津津有味地看到翻頁,忽然看到個震驚的詞條,便指着它擡頭問寒天:“龜/頭血腫,這是誰啊?”
“……是那個王二随口胡謅的,你最會注意到這些。”
“咿!”徐八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便繼續往下看。
這時八卦殿外又跑來一個魔修,大老遠就氣咻咻地朝他們報告:“主上,護法大人,你們都在太好了!鄰居家的貓欺負我家的貓,我拿個竹杆幫我家貓打架,贏了之後他家非說我耍賴……”
徐八遂捧着寒天的本本,瞪着眼睛聽了這魔修絮絮叨叨的家長裏短,不時發笑和插科打诨,過後順手地接過了寒天遞來的筆,在他的本本上續記:“西村錢老,家貓受欺,當以糖哄之。”
記完他蓋上本子:“成啦,這公道一定給你讨回來!過後就給你送過去。”
錢老傾訴完得了安排,便眉舒眼笑地揮着手告別,準備回家繼續哄貓看書去了。
徐八遂也揮手,随即把大本本還給原主人,寒天收回本子,也握住了他的手腕。
“寒天?”
“主上……”寒天抽了抽鼻子,眼圈紅紅的,輕聲說:“小珂,晚飯有你最喜歡的酒,記得來餓死鬼堂喝。”
徐八遂一怔,眼圈也跟着一紅:“記得記得,那咱倆先預個約,到時候碰杯來兩碗。”
寒天那張常年嚴肅的臉笑開,笑意帶了幾分稚氣:“說定了。”
就這樣,碰了個面,拿了人家的本子說了幾番話,寒天也把他認出來了。
徐八遂百感交集地牽着小黑花出了八卦殿,還是有些不解:“他到底是怎麽認出我的呢?”
周白淵只笑,緊緊扣着他的手,憑借着隐身的便利走到身邊摟住了他的腰,還在他耳畔親親:“誰知道呢?”
兩人這般膩膩歪歪地去了光頭小布的住所,徐八遂看着他們重新建起的新家,扭頭問周白淵:“這也是你主持的工程之一?好家夥,比他倆從前住的屋子氣派寬敞多了。”
周白淵謙虛道:“應該的,畢竟是夫君的能幹下屬兼朋友。”
一聲夫君叫得徐八遂通身舒暢,他先在門口豎起耳朵,聽到了小布指揮小拉幫忙,等了一會兒才去敲門:“嘿,光頭仔,忙着呢?”
“主上來了?”門嘩啦一開,變高變壯的小拉杵在門口,徐八遂這回才看清了他手腕上形同手铐的手環,他一眼瞧出那手環是固定在他皮肉上的,牢牢地好似禁锢着骨頭。
他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小拉也跟着怔忡,圓圓的眼睛将他從頭到腳掃視了好幾遍。
“主上?”小拉,伸手往他面前扒拉了兩下,神情帶着關切,“站太久中暑了嗎?快進來坐,叫我哥給你泡壺茶喝!”
“哦、哦,好。”徐八遂定了定神,拉着周白淵的手進了兄弟倆的家,只見一個四四方方的幹淨小院落,從屋頂到藤架再到地面,全部曬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
一顆铮亮的光頭就待在這各種顏色的草藥裏頭忙活,聞言擡起腦袋,眨眨眼:“主上來找我?真是稀客,不會是哪裏受傷了吧?”
“個死光頭,就不會說兩句好聽的,見面就知道猜別人受傷,怎麽我就不能來串串門?”徐八遂切了兩嘴,見到一張藤椅,便直接過去坐下,周白淵隐身站他身後,一雙手放在他肩膀上。
小布張大嘴巴,手裏的草藥嘩啦啦掉了一地,徐八遂見狀有些忐忑,難道光這個照面就暴露了?
去倒茶水的小拉拎着水壺從裏屋跑出來,眉開眼笑地招呼着他去喝茶:“主上要不要試一試,我哥新調的茶,解暑清熱助修行,又好喝又有效!”
徐八遂便溜達到單純一些的小拉旁邊,聞了聞茶味豎起大拇指:“聞着味道就不錯!”
小拉趕緊倒了一碗給他,驕傲地挺起胸脯:“那必須!現在茶葉種得比以前多許多,大家也都喝得上了。”
兩人各捧着茶碗唠嗑,徐八遂感嘆魔界日子的變化,又忍不住問了一下他的手:“小拉,你那手環啥時候能解下來啊?”
小拉心滿意足地嘬了一口茶:“我也不知道,反正也沒什麽關系,不影響我日常生活和修行。就是以後要打仗,可能派不上用場。”
“不打。”徐八遂捧着茶碗道,“以後就過過日子享享樂。”
小拉指尖扣了扣茶碗:“诶。”
徐八遂擡頭看見那邊的小布,又打趣道:“二十年了,你哥的光頭什麽時候才能長出頭發啊?”
小布揮舞起手裏的藥鋤:“喂!”
小拉揉揉鼻子嘿嘿地笑開:“總會長出來噠……就像主上,不管離家多久,總會回家的。”
徐八遂心口一窒,帶着鼻音點了點頭:“那可不,自家的窩最舒服了,跑多遠也要回來的。”
“咱們的窩有些變了,主上哥哥還喜歡嗎?”
“喜歡,喜歡……大家太能整活了,都整得很好。”徐八遂捧着茶水晃蕩的碗輕笑,“不止家裏好,那個小正太如今也長得倍兒好,變成個精神小夥了。”
“對啊,我現在能大口大口地喝酒了。”小拉拿手裏的茶碗磕了磕徐八遂的,“主上哥哥,今晚一起喝幾碗酒吧?我現在的酒量不比你差。”
那邊耳朵尖的小布不樂意地大喝:“要不是有我的醒酒湯,你一杯就倒!還喝酒,臭小子,先把你手裏的茶喝完再說!旁邊坐着的那個也是,酒多傷身,我這個大夫一眼就瞧出你身體底子虛!還喝酒,再喝就真被酒色掏空了!”
“那你可千萬別來跟我碰杯啊!”徐八遂也朝他大喝,“我跟你的好弟弟喝,不跟你這個啰裏吧嗦的光頭喝。”
小布哼唧了好幾聲,手裏動作依然利索,三下五除二地綁好了好幾副藥包,捏着鼻子跑到他面前塞好:“那不能夠,酒還是要的,但藥也不能落下。”
“我可是很忙的,就不跟你喝。”
“管你丫的!”小布怒了,“慶賀的酒要是少了我的份,我就罷工了!”
徐八遂大笑,笑得鼻子都酸了。
小布彎腰觀察他臉色,又豎起一根手指怒道:“這神色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的!我說你,把家裏扔給媳婦兒若幹年,一回來就折騰媳婦,還折騰到發虛,這怎麽像話!”
說完他也打趣回去:“知道你是個好色之徒,人不風流枉魔尊是沒錯,可你也不用這麽急這麽猛,小心馬上風哦。”
徐八遂臉漲得通紅,氣惱地拍開了他的手指:“去去去!就不會說好話,光頭王八!”
小布小拉俱笑,這兄弟倆只覺高興,小拉張開手臂,徐八遂便給了一個結實擁抱。
“主上,歡迎回家。”小拉拍拍他,“我們也等了你很久啦。”
徐八遂鼻子酸酸地應了:“辛苦你們了。”
“你家媳婦兒最辛苦。”小布眼周紅紅地彈彈他額頭,“做個人吧,傻冒。”
“知道啦,我心疼他就跟你弟心疼你一樣。”
這三個人唧唧歪歪地唠了好一會兒嗑,徐八遂才動身離去,還讓小布塞了一堆藥,有些是給他的,有些則是給他家媳婦兒的。
出了門走遠,徐八遂手裏的藥給周白淵拎過去塞回乾坤袋了。
“他倆真是……嗳,看來是我破綻太多了,兜不住啊。”
周白淵笑:“也許只是因為大家不傻,就你,傻乎乎的。”
徐八遂也不反駁,牽着他的手來摩挲:“都叫我心疼媳婦呢。媳婦兒,再叫一聲夫君來聽聽好不?”
“叫一聲晚上多一次。”
“……這聽的代價也太昂貴了。”徐八遂戳他手背,“沒聽小布說的,我那什麽過度麽?要被酒色掏空啦。”
“這不給了補藥嗎?”周白淵摸一摸他的腰身,“放心,我給你引渡着靈力,我還想在這事上幫助夫君修煉呢,少不得的。”
徐八遂啼笑皆非:“你就會找借口……直說吧,純粹就是喜歡睡我對不對?啧,一直睡一直爽,你都停不下來了。”
“大白天不要說這麽叫人臉紅心跳的話。”周白淵耳根難得的發燙,總是被他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喜歡,怎麽會不喜歡?再多逗我兩句,我可就把持不住了。”
徐八遂點到為止,不跟他瞎聊了。像昨天那樣被按在桌案上日,他是怎麽也想不到的,萬一小黑花真突然上頭,那他哭都沒地兒哭去。
他倆跟老夫老妻似的勾着手,輾轉了幾處又到了小薩和小吉的家。
她們住的也是新家,徐八遂想起曾在夢裏經歷過的,便問自家媳婦:“對了,她倆是不是已經合契了?”
“你怎麽知道的?”周白淵奇了,“剛想告訴你。”
徐八遂回想:“在夢裏見過,第三天的時候……那便是十七年前了。”
“嗯。”周白淵握緊他的手,“小薩醒來便說要請魔尊證婚,原先我想等到你醒來再讓你親自去,可你一直沒有醒,于是代你證了。”
徐八遂反手去摟他的腰:“欸……叫我媳婦受累了。”
周白淵低頭去親他唇角:“不會受累,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他見徐八遂耷拉着,便想舒緩一下氣氛,捏着他的腰輕聲:“多虧那一次證婚,我才了解到魔界的合契大典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來日必定派得上用場。”
徐八遂發笑:“就算沒有合契,你也是我過了門的寶貝媳婦。”
“這話我最愛聽了。”周白淵捏着他腰身的手力氣大了些許,“這話得記下來,今晚在床上也說給我聽好不好?”
徐八遂被鬧得像個番茄:“不跟你說話了!三句兩句不離床,龌蹉,一腦子廢料!”
他騰出手胡亂拍拍自己的臉,上前去敲小薩和小吉的家門。
敲了半天,才響起了一個軟乎乎的聲音:“誰呀?”
門慢慢打開,探出了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門裏的三寸丁揚起了可愛的臉龐:“哇,主上叔叔,你居然來我家啊?可是娘親他們去駐守大門了,這會子還不在呀。”
徐八遂先是被這麽個虎頭虎腦的可愛小女孩吓了一大跳,随後便被一聲叔叔叫得天崩地裂。
叔叔?
叔叔!!
周白淵欣賞着他崩壞的表情,悶悶笑了幾聲才傳聲告訴他:“這是小薩小吉收留的女兒,小名小可,全名小可愛,簡單粗暴,估計是被你那稀裏糊塗的取名風格影響的。沒事,除了你,其他人也都是被叫做叔叔的。你定然覺得很吃虧,畢竟正青春年少。”
“但我們,畢竟多過了二十年。”
徐八遂為這話震動,門裏的小女孩已經等得耐心告罄,拽着他的手拉他進門:“主上叔叔,你進來坐一坐吧,娘親她們應該待會就回來了,不用等太晚的。主上叔叔順便指導我一下怎麽修煉好不好?”
徐八遂便跟着小女孩進門,裏頭的小院子擺了許多漂亮的盆栽,最多的是粉紅色的桃花,灼灼盛放,美不勝收。
“剛才我在修習娘親的刀術,真奇怪,娘親一揮手就虎虎生風,為什麽我的刀揮舞了老半天也不能把一片桃花拍下來呢?”
小可撿起她的木刀示範給徐八遂看,往面前的桃花咻咻咻地劈砍了好幾下,那桃花果然紋絲不動。
“傻丫頭,你跟花有什麽過不去的嗎?非要對着它練刀術。”徐八遂樂起來,屈指在桃花面前彈了兩下,“這花前面叫你娘兜了好幾個結界護着呢,你對着它練,成效怎麽看得出來?”
“原來是這樣!有結界!正正好哇!”小女孩恍然大悟,呱呱大笑,“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啦!”
說罷她往前一步,掄着那木刀哇喳喳喳地向前用力一劈,只聽滋啦一聲,那護花的結界跟玻璃一樣四下碎開,随後木刀把花連帶盆劈成了兩半。
徐八遂:“……”
小女孩叉腰呱呱大笑:“我果然是天縱英才!假以時日,一定能超過娘親,成為魔界第一女俠!”
……我看你是魔界第一熊孩子。
“還沒到家門口就聽見噼裏啪啦的聲響和你的笑聲,小可!你又打壞什麽了!”
徐八遂循聲回頭,只見小薩握着腰間的刀柄氣呼呼地邁進家門,昔日面無表情的冷酷刺客也因為熊孩子而壞了面癱的修行,什麽歲月是一把殺豬刀,熊孩子才是。
小吉跟在她身後軟糯地笑:“可能是摔壞了哪個小碗小碟子?哎呀,別這麽氣,這麽兇做什麽呢?”
小薩大踏步邁進家門,看見站在院子中間的徐八遂,火氣瞬間消失:“主上?”
小吉在她身後鑽出腦袋,笑靥如花:“主上?”
然後她就看見心愛的桃花碎了一地,笑意頓時消失了。
“娘親!”小女孩竄到她面前,揮舞着小胳膊求誇獎,“我今天自創了一套刀術,老厲害老厲害了!連你們布下的結界也被我劈碎了哇哈哈哈……”
小吉肉疼不已地揪住她的小耳朵:“你你你——!”
小薩在一邊苦大仇深地嘆氣,伸出另一手捏了小女孩的另一只耳朵,和小吉捏了個對稱,随即嘴皮子利索地數落了起來。
“這小丫頭的搗蛋脾氣跟我小時候有的一拼。”徐八遂在一邊看着,給周白淵悄聲吐槽,後者笑了笑:“對,這一點所有護法都蓋了章的。”
不過那也不妨礙她叫小可愛。
數落完傻兮兮的小孩,小薩過去收拾碎掉的盆栽和桃花:“主上怎麽這個時候來?這會快到飯點了。”
“哦,沒怎的,就是随處逛逛,溜達到你們家門口來了。”徐八遂笑道,見她右手袖管空的,一只左手不好收拾,趕緊過去幫忙。
小薩擡頭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着,目光逐漸柔和了。
她輕聲問:“主上待會要過去餓死鬼堂麽?許久不見主上來了。”
“來,怎麽不來?”徐八遂笑着應道,“夥食一定不錯。”
小吉那邊捏完小家夥的臉蛋也跑過來,看着那稀巴爛的盆栽心疼不已:“我好不容易才養出來的……”
徐八遂擦擦手輕輕拍她的腦袋,對她那描繪成花紋的傷疤一掃而過,只覺得她還是二十年前舉着小粉傘玩大雨的蘿莉:“安啦,過後主上養一盆給你。”
小吉從他的手下仰起腦袋,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笑意漾開了:“好啊……那就等主上送啦。”
徐八遂見她們小日子雞飛狗跳但滋潤,也跟着笑起來,但小薩忽然在一邊補充:“那桃花就當做遲到的合契賀禮吧。”
他頓時愣住,眼睛圓了些。
小吉輕扯他的袖口笑,眼睛微紅:“主上,今晚一起喝酒吧?你還沒喝上我們的喜酒呢。”
徐八遂怔怔不知如何言語,身後周白淵摸摸他的長發:“都認出你了。”
暮色四合,徐八遂跟着小薩小吉一塊去了餓死鬼堂,周白淵勾着他的手,一直隐着身形在一邊看,誰也不想打擾。
餓死鬼堂如今也翻修一新,大概因寒天先囑咐過了,放菜還沒上桌,酒壇已經擺滿了地方。
徐八遂撩開簾子進去,寒天和小布小拉已經到了,聽見聲音後齊刷刷地投過視線來,小布的光頭搖了搖:“磨磨蹭蹭的,原來是串門到現在,再不來酒都涼了。”
徐八遂笑開,詢問識海裏的殘魂:“欸,我要打火了,使得出來不?”
七月不耐煩:“不是在你心頭那聚了魂力麽?随你,跟運轉靈力差不多。”
他聞言放心,趕緊擡手打了個彈指,指尖果然出現了一縷小小的火焰,他操控着令小火分散飄到各個酒壇子上去,正巧圍了一圈,猶如一圈小篝火。
徐八遂神氣地拍拍手:“這不就熱了起來?”
說話間,門口傳來個略顯淩亂的腳步,徐八遂感應到什麽,轉身而去,看到了茫然的微城,以及眼淚汪汪的澤厚。
澤厚上前來,走到徐八遂面前,眼睛一眨不眨,還不太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幹嘛啊老瞎子?”徐八遂笑着朝他豎起個中指,“打量好了麽?”
澤厚的眼睛慢慢亮起,徐八遂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倒映在他的瞳孔裏,或許自己這張臉的模樣也刻進了他的腦海,經久不滅。
誰叫天大地大,他只能認出自己這張醜臉?
澤厚張開雙臂,猛地把徐八遂抱住,高挺的鼻梁刮着他的肩膀,憋了二十年,開口只道:“有什麽好打量的?都是那麽一副尊容。”
徐八遂猛拍他後背,聲音響亮得如同在拍一頭熊,澤厚哭笑不得:“你丫的拍面團嗎?手勁這麽大!”
“後背,不疼嚯?”
澤厚意識到什麽,便誇張地抖動着肩膀:“那誰跟你說的?我沒事,早八百年沒事了。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可帥了,不信問寒天,他最喜歡摸我這道疤了。”
寒天還沒喝酒就嗆了,朝這邊怒目而視。
澤厚趕緊收嘴,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徐八遂,想上手又不太敢,只得比劃着心髒的位置小聲問:“你這兒,還有當初其他地方的洞,怎麽樣了?”
“都好了。”徐八遂揮揮手,“一點痕跡都沒有,就像一場夢似的,醒來散得空空,但你們都在。”
澤厚左看右看,終于還是擡了手,一頓怒搓狗頭,搓得徐八遂腦袋亂糟糟。
徐八遂聳着肩膀任他搓,忽然看見一只漂亮的橘貓踱步到腳前,他順着橘貓輕晃的尾巴向後看,視線由着一根盲杖上移,最後停在了微城的眼睛上。
徐八遂駐望了一會,也擡手去摸弟弟的腦袋:“城兒,來吃飯了。”
微城呆若木雞,怔了片刻才捉下徐八遂的手,唇角揚起溫柔又酸澀的弧度:“哥。”
一行人互相挨着坐下,酒壇漸開封,橘貓跳上桌子到處嗅,醉醺醺地搖曳,優雅得像精靈。
殘魂的視線一直跟着這橘貓,徐八遂伸手去摸它,七月借着他的感知,也感受到了那柔順皮毛帶來的安撫,自吹自擂起來:“難怪龍兒當初最愛摸我,原來這麽舒服。”
徐八遂笑開,傳聲給一直隐身在身後的周白淵:“你還愣着幹嘛啊?快顯形,我們一塊喝酒。”
周白淵摸摸他的腦袋:“唔,我再看會。”
酒過一巡,小吉東張西望:“周公子人怎麽不來呢?許久……許久沒見過他了。”
小薩啜着溫酒:“是許久不見了。”
小布猥瑣地嘻哈兩聲:“也許在休息?都是主上的錯。”
小拉支起下巴:“主上的道侶,我記得長得特別特別好,太久沒見了,我已經要忘記具體的面目了,只記得……他的眼神。”
寒天看向徐八遂,小眼神欲說還休,複雜得很。
微城摸索着酒碗,也點了頭:“希望嫂子早日回到哥哥的身邊。”
徐八遂幹咳了咳,傳聲給身後的人:“你看,大家都想見見你,媳婦,出來喝酒啦。”
周白淵指尖繞着他耳垂:“嗯,再等一會。”
這些人多不知道他對魔尊做過何事,他也不奢望什麽,就是想聽聽唯一的知情者的看法。
澤厚手中的酒碗空了,他拍下碗再斟滿,狀若漫不經心:“那周白淵,幹嘛不來和我們一塊吃飯?”
徐八遂笑:“他啊,臉皮薄,那我去把他叫過來。”
他準備起身,周白淵從後按住了他的肩膀,傳聲告訴他:“不必,我自己過來,你坐着。”
徐八遂喜不自勝,趕緊假裝聚了個傳喚陣,自編自導地和另一頭對線,飯桌上的其他人便都等着。
沒一會,腳步聲從外響起,衆魔修回頭望去,看着一只手指修長的手揭開簾子,身着白衣的大美人微低着頭進堂裏來。
他擡起眼睛,一身白衣穿出了驚絕豔世的惑世感,甫一擡眼,滿堂生華。
除了徐八遂和微城,其他魔修都愣住,周白淵看過每一個人,合手微微躬腰,二十年來第一次以己容己聲示人。
“諸君,別來無恙。”
飯桌上的橘貓跳進他的懷裏,這一回他沒有捏住它的嘴巴,橘貓張嘴綿長地喵了一聲。
酒香和黑夜随着這一聲而四散,徐八遂眼窩熱得不行,周白淵輕飄飄的一句話,只有他曉得分量多重。
周白淵重現于世。
周白淵重獲新生。
是夜,徐八遂喝得醉醺醺的,傻笑始終沒從唇角邊消失,也不知道和其他人碰過了多少碗好酒,只知道太高興太幸福了,滿心淋漓盡致的歡喜。
周白淵也喝空了不知多少壇酒,他終于能當回寡言少語的社恐,反正有徐八遂在身邊,唇舌不必他多費,而人世喧鬧與他共享。
夜深,徐八遂晃悠着倒在他的臂彎裏,他道一聲回去,所有人都點着頭望向他。
周白淵直接将徐八遂橫抱起來,揣在心窩上起身出去,護法們都跟到門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二十年,他終究是頂着徐八遂的面目與他們相處的,久而久之,大家已經忘了他原先就是個冰冷冷的花瓶美人。
複蘇初春炎炎灼夏都是徐八遂的,周白淵人如其名,一燼一淵,蕭瑟深秋大雪隆冬才是他的。
“就送到這吧,不用送了。”周白淵抱着徐八遂到餓死鬼堂的門口轉身,其他人便都停住腳步,還有些如置夢中。
只有小布酒意上頭,說話實誠了點:“那個,放在二十年前,我以為主上是上邊的,現在總算是擦亮了我的狗眼……啥也不多說了,夫人,不,公子,主上那身體,嗳,您少折騰他點哈……”
小拉趕緊捂住自家光頭哥哥的嘴巴:“他喝醉了說酒話,主上……啊不公子,您別往心裏去啊,蛤蛤蛤。”
周白淵朝他們點了頭,淺淺一笑:“多謝。”
他抱着徐八遂轉身回去,身後有人喚了一句:“主上,路上小心。”
周白淵無聲笑起,也不應,只是抱緊徐八遂回南柯閣。
進了門,他回身關上門,看了一眼叫寒冰打造而成的魔尊寝宮,抱着徐八遂到床邊坐下,單手抱着他單手開始運靈。
南柯閣的萬年寒冰再無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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