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唯有

衛連跟薛旁婉的婚事很快就訂下來,是在一個月後的仲夏裏,時間之急,免不了讓人議論紛紛,有的說是衛連生性風流,将薛家千金迷得暈頭轉向,私下便已訂了終生;有的說是衛連與薛旁婉兩情相悅,但薛旁婉卻被許配給了韓府的七公子,怎料那七公子體弱多病,結果沒撐到成親之日就去了,這才讓癡癡苦等的衛連守得雲開見月明;更有甚者,說衛連是衛家獨子,可惜喜好男風,以致二十好幾還未婚娶,這使得衛千戶忍無可忍,最後硬是逼着他與守備府的薛千金訂了親。且不論衆說紛纭,總之衛薛兩府的這樁婚事算是塵埃落定了。

慕勉初聽到這個消息,的确有些驚愕,倒不是因為衛連要娶的人是薛旁婉,相反她早就清楚這倆人糾葛不清的關系,而是衛家這種急着操辦親事的态度,總叫人覺得有點蹊跷,同時喜訊傳出後,衛連再沒有到慕府拜訪過,但無論如何,這些都不是她該去思付的事了。

很快,又到了幽州一年一度的曲燈節,挂花燈放花燈,祈福求願,攜親游逛,年輕男女私下幽見,自是熱鬧無比。

“勉兒,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嗎?”臨出門前,沈兮藍略顯惋惜地道。

慕勉盡量不去瞧她身旁人:“不了,街上人又多又擠,爹爹又去了任大人家做客,我留下來陪娘。”

沈兮藍不再多說,笑盈盈地挽着慕沚的手臂,啓唇講:“早就聽說曲燈節是你們幽州特有的節日,沚,這還是咱們成親以來,頭一回一起去放河燈呢。”

慕沚卻盯着慕勉的袖口有些出神——明明夏方初,她卻仿佛很冷一般,一雙小手始終縮在袖子裏,不肯伸出來,無端端地令人心疼。

或許心底某個地方,也是希望她不要跟去的,他淡淡垂睫:“走吧。”

沈兮藍一手挽着他,一手提着荷花燈,在郦茹臨安的跟随下離去,在他們轉身之際,慕勉也轉身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行去。難得節日,她給秋渡李順兒他們放了假,只要趕在戌時末前回來就成,看着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慕勉臉上也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後又來到瓊瑤居,陪慕夫人吃茶聊了一陣天,慕夫人素來睡的早,不到戌時便歇下了。當剩下一個人,慕勉去廚房拿了一壺小酒,又提一盞琉璃燈,獨自坐在花苑的涼亭裏喝着,夜晚的涼風挾着芙蕖幽香的氣息,撩起青絲漣漣,拂開她眉眼間的輕悵,那股寂寞之美,更被散發到了極致。

驀然間,面前出現一張恐怖猙獰的鬼臉。

慕勉無奈一嘆:“唐重玉,你換個新鮮點的好不好?已經不好玩了。”

唐重玉笑嘻嘻地摘下面具:“行啊,吓唬幾下膽子就變大了。”

慕勉疑惑地問:“你不是跟我哥哥他們一道出門了嗎?”

唐重玉坐到對面,兩手托腮咯咯笑道:“人家夫妻倆的,我倘若真的跟去豈不是讨人嫌?”

慕勉不吭聲,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唐重玉擰眉:“我說你才奇怪,今兒個這麽熱鬧的節日,你為何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

慕勉摩挲着手中涼滑的杯沿,笑了笑:“有什麽可去的,人家都去祈願……我又沒有願望。”

唐重玉笑着調侃:“你當你是神仙,把自己說的無情無欲的,果真這樣,還不如出家當尼姑去呢。”

慕勉飲酒上臉,不一會兒臉蛋就紅彤如霞,聞言暢笑兩聲:“好啊好啊。”

唐重玉發現她不像平日的說笑玩鬧,倒真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樣,驚慌起來:“喂,我玩笑的,你別當真啊,你要是真的當了尼姑,你哥哥不把我大卸八塊才怪!”

慕勉手指微抖,想到喧聲鼎沸的人群,想到光彩缤紛的河岸,想到被花燈映成火一樣豔紅的河水,想到他們形影相随的樣子,被風兒拂過的眼角泛起濡濕的溫熱,執杯,仰首而盡。

唐重玉控制不住好奇,擺出跟她将心比心的樣子:“老實說,你心裏真的就一點願望也沒有?”

慕勉垂下眼簾,浸染在夜的暗色裏,那睫底下卻是漾動滢光,帶着蒼白的冷與痛,似雪,差一步就化水懸落:“我的願望,永遠也實現不了。”

像被她話中那一股難以形容的悲傷所感染,唐重玉盯着她沉默一陣兒,爾後才嘆:“你與我認識的女子們果然不一樣,別人到了你這般歲數,都早早就結婚生子了,其實我本是瞧着那位衛公子不錯,對你也算真情一片,可惜居然也訂了親,依我瞧,這裏面倒像大有文章。”

慕勉撲哧一笑:“四公子,你以為你是衙門辦案的不成?人家的家事你也要八卦幾遍。說起來,你在家我住的也夠久了吧,怎麽還不走?”

唐重玉聞言,故意板起臉:“你哥哥都沒有轟我走呢,再說了,我留在幽州也是有正經事要做。”

“正經事?出去喝花酒嗎?”慕勉眯眼狡黠一笑,“想你唐大公子有家不歸,該不會是在害怕見什麽人吧?”

唐重玉居然不答,笑呵呵地奪過她手裏的酒杯,一口飲了下去。

慕勉也沒嫌他,再加酒醉燒頭,二人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聊着,唐重玉先是跟她談天說地,到後來又提起他的六妹,從給她換尿布到最後見她蹒跚學步滔滔講個不停,那份作為兄長的寵溺之情當真無以言表。

“喂、喂……”最後唐重玉還沒講完,慕勉已經趴在石桌上昏昏不醒,他喚了好幾遍也沒喚醒,這才恍然醒悟,“死丫頭,原來酒量這麽差。”

他正值頭痛,卻聽慕沚的聲音跟幽魂似的從拱門處傳來:“勉兒怎麽了?”

唐重玉冷不丁吓了一跳,回過頭時,慕沚已快如旋風般與他擦身而過,半彎□,将伏倒的慕勉輕輕攬進懷裏,看着桌上的酒杯酒壺,秀致的眉骨倏一聳蹙。

唐重玉唯恐他誤會,趕緊出聲解釋:“你、你們回來啦?哎呀,是她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早知道她酒量這麽差,我就不讓她喝了。”

看着她醉得昏昏沉沉的樣子,慕沚心底一疼,輕聲喚着:“勉兒……”被燈光映着,她毫無反應,一張小臉像是潔白的雪花上撒了濃濃的胭脂,嬌豔絕倫,流轉着霞光,似飄舞在煙雨裏的桃花瓣,有種亦幻亦真的美麗。

“勉兒怎麽了,竟然喝得這樣醉。”與他一同回來的沈兮藍見狀訝然,忙吩咐郦茹,“再去喚幾個丫頭來,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我送勉兒回去。”慕沚說完抱起慕勉,仿佛付出了一生的柔情,動作簡直輕得不可思議,生怕碰碎了一般,那樣溫柔珍惜的眼神與舉止,連唐重玉都看得怔在原地。

他一路抱着慕勉回脈香居,迎着月光,目光始終凝睇在她臉上,舍不得移開半分,像是個愛到病态的丈夫,貪戀着妻子的每分神色。

回到寝室,慕沚把她放至床上,為她脫掉鞋襪,為她蓋上薄毯,當再擡頭,發現她一對黑漆漆的睫毛宛如小扇子般整齊地刷下來,有晶瑩的淚痕正無聲無息地流淌而出。

她眉心尖尖颦動,口中發出碎絮的呓語。

慕沚心疼地用拇指拭去她的淚痕,但那淚總也流個不停,宛如蒸騰的沸水,從指尖直直燙到他的心底深處。

“勉兒、勉兒……”他最終将她喚醒,眉宇泛起薄霧似的憐柔,“做噩夢了嗎?”

慕勉睜開眼,直直盯着面前那張冰雪絕致的臉龐,眼神帶着不知何處的迷惘彷徨。

慕沚握着她的手哄道:“別怕,哥哥在這兒呢。”忍不住又問,“是不是不舒服?我讓人準備解酒湯好不好?”

看清楚是他,慕勉忽然用力阖上目,伴随着顫栗不止的身體,眼眶裏的淚水流得更厲害,卻壓抑着不肯發出一點聲音,宛如承受着慘烈毒藥,兀自傷着五髒六腑。

慕沚低下頭,知道自己此刻什麽也做不了,什麽話都不能脫口,修長的十指泛出蒼白,只在無力地顫抖。

“哥哥……其實今天,我對着老天許了一個願望。”

慕沚神經一緊,恰好她側過臉來,燈影之間,是一種恍惚的微笑,凄美得像是山上的白色山茶花,被風吹得凄凄涼涼地碎散一地——

“我向老天爺祈求,下一世,我們不再是兄妹。”

再也不做兄妹,再也不做兄妹……

她緩緩吐字,流着淚微笑,自小到大,她都是留給他最好的笑,也是這樣的笑,反反複複地出現在他的夢裏——

只要不是她,哪怕一個時辰,一天,一年,一輩子,他的身體都将永遠處于空蕩,那顆殘缺的心将始終成疾,只要不是她,他的痛苦将追至一生。

慕沚情不自禁把她摟在懷裏安撫着,彼此,沒有任何言語,像兩只可憐而迷失的獸,在暴雨裏相依相存,共同發抖。

這一世,他們生錯了身份,愛而不能,那麽下一世,他們就生做兩個不同的普通人,人海茫茫中相遇,不管貧窮貴賤,他都愛她,他都娶她,撫育兒女,白發厮守,無論哪裏,他都随她而去。

這世,唯有一個願望,唯有這一個願望可許。

當慕勉終于哭着睡着,慕沚俯首,輕輕吻了下她的額心,勉兒,在這一刻,做個好夢吧。

作者有話要說:塨冉 2014-04-06 00:49:03 霸王票

非常感謝!!!

下章開始進入轉折點。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