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傍晚時分,雨大了些起來。秋末初冬裏,樹葉不再是油油地泛綠,而是帶着煙氣的茶色,在雨霧裏,不免有些蕭瑟。在扈地郊外,重重樹林間,隐隐顯顯有一座黛瓦青牆的別苑。
這別苑的書房已進進出出好幾撥人。瑟見着書房裏的人走了出來,便趕緊拿了一疊折子進去。
“主上,這是今天剛送到的折子。”瑟将一疊折子放到案上,看着玄衣人閉目養神,便問道,“主子,傳膳吧?”
“就……”玄衣人捏了捏眉心,“就傳這吃吧,簡單點。”
“是!”瑟轉身離開。
玄衣人睜開眼,拿過旁邊的折子,開始執起筆看了起來。
就在此時,白澤芝所在的那條船舸剛剛靠上了扈地碼頭。幾個人撐了油紙傘下了船,上了早已等候在碼頭的兩架馬車。昏昏黃黃裏,兩架馬車載青石路上碾過,穩穩地奔走在扈地大街。
“一着地,便開始颠着了。”木藍靠着自家師傅嘟囔了嘴。
其他三人聞言笑了笑。
“其實,還是在谷中好,是吧?”白澤芝正坐在木藍對面,将他臉上的稚嫩盡收進眼裏,白澤芝笑了笑道,“不暈也不颠,兩腳撒歡滿山跑。”
“呃……”木藍一聽愣了,卻是立馬轉了一下烏溜溜地眼珠,道,“谷中好,谷外也好。”說完又讨好地看了看師傅,生怕師傅嫌自己嬌氣,以後再不帶出谷了。
白澤芝一看那小眼神就知道木藍心裏想的了,便笑着伸手摸了摸木藍的腦袋。
“诶,”蘭煜看着木藍,想起洛安常來,“那安常倒是很乖巧,整日待在房裏,不見煩悶。”
“閨閣中女兒自然是乖巧,”白澤芝想起家中芙蕖,眼裏滿滿是笑意,“得一兩件玩意便能消磨一陣。”一邊說着,一邊打算有空的時候順路看看有沒有特別的物什。平常芙蕖都是待在閨閣,撫一撫琴,拿紙寫寫畫畫,都是安安靜靜的。偶爾得一件玩意,眼裏的笑容才較平時璀璨,能拿着玩上好一陣。
“想必也是洛丞相家教比較嚴格,現在大有活潑的女兒,未出閣上街面紗也不佩,甚至舞刀弄槍騎馬都有。”蘭煜道。
“哦”白澤芝一擡眸,一邊說話,一邊看了看薄言,“你是在說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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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煜心裏一個咯噔,想起來家裏的确有一位比較活潑的妾室,兵部侍郎潘大人的嫡女。說起來,蘭煜和潘氏第一面,便當街打了一架。那日蘭煜去見白澤芝的路上,順手抓一個花衣女賊。那花衣女賊狡猾得很,見着不好立馬裝作無辜弱女子。偏這一幕被俠義心腸的潘氏半路遇到,以為碰到了強搶民女的登徒子,立馬抽刀直上殺了過去。這潘氏确實有點實力,容不得蘭煜多說一句,直把蘭煜逼進河裏才傲氣離開。白澤芝見着濕漉漉的蘭煜自然是好一陣笑。而第二面再見便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一挑蓋頭,發現不對,兩人又打上一架。後面自然是誤會解開了,蘭煜卻是沒有招過潘氏侍寝,兩人好兄弟般相處,偶爾還會切磋一下刀槍,着實讓好友白澤芝驚訝了一番。
“那……”蘭煜提起比自己還強悍的潘氏總有些不自在,“那是潘岳丈溺愛了些。”潘侍郎有三子一女,這麽一個嫡女,又天性活潑開朗嘴巴甜,自然是慣得不成。
聽到“岳丈”兩字,薄言才淡淡地看了一眼蘭煜。薄言并不知道蘭煜跟妾室還有這麽一出,而蘭煜方才那一絲不自在,以及那句維護內妾的一句話,在薄言眼裏成了害羞。薄言在這并不知道蘭煜和那潘氏并無夫妻之實,而等他知道的時候,已再無法釋懷。
薄言沒有說話,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睑。他以前和蘭煜在京都的時候談及姬妾女人,只黯然一笑。沒有指望的時候,便沒這麽多渴求。沒有渴求,自然不會如此難受。而現在,卻是心痛難忍,兼具嫉妒與自責的心痛。嫉妒那些姬妾能擁有站在他身邊的身份,卻又自責自己将會分了原先夫君給予那些姬妾兒女的疼愛。薄言心裏暗自苦笑,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開始這般不灑脫了。這是越靠近京都,心裏才越發如此不定的吧。當時離開溱水關的時候,薄言便已答應與蘭煜常伴,随着越來越靠近京都,薄言才發現,自己還是很介意那些姬妾的存在的,而且已經不滿足與他的姬妾一争朝夕。心裏所有的痛苦,皆是因為內心的不滿足,薄言覺得這是很有道理的。
蘭煜伸手握住薄言的手,看着清雅出塵的薄言,湊過身在他額上輕輕吻了下。薄言擡眼看向蘭煜,耳尖微微泛紅。
“給我時間,”蘭煜如是道,“我不會讓你委屈。”
薄言微微一笑,宛若一朵白色郁香悄然綻放。
白澤芝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唇角微微上揚。他雖然偶爾會拿蘭煜和薄言的事開句玩笑,或者酸上一句,心裏卻是希望兩人能一直和和美美。兩個人都是自己的摯友,哪個都不希望受到傷害。而兩人中,白澤芝有些偏薄言。薄言看着清清冷冷,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實質卻是個死性子。這麽多年來,就只将蘭煜一個人置于心底。他原可以潇潇灑灑地做他的神醫,收幾個徒弟,偶爾救死扶傷,便可安穩一世。因為愛一個人,跟随到戰場,條件差不說,還随時會有危險。更鬧心的是,愛的人姬妾成群。怎麽看,白澤芝都覺得應該站在薄言一邊。而現在,聽到蘭煜這一句,白澤芝心裏也一松。蘭煜說的,就一定會做到。
三人雖話不多,卻是心有靈犀,畫面極美。而在這濃情蜜意、情同手足裏,還有個特別的存在,被這三人忽視了。
木藍呼啦一下拿手擋住眼睛:“師傅,我什麽都沒看見!”
三人:“……”
“哎呀,這就到客棧了。”蘭煜挑了挑車簾,向外看去,“得好好地挑些可口的來沖沖寡淡!這扈地的鲽魚最是有名了吧?今兒個就嘗嘗鲽魚了!”
木藍的注意力馬上就轉移了,擋在眼睛上的手立馬就放下,眼睛忽閃忽閃地眨啊眨,咽了一下口水問:“鲽魚?那是什麽魚呀?真那麽好吃?”能讓王爺惦記的,肯定是相當美味呀!
白澤芝和薄言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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