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明時分,白澤芝接到口谕,便要趕緊出發。出發前,白澤芝到母親那去告別。

“少爺。”候在外面的添竹輕輕喚了一聲,忙起身。

“別起了,小心吵着母親,”白澤芝止住了添竹的動作,“我看一眼就走。”

添竹點了點頭道:“夫人服了藥之後好一些了,下半夜睡得安穩了些。”

白澤芝站到母親床前看了一會。房間裏僅遠遠留了一點燈火,從绛紅色燈罩透出暖融融的光,映得母親蒼白的臉微微泛紅。以前經常離家,卻從不曾像這次這般匆忙,連等得母親醒來告別都是一種奢望。不知是不是因為母親生病的緣故,白澤芝有些低落。最終,他握了握拳,将一封信放在床頭,便離開了。

皇帝派來的車辇很是舒适,坐在裏面颠簸都感覺甚少,兩個車夫在前面打算日夜兼替交互趕車。夜鳶看着一夜未眠的白澤芝終于在馬車的輕晃裏入睡,心裏終于安心了些。

太陽還未出來,天地間浮游着淺淺缃色。東達山自山腰起便纏纏繞繞了些深深淺淺的雲霧,半遮半掩,妖嬈而腼腆。濕答答的樹葉粘着泥石,有些滑。蘇木踩着昨日落将一地的樹葉,小心地攀着行走。

“聖醫,小心些。”身後的濃若輕扶了一下。

“多謝。”蘇木将手臂抽了出來,身子往後讓了讓。對濃若的熱情,蘇木總有些不自在。像今日這般上山擇藥,濃若便一個老早等着蘇木了。蘇木心底是不願和濃若這樣的女子多做糾纏的,一方面是因為濃若的背景,另一方面是覺得濃若太過熱情的性子。

這濃若是羅那首富家女兒,瀾橋最大的種植園便是她家的。濃若一時興起跟着父親來到瀾橋,便看到了為農奴治病的蘇木。那時的蘇木猶如羅那神殿裏的聖醫神佛,悲憫而慈顏。誰也想不到靈動爛漫的濃若會喜歡上這麽一個安靜的大夫。那第一眼,濃若便喊蘇木“聖醫”。蘇木忙中擡頭,還沒反應過來聖醫是神殿的神佛,對着濃若迷茫道:“在下只是區區大夫……”從此,濃若便一直在蘇木身邊出現。讓蘇木奇怪的是,濃若的父親沒有一點阻止。

蘇木斂了斂心神,眼光掃到濃若沾着一片潮濕葉子的鞋面,便伸手替她拿下濕葉,道:“濃若,你何必呢?上山擇藥很是危險,走的是平日裏無人問津之處……”

濃若看着蘇木俯身那一刻的垂眸,早已心動不已。她揚起笑顏道:“我喜歡!”

蘇木擡眼,看着眼前這位眼裏滿是愛慕的姑娘,不知如何接話,低了低眼眸,轉身便往前走。熟不知,濃若便是愛煞了蘇木一低眸的溫雅,一如初次見到那般。

蘇木細細尋找着草藥,時不時地看一眼身後的濃若。而濃若則是擇上一支藤蔓,摘上兩朵野花,跟在蘇木身後很是歡喜惬意。

“聖醫……”濃若拉了拉蘇木。

蘇木正看到一株稀有的白木香而淡笑,聽到濃若微微發顫的聲音,立馬看了過去。在密密掩掩的長草後,躺了一人,從劃破的衣衫上的血跡來看,應該是受了傷的。蘇木放下藥草簍,朝那人小心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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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若拉了拉蘇木,眼神有些猶豫。她知道燓廈與羅那從前日起就在瀾橋打起仗來的,父親當時要求她離開瀾橋,而她沒有答應。就在昨日,又是一場惡仗。濃若離戰線很遠的地方,光知道出動了所有種植園的大象,就可以想象這邊的動靜有多大。現在發現這樣一個人,而且并不是羅那人衣着,濃若自然是有些害怕。

“不要怕,”蘇木看到拉着自己衣擺的蒼白的手,便回眸看了看濃若,“我看一下,不會有事的。”

濃若看着蘇木的眼眸,心裏的擔憂散去了一半。這就是吸引濃若之處,不管是農奴還是富人,聖醫的眼裏都是平淡而溫和的。濃若放開蘇木的衣擺,改抓住蘇木的手指。

蘇木只當是濃若害怕了,便牽着濃若走了過去。在那受傷的人那,蘇木放開濃若的手,俯下身查看那人的傷勢。身上雜七雜八的傷和未清幹淨的蛇毒還是小傷,那發下暈染的一片血跡來看,傷的最重的當是頭部。這人雖只着了一件裏衣,卻是燓廈人衣着。蘇木皺了皺眉,不知在想什麽。

濃若看了看那人的周遭,又看了看附近折斷枝桠的痕跡,抿了抿唇,對蘇木指向一處道:“聖醫,這人怕是從那處摔下來的。”

蘇木看向濃若指的方向,自上而下斷了幾個枝桠。蘇木解下随身的水囊,捏着那人的下巴,流了一點點水進他的嘴裏。水進的很慢,那人閉着眼毫無知覺,卻也緩緩地進了一些水。蘇木只上山采藥,并沒有帶任何東西,收了水囊之後,便思索着要怎樣将這人帶回去。

“聖醫,”濃若看了看蘇木道,“這人是燓廈人……”濃若看到蘇木微微凝眸,自然就知道他想救人。在這個打仗的檔口,救個燓廈人回去肯定會惹上很多麻煩,但以蘇木的性子,是不會放任一個傷者在這自生自滅的。

蘇木擡眸看了看濃若,不語。

“若是明着帶回去,讓人看到了,更是害了這人。”濃若道。

蘇木淡淡一笑,知道濃若并不是不想讓自己救人,而是替他想了前前後後。

“薄……薄言……”進水之後的傷者輕輕說了幾個字。

蘇木猛得看向那人,神色有些異樣。

“聖醫,”濃若看着蘇木,道,“我喚輛辇車來接吧。”

“如此,多謝了。”蘇木道,心裏卻是想了其他。

濃若起身,撚摘下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起一道聲音。那清透的旋律沖破密密層層的樹林,回蕩在山谷裏。

蘇木解下外衣,包着傷者綁到背到自己身上,濃若在後面背起蘇木的藥簍半扶着蘇木,慢慢朝山谷下走。

待他們到谷底的時候,一輛車辇早就候在那裏了,只管家帕舒焦急地四下張望。

“我的主子啊,”帕舒奔向濃若,将她細細查看,“到底哪裏受傷了?”

“崴腳了。”濃若道。

帕舒疑惑地看着濃若行走自如的腳,又朝濃若身後的兩人看去,神色更是疑惑。

“記得,帕舒,”濃若站帕舒面前,正色道,“我跟着聖醫上山采藥,不小心崴了腳。”

“可是……”帕舒看着蘇木背上那明顯是燓廈人打扮的傷者欲言又止,最後無奈地看着濃若,“明白了,帕舒會交代下去。”帕舒這才明白為什麽主子一定要求要辇車,而不是平常所用的竹肩輿。

蘇木将傷者放在辇車裏的榻上,和濃若一起坐在一邊。

“主子,出了這山谷,便會有兵士巡查。”帕舒道。

濃若看了看蘇木,朝帕舒點點頭。帕舒便坐到外面去趕車。

濃若和蘇木看向塌下的空隔,相視了一下。他們将傷者藏在了那空隔裏,不大不小的正好。濃若從一邊拿出一卷棉紗布和小竹板。蘇木看了一眼,便伸手接了過來。

濃若撩開下擺,露出腳踝,看向蘇木。這是聖醫第一次替自己料理。濃若身體一向很好,沒法柔柔弱弱地讓聖醫診過病,濃若很是遺憾。而這次,雖是假的,也着着實實讓濃若滿足了一把。濃若就是喜歡看蘇木低眸診病的神态,那專注、溫雅、平和的每個瞬間都讓濃若心動不已。

蘇木将棉紗布纏向濃若的腳踝,頓了一頓,又抹了一些藥在棉紗布上,又将竹板綁了上去。

淡淡的草藥味飄了一車,濃若看着蘇木彎起了嘴角。蘇木看着濃若的笑顏,有些無奈。裝病都能笑成這樣,這世上除了這丫頭,應該沒人了。

果然,出了山谷便有兵士上來盤查。因車辇上的家族标記,還有帕舒進山之前打點過這些兵士,這盤查便寬松了些。

兵士挑開簾子,一股濃濃的草藥味便撲鼻而來。梨花帶雨的濃若小姐側躺在榻上,腳踝上綁得嚴嚴實實,而一旁的蘇木坐在一邊翻看着草藥簍。

“我家小姐受了傷,勞煩讓我們早些回去治傷,”帕舒又塞了銀子給兵士,“一點心意收着買酒喝,諸位辛苦了!”

兵士笑了笑,拿着銀子放下簾子。這濃若小姐愛慕這位大夫的事,早就傳遍了瀾橋各處。這不,跟着小大夫上山采藥就成這樣下來了。想想濃若小姐富可敵國的財勢,還有明朗豔麗的姿色,兵士便感慨小大夫的好命。

就這樣,車辇穩穩地離開了東達山。

這車辇自然是去濃若在瀾橋的莊子。蘇木知道這燓廈傷者會給濃若帶來麻煩,卻也不能在青天白日裏将人帶回自己竹樓。只能待着夜色裏,将人偷偷帶回去。

濃若知道蘇木不會放心将人留在自家,卻也是擔心蘇木遭人搜查,打算天天去蘇木那看着。從那天起,瀾橋人都看到濃若小姐帶着腳傷,天天坐着竹肩輿去蘇木大夫的醫館。大家便都明白了,自從濃若小姐跟蘇木大夫去采草藥受了傷,蘇木大夫便被濃若小姐感動了,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到了一日不得不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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