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蘭赫看着繁花似錦的郁香盛會,臉色淡淡。

三年一度的郁香節在京郊郁香莊籌辦。這郁香節本不叫郁香節,而稱百花節,而這莊子本是叫百花莊。冬日裏本是百花凋零之時,卻将百花節放在這樣的時節裏,不得不說是燓廈人的閑情逸致。燓廈氣候宜人,常年風調雨順,燓廈百姓比其他國家的百姓更是舒适。秋收一番農忙之後,到來年春耕之前,燓廈百姓都是很閑暇的。燓廈國君舉辦這麽一個三年一度的百花節,可以說是給百姓找了個除了農活之外可以忙活的事情,養花。

百花在冬日裏大多是凋零之際,為了留住這美麗花姿,從坐北朝南的花圃,到這百花莊一間間溫暖如春的花房,燓廈人可謂是絞盡腦汁。在一次百花節的時節裏,寒氣降臨得比往年早。寒風裏,精心料理的百花被吹得甚是凄慘。本以為那次的百花節會格外寥落,燓廈國君發現郁香卻是迎着寒涼亭亭玉立,那染了殷紅的花骨朵在寬葉的遮掩裏內斂而優雅。燓廈國君甚是喜歡這樣節操的花,便立馬将百花節改成了郁香節。燓廈百姓發現郁香好養又美麗,便也種了好些。

今年還算暖和,天氣并沒有降寒,郁香節沒有郁香開放,都只長了青翠欲滴的寬葉。禮部早使人将花房裏盛開着的花擺放了出來,點綴在綠葉之間,也是極好看的。而此季的火紅楓樹,更是襯得這莊子瑰豔妖嬈。

冬日暖陽,寒風不似前幾日那般冷,吹在臉頰上卻也是有些涼。在這京郊莊子裏,風自是比京都城內更大一些。饒是如此,也不減郁香節的盛意。這郁香節,賞花為其一,而比藝才是更為重要。各處都會選拔了各色才藝的人參加這次盛會,皇族官員會在一邊賞評,勝出者自然是封賞豐厚,榮耀萬分。

蘭赫身邊的曹宦官早已發現帝皇的走神。

“皇上,”曹宦官上前道,“最後一位是白将軍小女。”

蘭赫斂了斂神,掃了一圈之後,看向正中。

不驚第一次出席這郁香節,不動聲色間将周遭看了個仔仔細細,包括燓廈帝皇的走神。不得不說,燓廈富庶而安逸,百姓的生活應是比其他各國都更為舒适。然而,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當戰争來臨,這些百姓是否能夠承受住。就像這些強留住的繁花,寒潮來臨,能留下幾枝。若本無繁花,還不至于唏噓。繁花落盡,會是更為凄涼吧。

不驚看了看身邊寧安王其淵,有些無奈。其淵怕是覺察出從莫桑到燓廈的莫桑帝皇不是真正的莫桑帝皇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畢恭畢敬。按照其冽的性子,自是不會對其淵和善的。

不驚看了一眼燓廈帝皇,同樣是帝皇,卻差別如此大。這燓廈皇室裏并沒有出現手足相殘的事情,燓廈帝皇的弟弟們都相當擁護帝皇,可見蘭赫雖無能,但在他的弟弟們眼裏卻是個好皇帝。而其冽雖胸有丘壑,卻太過瑕疵必報。不驚以商人的眼光來看,是有些不認同其冽的鐵血的,本着以和為貴的思想,像這眼前的其淵便是沒必要整的。不驚從小就被送出宮,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不能體會其冽的恨意,他覺得上輩做錯的事情跟小輩沒有關系,若要打壓,還是找原罪公平些。但是,也是依靠母妃和哥哥的照顧,才能讓他避開宮廷争鬥,在外面逍遙這麽多年。況且,不驚手上的勢力很大部分都是因哥哥才能壯大,哥哥要求怎麽做,不驚不怎麽會有異議,只不過看着其淵有些無辜。

“這郁香盛開是極美的。”不驚抿了一口酒,對其淵道。

其淵聽到這無頭無腦的一句話,有些迷茫。現下的郁香只長了綠瑩瑩的大葉,并沒有開花,他不明白皇帝為什麽說郁香盛開。

“再待上些時日,你自會看到郁香盛開。”不驚道。

其淵聞此言,慢慢地回過味來,試探地喚了聲:“二……二哥?”

不驚淡淡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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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淵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意,仿佛心一下子落到了實地。他現在已知道,眼前這個根本不是莫桑的帝皇,卻能讓自己沒來由地感到安心。

這時,在遙遙的輕敲樂聲裏,一位面佩金絲輕紗的女子翩跹而來,杏黃高腰褶裙在舞步間飄灑翩飛,外面金色輕紗罩衫輕揚微束。在火紅的楓樹下,那女子猶若一只金翅翩飛的蝴蝶,在零落飛揚的幾片葉子裏,妖嬈而輕盈。

其淵心裏放松下來,見如此袅娜出彩的舞姿,便有了興致。他伸手拿出一只藍玉輕笛,放在唇邊,看着那舞姿随興吹起一曲。

笛聲輕靈悠揚,回轉在那修長的指尖,又飄離那淡色的唇間;纏繞在那翩然舞姿之間,又飛旋在悠然落葉之間;萦繞在心頭,又飄飛在九天……

不驚看了一眼其淵平和淡笑的臉,心情竟好了一些。這樣幹淨的少年,就該這樣撫琴賞花,不染纖塵。不驚原本還詫異,明明父皇最喜愛的是這個兒子,卻只封王賜地,而将帝王之位給了其冽。現在想來,父皇是給了兒子最喜愛的,也是最适合的。其淵只愛風月,不善權謀,故成了閑散王。其冽善謀略,能花十多載經營自己的謀略,故成了莫桑帝皇。想到這裏,不驚想起那道掘強而不羁的身影。他,生就該在戰場上馳騁。不驚淡淡一笑。

白芙蕖向後揚起一足,裙擺随之飛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墨發在空中飄灑開來,未遮掩的眉目裏滿是欣喜。這舞本是用音質清靈的玉磬來襯,芙蕖卻總覺得失了幾分悠遠的妖嬈。其淵悠揚的笛聲正好彌補了這個不足,靈動的舞步裏悄悄流淌了幾分柔情,輕盈雀躍間纏上絲絲牽念。

蘭赫看着那翩跹起舞的女子,想起留在自己心底的那個身影。那年,她也曾如此曼妙翩飛,也曾如此清新靈動。雖着了面紗,蘭赫卻能感覺到她的歡喜,舉手投足間的歡暢,和眼眉間的愉悅。從此,這道身影便落在了蘭赫心底。

那時候,蘭赫以為她是為郁香節練的,還特意為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待郁香節上贈送。卻是,禮物還未趕制出來,便聽到有關那人定親的請奏。蘭赫找到她,問她是否心甘情願,哪怕有一絲不滿,他都願意去求父皇。而她的回答,卻讓蘭赫一下子涼到腳。在那次郁香節上,理所應當地沒有她的舞姿。蘭赫準備的禮物一直放在那裏,一直沒能贈出去。

蘭赫側臉對曹宦官低語了一下,曹宦官便領命離開。

這一次郁香節的勝出者自然是白芙蕖,傾國之顏,驚鴻之舞,天上之音,堪為一絕。

蘭赫手指撫過金絲錦袍,指下深深淺淺的便是纏枝蓮紋,繁複卻沉靜。若是在當年能贈出去,蘭赫能想象得到那一刻的喜悅,而如今将要贈出去,心裏僅是松了一口氣。這樣,便能割舍了吧,蘭赫想。

白芙蕖自遠處徐徐走來,金色輕紗在風中飛揚,墨發輕撒。大風刮過,身後是飄旋漫天的火紅楓葉。蘭赫看着那似曾相似的身影,在階下接受賞賜,心裏一下子有些恍惚,緩緩站起了身。

白芙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手不禁握了又握。

“舞跳得甚好。”蘭赫看着面紗下模糊的面容道。

“謝皇上!”白芙蕖微微一笑,眼角輕輕上揚,清明的眼眸染上冬日的暖金色。

蘭赫的眼睛描過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唇角,最後透過那層薄紗看着她。像,卻又不像。她在自己面前,從不會有這樣的笑顏。她,只會恭謹地垂眸,平和地說話,仿佛只是一潭波瀾不起的清水。蘭赫以為這就是她,安靜,優雅,後來才發現,在另一個人面前,她也是會笑的。

白芙蕖看着蘭赫,看着他透過自己的面紗的悠遠目光。白芙蕖垂下眼眸,看着蘭赫手中的金絲錦袍,上面的盤枝蓮紋刺進眼裏。

蘭赫收回目光,将錦袍搭到白芙蕖肩上:“受涼了,你母親該擔心了。”

白芙蕖方才飄飛的心,落了回去,她輕道:“謝……皇上。”錦袍上已沾染了淡淡的龍涎香,要多久才能染上他的味道,而又要多久才能散去他的味道?

蘭赫看着這錦袍,心裏輕泛了幾分,看着眼前低眸的白芙蕖,随後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舞?”

白芙蕖擡起頭,看着蘭赫道:“回皇上,此舞名喚比翼。”

“比翼……”蘭赫沉吟,這便是那傳說中女子表達愛戀之舞。既是如此,她必是不會在郁香節上一舞了,因為他從不出現在郁香節。

“是,比翼舞,”白芙蕖看着蘭赫道,“求得比翼齊飛,惟願此生不棄。”

蘭赫看向天際,淡淡一笑。

白芙蕖看着帝皇寬和的淡笑,手指抓着錦袍的邊幅緊了一緊。

蘭赫回過身,一步一步踏上臺階。原來,你并不是無求,而是朕不知。幸好,你所求的,朕一直沒有傷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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