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兩更合一

“你說什麽?”

阮溪的話宛若當頭一棒, 打得周曜措手不及,他酒都醒了不少,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阮黛是養女, 她不是你親姐?”

“……沒, 我就随便說說而已, 你不用放在心上。”話一出口阮溪就後悔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阮黛并非阮家親生是家裏的秘密, 阮澹卓在外一直宣稱阮黛是他親生女兒,培養她當聯姻工具鞏固公司利益。

要是阮黛和阮家沒有血緣關系的事洩露了出去,她的價值将會一落千丈, 阮家也會名譽掃地,而阮黛這個替代品沒有了,以後必須要聯姻的人就必須是她了!

而周曜好死不死又正好是阮黛的婚約對象, 要是被他知道真相, 周家不會一氣之下退婚吧?

阮溪吓出一身冷汗,覺得自己給家裏捅了個大簍子, 都怪阮黛鬧什麽離家出走,害得她氣糊塗了才不小心說漏嘴。

“我聽得很清楚,你說她是養女。”周曜緊緊盯着她,黑眸暗沉, 一字一句冷冷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你不說,我就去找你爸媽問清楚。”

“欸,別啊,我說總行了吧!”阮溪怕挨罵,只好無奈招了, “阮黛确實是養女,但也是我家親戚的孩子,她父母死後我家好心收養了她。”

“所以她和你們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周曜匪夷所思,聲音越來越輕,“……父母還早早死了?”

“也不能說沒有吧,她……是我爸兄弟的女兒,身上還是流着阮家的血,所以身份也沒差到哪裏去。”

阮溪含糊其辭,故意把阮黛說成是爸爸這邊的親戚,這樣一來就還算是阮家千金,“她是我堂姐,和親生的差不多。”

周曜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聲音略顯沙啞:“她原來的名字叫什麽?”

“啊?”阮溪反應了幾秒,然後眼都不眨道:“當然還是阮黛啊,我家又沒改她名字,她本來就姓阮嘛。”

“……”

周曜沒再問什麽,臉上表情很少,辨不出喜怒,他擡頭深深看了一眼阮家別墅,然後轉身走了。

阮溪見他沉默地走進隔壁庭院,暗暗松了口氣,幸好他沒有追根究底,要不然還真不好混過去。

周曜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無一人,幹淨得一塵不染,窗簾敞開着,外面的光從落地窗射進來,明亮安靜,室內一覽無餘。

他站在大廳,安靜環顧四周。

室內裝潢,家具陳設和母親在世時一樣,暖色調為主,黃色羊絨毯,紅棕色沙發,處處透着精致細雅,但仍改變不了空蕩蕩的事實。

母親死後不到一個月,周父就再婚娶了自己秘書,知道他厭惡繼母,就帶着妻子在別處買了棟別墅,這裏則留給他住,除非有必要,很少會過來。

自從母親去世後,周曜就開始一個人住在這裏。

周父在物質上從不會虧待他,每個月都會定時打生活費過來,一般不會低于五位數。

保姆阿姨每天準時過來做飯搞衛生,知道他不喜外人留宿,所以做完就走,不會多留。

周曜打開冰箱,裏面無論何時都是滿的,生食熟食都有,處處存在着人生活的痕跡,但又處處看不到人。

明明應有盡有,又好像一無所有。

所以周曜才會越來越讨厭回家,也就只有阮黛會常跑過來找他,給這個冰冷的家添上一絲人氣。

也就只有她不怕他的冷臉,沒有被吓走,永遠用溫柔的笑容注視着他,每天都會摁響他家的門鈴。

而這道門鈴聲,已經很久沒有響起過了。

周曜胸口無端生出幾分煩悶,坐上沙發,從口袋中拿出包煙,剛抽出一根要點,耳邊仿佛聽到女孩生氣的聲音:“周曜哥,你又抽煙,都說了抽煙對身體不好,不準抽了!”

周曜的手頓了下,忍耐着把煙放了回去,身子往後一仰,靠在軟墊裏,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真他媽見鬼了。

直到現在,阮溪說的話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阮黛充其量就是個養女。

她父母早就死了。

周曜從沒想到阮黛竟然是孤兒,比他還要慘。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母親剛去世的那會兒,他受到極大打擊,消沉度日,把自己悶在房間裏,誰都不想理,也不願吃飯。

誰都拿他沒辦法,只有阮黛不肯放棄,每天都小心翼翼端着菜盤走到他身旁,難受道:“周曜哥,你就吃一點東西吧,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吃不消的。”

“不吃,拿走。”周曜轉開頭,對她極為不耐。

阮黛脾氣很好,軟聲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阿姨死去的事實,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阿姨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也會難過的,打起精神來好不好?”

“你懂什麽?”

當時他心裏滿滿都是負面情緒,看着她,眼神刻薄尖銳,氣話不經大腦就說出口:“死的又不是你父母,風涼話誰不會說。”

阮黛聞言,不知為何,眼眶忽然紅了一圈,只不過一眨眼,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周曜怔了怔,“你哭什麽?”

阮黛沒說話,只是一個勁搖頭,哽咽着,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

到最後,她也沒說為什麽哭。

而他也沒太在意,對當時的他來說,這本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值深究。

周曜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畜生,真相觸手可及,也一直有跡可循,他只是視而不見罷了。

房子空曠而安靜。

平時休息日的時候,阮黛總是會過來騷擾他,也不知道她從哪弄來了鑰匙,就算他不開門,她也有無數個方法闖進來,笑吟吟地沖他揚了揚下巴,說:“周曜哥,我就知道你在家,躲也沒用,快出來。”

現在他不躲了,倦懶地靠在沙發上,歪着頭,眼睛望向落地窗外,看到天空的雲從夕陽紅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家裏的門鈴也沒再響一下。

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她真的不會再來了。

阮家。

溫秋凝見女兒悶悶不樂地回來了,連忙站起來問:“你怎麽才回來,是誰按的門鈴,黛黛嗎?”

“不是。”阮溪不敢說是周曜,怕暴露她說出真相的事,含糊道,“是我的一個朋友來找我。”

“這可怎麽辦才好?”溫秋凝失望地坐回去,“黛黛這一走,周家那裏要怎麽交代?”

“老公,你還不快點叫人把她帶回來。”她蹙眉看着阮澹卓。

“急什麽,她一個未成年的小孩能幹什麽。”阮澹卓氣還沒消,冷哼一聲,“讓她出去吃點苦頭也好,熬不住了自己就會夾着尾巴跑回來,哪裏用勸,哼,她真是不懂人間疾苦,這次我要讓她徹底明白,沒了阮家她什麽都不是!”

“那周家那邊要怎麽辦?”溫秋凝不贊同,“她現在一門心思要退婚,周家已經打電話來問過好幾次了。”

“就給她退吧,強扭的瓜不甜,老周那兒我去和他說。”阮澹卓不在意擺擺手,“正好lc集團的老總最近剛離婚,正在物色對象,我到時去搭個線。”

“你要黛黛嫁給他?”溫秋凝一愣,“我記得lc老總今年都四十多了吧,這……合适嗎?”

“哪裏不合适了?”阮澹卓冷笑,“lc是做服裝設計的,比周家的電子産業更适合與我們合作,我給過阮黛機會了,是她自己不珍惜,休怪我無情。”

溫秋凝張了張嘴,但到底沒說什麽,輕嘆一口氣,造孽啊。

阮溪聽到阮黛要嫁給一個大叔,有些幸災樂禍,剛想說點什麽煽風點火時,又聽到外面傳來門鈴聲。

大家都一驚。

阮澹卓嗤笑:“我還以為她有多堅定呢,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語氣篤定是阮黛。

管家過去開門。

不久後,領着一個身材修長高挑的少年進來了,氣質清冷似雪。

阮溪以為是阮黛,譏諷地看過去,結果目光頓住,臉上的嘲笑馬上變成甜美的笑容,滿滿是看見心上人的欣喜,她連忙跑過去,“深川哥哥,你怎麽來了?”

嚴深川先是朝不遠處的溫秋凝和阮澹卓點了點頭,表示禮貌,然後才回答阮溪的問題:“我來找阮黛,她在嗎?”

阮溪笑容僵住,“你也是來找她的?”

周曜就算了,好歹和阮黛有過婚約,怎麽嚴深川也和阮黛扯上關系了?

“她的數學作業落在我家了。”嚴深川揚了揚手中的練習冊,表情平靜,“我來還她。”

“她還去你家了?”阮溪氣得拔高音量,“什麽時候的事?”

嚴深川被她吵得皺眉,退後一步道:“只是學習而已,她人呢?”

“我怎麽知道!”阮溪張了張嘴,“她剛剛……”

“和朋友出去玩了。”溫秋凝适時插話進來,語氣溫柔,“黛黛沒那麽快回來,你把書放在這裏吧,待會兒她回來後我會給她的。”

嚴深川看了她一眼,出人意料地拒絕了:“不用,她有2道題做錯了,我想跟她說一下,她不在的話我明天再來。”

他說完就轉身走。

“欸,深川哥哥!”阮溪急忙跟上去,“那我能不能也去你家學習啊?我也有好多題不會!”

嚴深川禮貌而疏離,“你可以請個家教,我先回去了。”

阮溪看他毫不猶豫地走了,氣得直跺腳,跑去和阮澹卓埋怨:“爸,你看啊,阮黛就是個狐貍精,天天勾引男人,連深川哥哥都被她禍害了,氣死我了!”

“放心吧,他們沒可能的。”阮澹卓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瓜,“你乖乖聽話,好好學習,以後爸的公司就是你的,什麽男人要不到。”

離開阮家後,阮黛本來想住酒店,夏瑩西正好發微信過來找她約飯,她回複現在沒時間,正在找地方落腳,順便提了一下離家出走的事,把夏瑩西氣得不輕,然後連續用微信轟炸,強烈要求她去她家暫住。

“草,你姨父真是太賤了,阮家算個屁,酒店不安全又離學校遠,你先來我家住吧。”

“聽到沒有?你現在在哪?我來接你!”

……

阮黛看到她發來的信息,有些感動,也沒有矯情,回了個ok的表情包。

“我現在就過來。”

夏瑩西是獨生子女,家境普通,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父母都是溫和的人,日子過得簡單快樂。

阮黛去過她家好幾次,倒也不陌生,夏父夏母都很熱情地招待她吃晚飯,阮黛有些盛情難卻,心裏卻很暖。

飯後洗完澡,夏瑩西帶她到自己房間睡。

“我床有點小,你将就着擠一下吧。”夏瑩西用吹風機吹着頭發,指着床随意道。

“不了。”阮黛不好意思搖頭,“我還是睡沙發吧。”

“沒事,你就睡這吧。”夏瑩西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床上,“話說,你真的和阮家決裂了,不會再回去了?”

“當然。”阮黛毫不猶豫,“我又沒病幹嘛待在那裏每天看人臉色,我早就受夠了,而且再不跑,你信不信等我一成年姨父就會逼我訂婚。”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先看看學校附近有沒有房子租。”阮黛道,“我已經把送給周曜的禮物賣了,應該能撐一段時間。”

“看來你已經計劃好了。”夏瑩西不知道該說什麽,本來還以為阮黛被阮家趕出去後一定落魄又可憐,現在看來人家是求之不得。

“對了。”她想到什麽,“既然要和那邊斷絕關系,你要不要把名字改回去啊?”

阮黛猶豫了下,搖搖頭,“不急,讀完高中再說,班上同學都叫慣了這個名字,突然改回去挺突兀的。”

當初阮家本來只想改她的姓,名字還是保留原來的,但這樣一來蘇軟軟就變成了阮軟軟,叫得不順口,阮澹卓便幹脆全改了。

這麽多年下來,阮黛也聽習慣了。

夏瑩西嘆氣:“那你爸媽留下的錢你打算怎麽要回來?你姨父不會輕易還吧。”

“明天我去咨詢下律師。”阮黛道,“他這個人最要面子,應該不會撕破臉和我在法庭上鬧得人盡皆知,反正最差結果就是法庭見。”

夏瑩西打了個哈欠:“那就早點睡吧,明天你有這麽多事要做。”

“嗯。”阮黛關了燈,“晚安。”

星期天正好不用上學,給了阮黛一天緩沖時間,她先是在網上看租房信息,定位在學校附近,因為手上有錢,她根本就不擔心租不起的問題,哪個看着舒服就選哪個,不在乎價格。

然而随便選一家,點進去和房東聊着聊着,都差不多已經定下,準備去看房的階段,房東忽然問到她的年齡:“對了,小姑娘,你多大了?”

阮黛:“十七。”

“還沒成年?”房東吓了一跳,“那不行不行,房子不能租給你,法律規定不能給未成年租房的,你不會是離家出走吧?如果實在要租,也必須有監護人的簽字才行!”

“……還有這種事?”

阮黛還是第一種聽到這種說法,去百度了下,還真是,法律明文規定未成年人不準租房,但這種不被發現也沒事,誰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

她又不死心地問了好幾家,得到的答複都一樣,都不想承擔責任,畢竟未成年人出事的風險太高。

阮黛很郁悶。

夏瑩西啃着蘋果看了眼,“不然你幹脆住校吧,還有一年你才滿十八,夠等了。”

“……嗯,也只好這樣了。”阮黛嘆氣,住校她開始是想過的,可是那樣拍視頻什麽的就不方便了,畢竟合租人多矛盾大。

無奈之下,阮黛決定明天回學校時再申請住校,然後站起身換衣服。

“你要出去?”夏瑩西見狀問道。

“嗯。”阮黛換好衣服,“去律師事務所看看。”

她找了家比較有名的律師事務所,接待她的是一名年輕女子,穿着西裝,戴着金框眼鏡,一副精英相。

她打量着阮黛,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小姐,請問你今年多大了?”

阮黛覺得今天年齡的問題真是和她杠上了,這就是大人的社會嗎?

“我剛滿十八。”她撒謊道。

律師:“能給我看一下身份證嗎?”

“……”阮黛放棄掙紮,“好吧,我才十七,難道找律師和進網吧一樣,還有年齡限制嗎?”

律師笑了下,給她倒了杯水:“這倒沒有,我就是問問而已,你先說說你的情況吧。”

于是阮黛便把阮家侵占父母遺産的事簡要說了一遍。

律師若有所思。

“你覺得我能勝訴嗎?”阮黛舔了舔幹澀的唇,喝了口水。

“如果有證據,你父母的遺書,還有你父母以前所在公安機關以及相關政府部門的證明,打贏不難。”律師緩緩道,“問題的是你還沒成年,他們還是你名義上的監護人,他們完全可以說你心智不成熟,替你保管錢,不構成侵占財産行為,所以我建議你要告,也要等到成年後。”

“而且你還在讀書。”她說,“打官司是一件非常耗時間和精力的事,高考在即,如果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你最好先專心學習。”

阮黛就猜到會這樣,沒有失望,點點頭,“謝謝,我知道了,我會考慮清楚的,”

然後便走了。

來之前她就知道年齡是一道坎,阮澹卓好歹是她名義上的養父,哪能說告就告成功。

還是等成年後更保險。

阮黛暫時把阮家的事壓下,都忍這麽久了,不差這一年,就像律師說的,目前重要的是學習,為了阮家搞得自己心神不寧,那就得不償失了。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樣去學校,早早來到教室,坐在座位前預習課文。

多虧了她,夏瑩西第一次來那麽早,趴在桌子上睡覺。

教室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周曜來到教室時,看到阮黛好端端坐在不遠處,下意識松了口氣,他沒有遲疑,直接大步走過去,啞着嗓子問她:“你現在住在哪兒?”

“你問這個幹嘛?”阮黛奇怪地擡頭看着他,“又和你沒關系。”

周曜一噎,努力搜刮理由時,嚴深川這時也到教室了。

他看到周曜站在阮黛身邊,眼眸微沉,平靜走過去:“讓讓,你擋着我的座位了。”

周曜當場想發作,但人家又沒說錯,這位置本來就是他的,于是忍了忍,面無表情往旁邊挪了一步,眼睜睜看着嚴深川在阮黛旁邊坐下。

嚴深川放下書包後,馬上轉頭看向阮黛,表情有些凝重,“你搬出阮家了?”

“是啊,你怎麽知道?”

和對周曜的态度大不相同,阮黛語氣和緩許多。

嚴深川緩緩道:“你作業落在我家了,我去你家找你,但沒看見你……星期天也不在,後來聽你媽說你到外面住了。”

說完,他問出了和周曜一樣的問題:“你現在住在哪?”

這回阮黛答得非常絲滑:“暫時借助在瑩西家,打算等會兒找老師申請住校。”

周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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