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五歲

認出了他, 夏晰迎上前。

玻璃的倒影中, 兩個人距離拉近, 相對的視線由水平變得傾斜。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仰起的臉還留有密閉空間裏缺氧後的微紅,耳根也是紅的。

說着話, 溫軟的唇瓣在冬日的黃昏暖光中呵出白霧來。

蔣南霆凝神追望了一會兒, 目光仿佛想要捉住些什麽。

最終還是盡數斂回, 變成眉梢和煦的暖意。

“過來談點事, 這邊有個項目。”

原來如此, 夏晰點一下腦袋。

不知道為什麽,聽他說出這個理由, 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總擔心他是專程為自己來的。

“剛好也住在這個酒店嗎?”她問。

“不是剛好。”蔣南霆說。

在夏晰微微的訝異中,他如實說了:“檀姨告訴我的。”

“媽媽?”夏晰眼神稍滞。

前幾天剛跟母親通過電話,自己确實給了她酒店地址, 讓她幫忙郵寄自己的戶口本——夏晰來紀市時沒有帶上,雖沒有太大的影響, 但一些手續辦起來總有諸多麻煩。

蔣南霆打開大衣的一側,手從裏面的口袋拿出了東西:“她讓我把這個順便給你帶過來。”

他遞過來的,正是她遺落在家的那一本。

接到手裏, 觸感溫熱,上面還殘留着他的體溫。

她打開看一眼, 合上,再擡頭時,聽到了按喇叭的聲音。

一輛車開到近處,燈光閃爍着停下, 司機從車上下來,開了門。

“我先走了。”蔣南霆下了臺階,夏晰才想起忘了說謝字,跟上幾步,他回了頭。

“晚幾天,一起吃個飯好嗎?”他問,還不等她答,就笑一笑,彎腰坐進了車裏。

連再見都未說,似乎是不想給她拒絕的機會。

車漸漸遠走。

“他是誰?”賀君怡走到身邊,跟着一塊眺望,眼光中充滿了好奇,“男朋友嗎?”

模糊記得,撞見過幾次夏晰在片場給人打過電話,偶爾還會被車接回酒店,一直不見那位的真面目。

不過剛才的男人說像也不太像,雖然明顯感到了些暧昧的情愫,但兩人看起來總有種不太熟的樣子。

“不是。”果然,夏晰搖頭。

“只是兩家父母認識而已。”她挽着賀君怡轉身進門,将手裏的東西揣入兜裏。

一本證件而已,叫個快遞不是不可以,并不至于要托人親手送來。

等着電梯的時候,夏晰有一搭沒一搭地想。

看來母親多少還是對南霆存着希望,明明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說起來,兩個人可以算作從小認識,蔣先生的兒子那麽多,夏晰能處得來的就那麽幾個,蔣南霆算得上是一個。

不過,自幼兒園以後,他就一直都在國外讀書,高中畢業時再聽到這個名字,夏晰的感覺是陌生的,仿佛記憶中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人。

“是南霆呀,你最喜歡的南霆哥哥。”檀麗揉着她的小腦袋,“你們還是同一天生日,忘了?”

他們是同一天生日。

因着這層羁絆,夏晰恍惚有了印象,想起了一點屁颠屁颠跟在人家身後到處跑的日子。

可即便如此,想到自己的十八歲成人禮要去蔣家過,夏晰還是很不情願。

她并不讨厭南霆,只是不喜歡蔣靜儒,而且對于爸媽沒有事先聽她的意見,就自行做出安排的做法,十分抵觸。

“南霆哥哥現在長得可高了,又高又帥。”去的車上,檀麗還在耐心地哄。

到了蔣家,又把一只精致的盒子塞進夏晰的手裏:“夏寶乖,一會兒自己去把這個送給南霆當生日禮物?”

連要送的禮物都幫她準備好,目的性不要太明顯。

“知道了。”夏晰敷衍着接過了,一骨碌溜下了車。

蔣宅的院子已相當熱鬧,她沒有等父母,自顧自穿過一撥又一撥的人群,邊走邊自己揭開了盒蓋,先看看裏面是什麽。

一只做工複古的金懷表,樣式別致,很漂亮,适合民國電視劇裏才會有的那種紳士。

但這個年頭已經沒有人用這個東西了,在當時的夏晰看來它老氣沉沉的,真的要拿來送給南霆?

她走在路上,很随意地把懷表的鏈子用一根手指勾着,旋轉着甩啊甩。

一不小心就被她甩了出去,“咻”一下飛到遠處的草叢中。

夏晰一驚,正要上前,已經有一只手先一步将它從地上撿了起來。

她的腳步就此生生頓住。

“你是誰?”她呆呆地問。

也是呆呆地,一動不動看着面前這個,面容俊俏、身材颀長的陌生少年。

初夏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半側身體都浸在茸茸的光圈下,像極素描的留白,消融了一樣。

他把懷表捧在掌心中,低頭看着,再擡起墨畫般的眼眸,看向了她。

“你是誰?”夏晰又問。

她心裏沒有答案,只有一點非常篤定,這個人絕對不是南霆。

她怔怔邁出腳步,手也伸出去:“還給我。”

夜已經很深,陸冕從行李箱的暗層找出了那樣東西,把它拿出來,放在燈下看。

這幾年來他在外一直随身帶着,只是差不多快要忘記它的存在,原來早就壞了。

燈光下,它鋒利的指針一動不動,時間凝固在了一刻,八點三十分,是夜裏,還是白天,那就不得而知。

他徒手鼓搗了半天,沒什麽結果,想了想,打了個電話到前臺。

“細螺絲刀?”星級酒店的夜班經理頗有職業素養,聽到這種奇怪的要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請問您是想處理什麽物品呢?”

得知對象是只懷表,大半夜,外面還在下着雪,他竟然不到二十分鐘就送上一整套修理工具來,站在門前彬彬有禮地詢問:“需要我幫忙嗎,陸先生?”

陸冕看了看他,将人請進來。

“這只懷表看做工應該是很早以前的古董了,還是機械發條呢。”經理拿着手電為陸冕近距離照明,好讓他看清裏面每一個精細的零件,“對您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陸冕恍若未聞,他一點一點将懷表拆解,動作很專注,偶爾低下頭,小心吹去零件上的灰塵。

畢竟不是專業的修理工,零件一一清理完畢,再裝回去,總有哪兒哪兒多出來的。

那經理湊近了腦袋,也幫着各種調試:“這裏再試試?或者這裏……”

終于,“咔”的一聲,所有的零件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陸冕合上表蓋,屏住呼吸,一圈一圈上起發條來。

那經理也是緊張得大氣不敢出,眼睛快要蹬成鬥雞,一眨不眨地看他緩緩松開手。

發條脫了力,一秒後,自動回轉起來。

“咔噠、咔噠……”

這短短的時間裏,兩個人都懸着一顆心,直到懷表裏響起那段古老的旋律:“叮咚叮咚叮咚叮……”

一瞬間,陸冕如獲大赦般地笑了。

夏晰與蔣南霆一起喝了下午茶。

做了藝人之後,吃飯總有諸多的不便,忌口這個,避諱那個,很容易影響同桌人進食的心情。

她對這些深有體會,權衡之後,還是把約聚的地點改成了酒店旁的一家旋轉咖啡廳。

鋼琴師在大廳中央彈奏着潺潺的奏鳴曲,全景玻璃籠罩的摩天大樓頂層,采光很好,冬日的下午飄着雪,室內依舊溫暖明亮,如盛夏的晴空。

蔣南霆話不多,但話題沒有停頓的時候,他會跟她說自己的近況,像是交待一樣:“這段時間,我在逐漸脫手英國那邊的業務,想把重心轉回國內。”

停了停,他說得具體了一些:“轉回紀市。”

“紀市麽?”夏晰跟着輕輕念了一遍。

她喝下一口黑咖啡,被對面的男人注視着,他的視線循着她的動作,慢慢擡起:“我記得你很怕苦。”

夏晰又低了一下頭,看看自己快要見底的杯子,笑了笑:“是,很怕苦。”

蔣南霆沉默了一會兒。

“走這一條路,很辛苦。”他表情稍有凝重地說着,再擡眸時,目光化作一片柔軟,“不過,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為你感到開心。”

“謝謝。”夏晰抿了抿唇。

她發自內心地小聲道:“其實我也為自己開心。”

咖啡廳沿着軌道緩緩地旋轉,落地窗外的雪花翩翩起舞,美得像是在夢境一樣。

“陸先生。”兩個女服務生躊躇許久,終于鼓起勇氣上前,“對不起,打擾一下。”

窗前獨坐的人擡起那張精致絕倫的臉,比熒幕上更加好看到不真實。

她們暗暗激動了幾秒,紅着臉道:“是這樣,我們是你的影迷,喜歡你好久了,可以請你簽個名嗎?”

陸冕的睫毛低低降落,像是羽毛被風垂動,沒有猶豫,他就點了頭。兩個女孩子開心極了,喜不自勝地握拳之後,連忙遞上紙筆。

“雪停了嗎?”陸冕接過來,落筆之前,問了這麽一句。

女孩子們有些詫異地望了一眼窗外,落雪的景色近在咫尺,分明連頭都不用擡就能随便看見。

“還在下呢,”其中一個回答,貼心地問道,“您是需要借用雨傘嗎?”

“不用,謝謝。”陸冕淡聲說着,手指微微一動,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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