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抹緋色
憐舟一口氣走了很遠,氣息微?喘。
天啊,她到底看到了什麽?!
腦海一霎浮現的畫面,若隐若現的絕妙風姿,她面紅如霞,俏麗的臉頰蒸騰不斷上竄的熱氣,胸前連綿起伏,姣好的身段,藏在錦繡衣衫下的玉山初雪,仿佛欲透過精貴的衣料探出頭來。
心跳怦然……
她使勁搓了搓發燙的臉,掌心移開的瞬間,眼睛也跟着紅了。
要命……
怎麽就——
那麽好看呢?
她羞恥咬唇,羞愧地陷入混亂。
曾經迷離絢麗被她壓在心底的夢境,一幕幕的都有了确切的風情韻味,阿景是女子,也會像夢境似的,沖她招手,與她琴瑟和鳴?
思緒跑馬,意識到所思所想有多出格,唇邊嘆息止不住地流淌,一聲又一聲。
阿景果然比她夢裏的姑娘生的還要……
甜美啊……
若有人問憐舟夢想成真是怎樣的感覺,大抵此刻的心情是跌宕、驚喜、慌亂,更有巨山傾倒,長河斷流的震撼。
徹底,擊潰了她所有的負隅頑抗。
憐舟衣領微亂,雪白的頸子下半遮半掩的鎖骨彌漫了被色?相驚出的細汗,魂魄都走失在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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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既然阿景是女子,她還能抗拒她嗎?
她是喜歡女子的,自身的遭遇使她更能對着同樣性別的人生出感同身受的憐惜。
如山間小鹿純真驚慌的少女,背靠在角落的磚牆,一朵花盛開在眼前,開得燦爛。花香點在鼻尖,她摸着心口位置,無奈地橫生難逃宿命之感。
發現阿景是女子後,她比昨日,更可愛了。
憐舟揪着胸前衣襟,耳垂撩起焰火般的紅。
是了,承認罷,她果然是天下第一的俗人!她懊惱地垂着頭,像極了做錯事不敢回家的小孩。
道德感遠高于常人的舟舟姑娘糾結地拷問自己的內心,料想她不敢回家,于是在不遠處的拐角,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幹淨衣衫的晝景,眉眼溫柔地來接她回去。
當然,不排除某位渾身上下長滿了心眼的家主存了看熱鬧的「壞心」。
繞過花圃,風度翩翩、君子如玉、有着天人之姿的俏家主眼波蕩漾:“舟舟?”
其音澄淨,其色瑰麗。
背對來人,憐舟柔弱的身軀簌簌輕顫,令人想起春天開在枝頭的槐花,風吹,少女紅着臉回眸,眸光克制。
“阿景……”她道。
“怎麽跑這來了?”
“沒什麽……”她指間折了一朵花,柔柔正視晝景發亮的眼:“送給你……”
晝景心下笑彎了腰,舟舟姑娘也太有意思了罷。
鮮嫩盛放的花枝送到她手,低頭輕嗅:“嗯,香。”
糊裏糊塗地辣手摧花博美人一顧,憐舟臉頰又在發燙了。她小聲道:“你喜歡就好。”
她呆呆打量某人雪白交疊的衣領,喉嚨微動,忍不住心猿意馬,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回罷,沒什麽好看的。”
世上最好看的她已經看過了,急着回房整理頭緒,免得失态教人察覺。
她欲言又止,想提醒眼前這人,既然是女子,合該更要注意身份,在大周,女扮男裝不是什麽好玩的,還別說頭頂着世家主的尊貴身份。萬一闖進去的是別人呢?萬一不小心被人看光了怎麽辦?
她憂思之重,眸色不經意含了嗔意。
晝景心弦撩動,唇瓣微張,手臂輕擡,一副做慣了人上人,不被人攙扶就走不動路的模樣。
“舟舟,給你手牽。”
憐舟忍笑,那點莫名的擔憂煙消雲散。知道她是女子,肢體接觸上,她放松許多。放松的同時,又有另外的緊張忐忑,心驚肉跳随之而來。
怪不得她覺得阿景身子單薄,是女子那就很尋常了。皮與骨,氣與貌,尋常之處有着難見的不尋常。
牽手有暧昧之嫌,憐舟想了想,虛挽着對方毫發無傷的右臂。
沒有壓實的觸碰,似貼非貼,似挽非挽,晝景挑眉:“你不覺得這姿勢怪別扭嗎?很不舒服……”
心虛的少女脾氣出奇的好,怎麽說也不會惱,不會像之前那般羞惱跑開,也沒固執己見。她對喜歡的女孩子天生帶着不可思議的嬌寵:“那你說呢?”
晝景掀唇淺笑,燦若春華,流出一股子難以形容、微乎其微的妖冶——早知如此,便是提早在舟舟面前脫光了又何妨?
她心裏悔不當初,面上淡然:“牽手就好了。難不成舟舟嫌棄——”
話音未落,少女柔軟的掌心主動攏來,玉指纖纖,沒能裹住那只根根修長細膩的素手。晝景沖她揚眉:“機會稍縱即逝,你錯過了,這次換我來牽你。”
憐舟沉溺在她溫和清雅的笑,指縫汗津津的,倏爾不好意思地歪頭察言觀色,敏銳感知到被看的晝家主一派悠閑:“怎麽,我臉上有髒東西?”
“沒有……”
知道她是女子,眼前的天地都變得敞亮了。是以越發在意,對方心中如何想她的。
看吧,她果然是大俗人一枚。
「他」是男子時,憐舟有一百種借口一百種顧慮,一百種不放心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大道理。
知道她是女子,看見她,那麽心裏眼裏,裝得只剩下可愛、風趣、文雅、和善、溫柔、貼心、大美人。
知道夢境、現實,喜歡的都是同一個人,不摻雜一絲的虛幻妄想,憐舟孤孤單單飄蕩的心有了可靠的歸宿。
明白自己的心,對于活得一絲不茍的少女來講,是很重要的事。
“三月之期要到了。”晝景壞心眼地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
憐舟笑意一滞:“是、是嗎?時間過得好快。”
“是很快。萬金、豪宅,我還以為舟舟喜歡前者更甚于我呢。”
“我……”
“什麽?”
話到嘴邊,得知晝景為女兒身的驚喜統統化作堵在心口難言的苦澀,纖長的睫毛罩下淡淡的影,憐舟恍然清醒。
是了,她很快就要離開了。
功成身退……
就在她懷着滿腔悸動歡喜的時候。
真殘忍……
她撇撇嘴……
“坊間如何傳你我的,确定和離沒問題嗎?”
“想知道,舟舟出去逛逛就好了嘛。整日陪着我,也很悶罷。”
“我沒有……”沒有覺得悶,你怎麽這麽能冤枉人。她藏着小小的不滿,明明沒有多作辯解,一對眸子萦萦繞繞欲說還羞的嬌嗔,晝景是半句逗弄的話都吐不出來了。
省得逗過了火,她的姑娘再躲進堅硬的龜殼。
心也舍不得。
她的眸光太柔了。
春水流過心尖,誰還舍得用對待枯枝冷雪的态度,對待一個滿有柔情的小姑娘呢?
晝景良心發現,指尖撓了撓她的指尖。
猝然,微癢。
憐舟訝然看她,神情無辜,隐着柔軟的害羞,問道:“做什麽?”
“回神啦……”
我才沒有走神。憐舟羞得耳尖紅紅。才沒有舍不得走呢。
天地壯闊,她是一抹緋色。
晝景心動不已。
心動以前,她視情愛如浮雲,對婚姻無感,地地道道的不婚族,為成全《周律》,審時度勢讓陛下看到晝家的誠心,她選擇蒙蔽世人,順水推舟,将機緣巧合來到她身前的憐舟姑娘八擡大轎迎入府門。
心動以後,她忽然覺得人生在世,良緣天賜,命裏既有這一段姻緣,那麽你勢必要和心愛的姑娘,去看看湖光山色,看看白雲霧霭,看看她深愛你時燦爛的笑顏。
要領略一下情愛的滋味,嘗嘗愛情的酸甜苦澀,咬開欲?望裏催熟的漿果、溶化在血肉迸發的熱情。
如果這一切一定要找個人一同度過、一并感受,晝景看向容顏秀美的少女。
十指悄然緊扣。
被牽了一路、交纏了一路的手指,汗香仿佛浸入肌理,連同薄汗一同浸入的還有那人指節蔓延的溫度。
憐舟尋了機會出府,來到繁華人影徘徊的長街。
面帶輕紗,遮掩了出挑的相貌,默不作聲坐在生意紅火的三層酒樓。
側耳傾聽……
“聽說王家那位和夫人又和離了,這是第幾任夫人了?”
“哎?又和離了?這次是為何?上次我曉得是那王夫人不知檢點做了敗壞王家門風的事,怎的,娶的繼室也不是安分的麽?”
山羊胡男子低聲一笑:“也不是。繼夫人品行端正沒得說,大概是相處下來發現性情不和,大周沒有律法禁止夫妻不可和離,日子過不下去了,相顧無言,有緣無分罷。”
“真可惜……當初我還喝了他們喜酒來着。”
“說可惜的不是一樁。”年輕書生張口嘗了一粒花生米,同桌的人為他斟滿酒,方聽他道:“依我看,晝家主很快也要恢複自由身了。”
“是說,他要和那位美貌夫人和離?”
“小聲點……”
“怕什麽,也不是第一次聽人談論了。”同伴笑得意味深長:“浔陽城不知多少人家的貴女等着做繼室呢。”
“可是之前兩人感情不是很好?如膠似漆,新婚燕爾,情意甚篤。”
“唉,都說是之前了。家主那樣的相貌性情,一時恩愛尚可,誰能妄想永遠拴住他的心?”
憐舟抿了口清酒。
那人繼續道:“年輕人,嘗嘗鮮就罷了。世家這樣的事,不是一樁了。再者家主和夫人不是很久沒在人前現身了?從江南回來兩人的感情就不如從前了。和離我看是早晚的。”
少女悶悶不樂地握着酒盞,指節崩白。
怎麽就大不如從前了?
阿景她——
她低頭瞧着細長分明的指節,心道:兩刻鐘前她還握着自己的手呢。
看來坊間已經做好了她和阿景和離的準備,萬事俱備,只差阿景和她大吵一架,做出為情所傷的慘烈姿态。介時,這世上任何人,都操控不得她的婚事了。
想也知道,流言能傳到如斯境地少不了有人推波助瀾。是世家其他貴女,還是心有癡迷的三位殿下?
觊觎阿景的,實在太多了。
人們過了新鮮勁頭,腦子清醒下來,許是發現,這世上哪來的那麽多神仙眷屬?
「和離」兩字筆墨深重地在心尖劃開。
憐舟端着酒盞的手顫了顫,仰頭一飲而盡。
這就是阿景想說又沒說的話嗎?
暮色四合……
晝景拖着受傷的手臂,邁進人聲鼎沸的酒樓。
霎時,四圍皆靜。
放縱着任憑醉意浮上眼眸的少女,下颌被人輕柔擡起,她倏地一驚,眼裏刻着深深防備,如同受驚的小獸随時都能張開利爪,讓輕慢她的人得到慘痛教訓。
看起來軟綿綿的,性子烈得很。
下颌被人捏在指間,憐舟厭煩蹙眉,直到那人一對笑眼映進她的眼簾,醉意搖晃,她輕聲低喃:“阿……景?”
“是我。小醉鬼……”
羞意爬上臉頰,連同脖頸都沒放過,醒過神來,憐舟含蓄側頭,避開這親昵舉動,放下酒盞:“我沒醉……”
她酒量好着呢。
也沒必要為此事買醉。
只是心亂如麻,想要借着清酒,平複內心沉沉浮浮的躁。
“我沒醉……”她重複道。
神色端的清明,除卻面上淡淡緋紅、衣衫沾染微薄酒氣,當真不像個醉酒的。
晝景居高臨下看她,眉眼彎彎:“是,沒醉。舟舟不是矯情地要用杯中物釋懷的姑娘。”
她認識的舟舟,怯弱而勇敢,柔軟也剛強,是用理智來行事的人。一步一步做着嚴密規劃,內心強大,不是風吹雨打就能凋零的花。
“覺得開心,卻莫名失落罷了。”
開心阿景是女兒身,失落她很快就要離開。
她撐着下巴看着窗外芸芸衆生,後知後覺意識到天色委實不早了。
晝景聲線放軟:“回家罷……”
傻姑娘……
這才是她出門一趟真正想說的話啊。
作者有話要說:阿景和舟舟攜手給大家拜年了!新的一年還請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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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