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懲罰
舟舟姑娘說一不二,再聰明狡猾貌美的狐貍也唯有認栽的份。既是她錯了,舟舟罰她,她哪有不認罰的道理?遑論熬過一月還有同寝的約定。
這大概是晝景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月了。
從舟舟冷凝着眉眼喊她「晝家主」的時候,晝景深刻地意識到她的舟舟沒開玩笑,嚴格地遵循她所說的,這一月之內不再是她的妻。
不會再予她輕嘗唇舌,不會再為她洗手作羹湯,不會需要上早朝時來書房溫溫柔柔喚她,不會抱着書袋崇拜仰望地用一雙繞了秋水的眸子等着自己為她解惑。
不會柔柔地在意趣上來時喊她「阿景師父」,甚至無事不會出現在她面前。
看不到那把纖腰,看不到她的一颦一笑。她退回初見的分寸矜持,為的,是給做錯事的某人一個重罰。
她把舟舟惹惱了。
那般似水的性情被她勾纏的添了火氣,她可以在書舍床榻仗着勢強胡作非為,扭過頭來,她的舟舟在她心尖放了一把軟刀。
一月之期,日日如在油鍋苦熬。
晝景過得很狼狽。
在睡醒無人投喂溫茶時,在想吃糯米雞時,日常的瑣碎,刻入靈魂的陪伴和依賴,使得舟舟一旦以淡漠的态度抽離她的生活,像是抽去她的脊梁骨。
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頹靡了。
但她又不可憑借苦肉計哄得她的舟舟心軟,否則舟舟一時心軟,清醒過來沒準還要記挂她的種種欺瞞。
午夜夢回,睜開眼,看着寂靜的書房,晝景嘆息着枕在小臂,睜眼到天明。
她過得不如意,憐舟睡得也不安生。但話已說出口,舍不得也得舍。為了擺脫當下困境,她以令沈端震驚的專注勤奮,在學海之途沉浸忘我。
為此,這已經是沈端第三次在李十七面前稱贊憐舟好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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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明淨的院長室,李十七聽得不耐煩,眉頭皺得凸起小小山丘,皇家嬌女,相貌自然格外出挑,她抿着唇,唇瓣抿成一條線,不悅地緊盯沈端。
沈端似是刻意要逗惱她,手裏捏着狼毫筆,語調都不曾變一下:“學海無涯,不進則退,殿下想攀高峰,首先要磨得就是這任性張狂的性子。”
李十七閉了眼,左耳進右耳出:攀高峰,她眼下只想攀沈端這座峰!
但沈端不是想攀就能攀的,入不了她的眼,如何入她的心?
她暫且忍下這口氣,裝作不在意的口吻,輕嗤一聲,說起同舍舍友。
“她?她最近大抵是瘋了。”
文曲星下凡來都不見得有她好學!
“殿下也很不錯。”沈端語氣淡淡,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李十七緩了緩才确定這人方才真的誇她了,唇一咧,昂首挺胸:“本公主當然不錯!”
她還可以更加不錯!想到沈端冷冰冰的人有朝一日會被她勤奮好學的勁頭折服,她眼睛明亮:“我回書舍了!”
憐舟百忙之中擡起頭,面容白皙,清減了兩分,給人的感覺愈發柔弱纖細,眸眼純真,清澈如水。
李十七捧着書卷擺放在她的紅木書桌,臉不紅心不跳:“本公主有問題請教你。”
要說學識,沈端滿腹學識比身為門生的憐舟多了二十餘年的積累,可找沈端補習,不正是自曝其短,太沒面子了!
宮裏的授書夫子死板,木讷,一把年紀,長得皺巴巴,動不動就要擡出先帝說教,李十七受不了,是以找秉性最溫和最有耐心最善解人意的少女是上上之選。
她再如何笨拙孺子不可教也,這人也不會輕視她,反而在教導之中,神态逐漸柔和。
李十七肯用心學是好事,只是教導十七殿下的過程,低眉擡眉的瞬息憐舟還是會想起晝景——當初阿景也是不厭其煩如沐春風地教導。
她字寫得不好,阿景手把手教,定情以後更喜歡在身後擁着她,指點她寫出更為秀美飄逸的小字。
阿景博學,待她多包容。憐舟進學能有現下教沈端都驚訝的進益,大部分是在她那厚積薄發。
之所以要讓她進學,是為了讓她學會适應、從容。
指點了十七殿下足足半個時辰,憐舟看着窗外,風吹蕭索,枯葉盤旋,只覺這天越來越冷了。
“奉家主命前來接夫人回家。”
阿六站在馬車前說出這句話,很清晰地看到夫人有一瞬的微愣。憐舟心道:前幾日阿六來接她時可沒這句話。想了想她大概明白了晝景的心思,這是怕她忘了她?
她輕輕一笑:怎麽會。
笑過之後坐在車廂內,她不禁皺眉,阿景是對她多沒信心啊。
少女溫柔的懲罰無意戳中了狐妖的軟肋,晝景患得患失地開始掉頭發,掉了的毛發被她收集起來做了一支筆,盯着這支軟玉狐毛細杆筆,她陷入不可掙脫的沉思與焦慮。
安全感的缺失,是對狐妖天性的挑釁,她忍着看不到舟舟抱不到舟舟的煩躁,白光一閃化作狐貍蜷縮在小榻,萎靡低落地抱着尾巴尖輕舔。
憐舟回府無意經過書房,匆匆瞥了眼,看到白貍的影子,腳步一頓。
不能心軟……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進了內室。
家主本就單薄的身子肉眼可見的消瘦,弱不禁風。
下了早朝邁進禦書房得到陛下誠摯的問候,晝景只道近日睡不夠,幾番沉吟,擔憂地看着這位色絕九州的美人,陛下免了她一月的早朝。
晝景這日睡到了自然醒。
噩夢連連……
不是夢見舟舟不要她了,就是夢見舟舟厭惡她不願她親近,疑心病起,又折磨地她苦不堪言。
意識到她不對勁,是憐舟從書院回來的那一晚。
懲罰是一回事,卻也擔心這人虧損了身子,在後廚親手做好糯米粥,主動邁進書房,開口喊「家主」的一瞬,她看到了阿景通紅瘋狂的眼。
窒息的掠奪之意使得憐舟不敢上前一步。
“阿景?”她顫聲道。
晝景眸光危險,沉浸在不自知的癫狂狀态,薄唇輕抿,想要侵?占她、掠奪她,要她永世都不能逃脫的念頭如潮翻湧。
忍耐了半月之久的家主掌心攥緊,手指繃得蒼白如雪,她嗓音沙啞,沉沉道:“不是說,不能靠近你嗎?”她倒退一步。
想擁抱她,又擔心她如夢境一般遠了她,脆弱地仿佛一碰就碎。
憐舟只是想小懲大誡,沒想要她痛苦至此,此時方領悟昨夜月下婦人意味深長的那句:“狐妖,與人不同。”
在水?乳?交融徹底侵入靈魂前,她需要伴侶時時刻刻給的安全、信任,而遠離、漠視,對動?情的狐妖而言,是場殘忍的酷刑。
眼淚自那人長睫墜落,憐舟放下瓷碗,緊緊擁抱了她。
早知道會令你這般難受……
她自責不已。
晝景趴在她肩膀輕?喘哀求:“不要丢下我。”
憐舟自行破了定下的規矩,每日為她預備一日三餐、玉帶長袍,礙于先前之言還是硬着心不肯與晝景多做來往。
她肯理她,哪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也極大地撫慰了某人瘋狂肆虐的慌張不安,她漸漸克制住血脈裏的躁動,每晚站在庭院舉目觀天,吸收星芒。
蒼穹之上,長烨星越來越亮。
玄天觀……
繁星道人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眼眸滿是悵然。
是什麽讓長烨聖君如此痛苦煎熬,以至于心火沸騰不可止息?
他默默撫須。
視線長久未從蒼穹移去。
他起身,以念力成信,以心為筆,須臾,泛着流光的書信飄在半空。
“青玉……”
“師父有何吩咐?”
“将此信送往浔陽,送到長烨……不,送到夫人手上。”
“是……”
憐舟收到青玉道長秘密交托的書信,是一月之期的第二十七天。
信封展開,入目所及她面色驚變,清澈的水眸多了一絲憂愁。
一月之期的第二十九天,晝景神色明顯輕松不少,遠遠看着從書院歸來的少女,看她一身錦繡儒服,身披大氅,年輕的家主多日以來綻放開最絢爛的笑。
笑得歸來的憐舟有片刻失神。
然而想到觀主警示之言,她輕輕咬唇,沖着一派笑顏的那人微點下颌,權作安慰。
晝景看她點頭,笑意擴大:不算今日,再有兩日她便可解脫了。以後可以抱着舟舟就寝,她眉眼彎彎,心情好,多吃了一碗飯。
第三十日當晚,憐舟心情忐忑,望着窗外明亮的星,平生第二次對修道之人生出怨惱。
為何要告訴她這些?
她不想知道!
少女的手緊緊抓在窗沿,瑩白的指尖險些被自己弄傷。
晝景仔仔細細沐浴一番,天人之姿容,白衣烏發,窄肩瘦腰,周身泛着清香,眉眼撩人。且等十二個時辰最後一刻從漏壺淌下,她邁開長腿快活地往內室奔去。
“舟舟!”
少女收斂愁容,看見她,如看到仙人自蒼穹墜落入了她懷。
她被晝景抱着小心翼翼放置床榻,生怕她跑,眨眼被褪了鞋襪。晝景喜不自勝,雀躍地躺在上面打滾:“本家主總算熬過來了!舟舟好狠的心!”她親了自家夫人一口:“舟舟,你不開心嗎?”
“我怎會不開心?只是不像你,情緒太外露了。”她依偎在心上人懷抱,愧疚地親吻她眉心:“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不苦……”晝景笑了笑:“若苦,舟舟與我同苦。”她攬緊懷中人的柳腰,低聲道:“若樂,舟舟當與我同樂。”
憐舟被她看得羞赧地垂下眼,而後便聞:“舟舟,你準備好了嗎?”
“我……”憐舟一怔:“我……”她在晝景溫柔的眸光裏喃喃:“我也不知,阿景。”
“那我們……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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