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哄她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在這事上瞞了她——阿景生氣了!
強烈的念頭在腦海肆意翻騰,少女俏紅的臉漸漸被蒼白覆蓋,後腰被抵在長桌,大半個腰身柳條似地疊在桌上新鋪的宣紙,柔軟纖弱。
她喜歡這人,自然曉得如何最快洩了她的火,眸子慢騰騰暈了委屈,唇瓣微張:“阿景,你弄疼我了。”
她身子還未完全爽利,晝景心裏的惱怒一滞,湧出大片心疼,可心疼歸心疼,總得改了她這一身「舍己為人」的臭毛病。
她輕哼,身子壓得更低,與她鼻尖快要相對:“舟舟,你太小看我了,你當我與你定情是兒戲?你若當是兒戲,就把信物還我罷。”伸手去撈少女懸在腰間惜之重之每日都要把賞無數次的玉佩穗子。
憐舟被她舉止吓了一跳,面白如紙,急得眼眶滾出淚來,死死捂着腰間不要她得逞,聲音哽咽,又急又慌:“不要阿景!你、你不能把它收回,你已經送我了,怎能再奪回去?”
大滴大滴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晝景硬着心直視她:“是,我是送予你了。可這東西是為了和你定情,不是要你「舍身」。若旁人随便一句話都能要你和我生分,這勞什子情,定了有何用?”
她斬釘截鐵,音色生寒,憐舟明白她動了真怒,當下更慌,眼睛通紅,她抱着身前這人,哭聲都啞了:“不,你不要收回去,我是真心和你定情,也是真心和你過一輩子,阿景,你不能這麽對我,我只是、只是不想絕了你的後路……”
“後路?”晝景睫毛微顫,眼圈隐隐泛紅,恨不得堵了她這嘴,要她嘗嘗惹怒敢對狐妖「始亂終棄」的滋味,她強行忍着,眼角滑落一滴淚:“你竟不知我的後路也是你麽?沒了你,前路後路與我又有何幹?”
她們定了情,可這人竟能因着繁星一句不知真假的話打定了主意不要她。不要她的身子,和不要她這個人有何區別?
她氣惱。咄咄逼人:“是不是你還在想着有朝一日我飛升上界,歸位聖君,你抱着往日那點好,再大大方方恭祝我一聲風光無限?寧憐舟,你當我傻麽?我早曉得你和繁星那老道有事瞞我,卻不知你藏了如此心思……”
晝景氣得喉嚨湧上一絲腥甜,冷着眉松了手,起身,撤開:“你也是星主,你身子給了我,這一世無法歸位,怎的,你就這麽豁達,那往後你榮登上界見了身為聖君的我,是否還要颔首行禮,裝作無動于衷?”
“你自己想清楚,我有事忙,先走了。”
她快步出了書房,一口氣走到花圃前,喉嚨裏的血哇的一聲吐出來。
血濺在開得正豔的嬌花,花瓣眼看要被灼傷,晝景蹙着眉手指拂去那滴血珠,救下這朵險被殃及的薔薇。
她不想說那番話來刺痛舟舟的心,可不吐不快,一旦試着去設想她的舟舟背着她進行了怎樣「周密」的安排,怒從心起,還有扯不斷的疼。
她挫敗地想,是她昨夜表現的很差勁麽?若舟舟嘗到了那銷魂入骨直登雲霄的滋味,怎麽就不想着要她也嘗嘗?
是我不配麽?
家主郁悶地站在花前,慢慢蹲下身子,美豔嚣張的臉多了一分細不可查的脆弱。
她害怕舟舟離開她。
更害怕舟舟肯眼睜睜地送她離開。
這算什麽?
她歪頭又吐了口滾燙的鮮血,這算什麽?為何要在她最開心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繁星也是,舟舟也是,且不說趕在二人之前剛從風傾那得知前世不得善終的情緣,一而再再而三,她難得喜歡一個姑娘,招誰惹誰了?
家主躲在角落生悶氣,書房內,憐舟好半晌臉上尋不見血色。
手腳冰涼……
“阿景……”
她還在捂着那玉佩穗子,指尖顫抖,愛惜地捧起她們的信物,睜着對含淚水眸瞧着玉佩背面雕刻的「吾妻」二字,她想:阿景在刻字的時候想的是什麽呢?
她想到了自己。
她為阿景準備回送的信物時,滿腦子想的“這是我愛的人,我要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一輩子太短,而愛深長,短短百年,不夠我來疼她。”
一聲哀泣……
“阿景……”
三月天,好端端的又下起了雨。
晚膳是憐舟親手做的,有心哄人,哪怕身子還是酸疼,她的一手好廚藝卻沒受任何影響,滿桌子美酒佳肴都是她對晝景的歉意讨好。
書房靜思許久,她認識到自己錯了。就看阿景肯不肯原諒她。
顯然晝景沒那麽好哄。
吃是吃了,喝是喝了,照樣不愛理人。
憐舟心裏一痛,悔意更深。是她托大了。阿景不理她她都覺得難以忍受,若哪天生離……她臉色煞白,頓時便不覺某人火氣大,阿景生氣不正是因着愛她?
愛她,所有無法忍受她對兩人感情不負責的處置。
觀她臉色委實不好,晝景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唇邊沾了酒水,薄唇抿着,執了長筷為她夾菜:“多吃點……”
聲音淡淡的。
“嗯!”
她轉憂為喜,晝景提起的心悄悄放回去。
“阿景,你也吃。”少女眼裏閃着光亮,明媚璀璨,夾了一塊鮮嫩的水豆腐喂到心上人唇邊,顧不得左右仍有侍婢,也忘記了害羞。
勾人的水眸殷切注視那人抿緊的唇,聲音放軟,帶着點子乞求:“阿景?”
“……”晝景哪受得住這份嬌?掩在廣袖的手攥緊,張開口,由着她投喂。
憐舟眉間喜色更濃。
晚膳結束,侍候在旁的春花秋月也覺出不對勁了。夫人這是在哄家主?家主這是和夫人鬧別扭了??白日不是還好好的,如膠似漆,恩恩愛愛。照這情景,晚上豈不是要分房睡?
分房睡是斷斷不可的。
天大的委屈,天大的火氣,怎能要夫人獨守空房?晝景在書房處理下面遞上來的折子,一不留神熬得有些晚。
內室,憐舟盯着漏壺手裏的帕子漸漸被揉皺,侍婢看不過去,心疼道:“夫人,天色已晚,家主可能在書房歇下了,您……”
“你下去罷。我再等等……”
婢子不敢再多嘴,輕手輕腳出了門。
一刻鐘後……
憐舟裹緊身上的衣衫,等得心焦。
兩刻鐘後……
她嘆息着垂眸,心裏酸澀懊悔。
三刻鐘後……
拿起了放在梳妝臺上的精美銅鏡,從裏面看到一個眉眼間略染哀怨的少婦。
她很少時間會這樣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觀其骨相氣質,以及初被情?事留下的稚麗風情。想想昨夜,再思及當下,她想:沒有阿景在的閨房很冷。
想被她暖着。
她上了榻,錦被存着那人身上的香。也有她身上的。許是內心偏愛極了,總覺得阿景身上的香味更好聞。尤其在動?情時。
她閉着眼,忍着害羞回想阿景那時的眉目神情。
內室留了一盞燭火。昏昏的,一如昨夜,昏暗而暧昧。
晝景打着哈欠邁進來時,躺在榻上的少女癡癡然朝她投來一瞥,愣把人心看得火熱起來。按捺着被她挑動出的情思,晝景解了衣帶,拐去浴室。
她回來了……
憐舟捏着被角欣喜地揚了揚唇,黯然一掃而空。
晝景穿着寝衣從浴室出來,一身的俊俏風流掩也掩不住,長發流瀉瘦削的脊背,繡了花鳥青竹的裏衣為她整個人增添活潑生機,唇紅齒白,窈窕的身段幾乎要刺破攏在身上的薄衫。
心驚肉跳的美。
憐舟難堪地并緊雙腿,心道:她确實很過分啊,家有如此美豔嬌妻,竟然不想着要她?
晝景淡淡地瞥她一眼,察覺她面色緋豔,眸子一轉想明白其中因由,她笑着褪了鞋襪,豈不知憐舟又被她一笑惹得芳心悸動。
“阿景……”
嗓音柔媚,晝景忍着徑直壓上去的沖動,掀開錦被,不露聲色地将人摟入懷,沒忍住蹭了兩下。
“阿、阿景。”到底
依偎在她軟香的懷抱,想哄她,也想被她哄,紅着臉擡起頭,趴在她耳邊顫聲讨?歡:“我、我身子已大好了……”
晝景被她勾得氣息一亂,沒說話,只是抱她更緊。
等了又等不見她有任何動作,憐舟羞極火熱的心漸漸冷下去。
阿景這是存心給她一個教訓啊。
顧自煎熬了一夜,天明,晝景疲憊地睜開眼,枕側的人穿好衣服坐在梳妝臺前,她歪頭瞧那柔美纖背,難受地将臉埋在她睡過的被衾。一霎動搖:要不要就此原諒她?
電光火石間她擡起頭:不行。不能這麽容易。沒個教訓,若是再犯呢?
察覺到背後火熱的視線,憐舟施好妝容蓮步輕移到了榻前,彎下腰親她會使壞的眸子,嗓音如水:“我曉得錯了,阿景景,饒了我可好?”
晝景猝然抓緊身?下的被褥,別開臉不去看她。
美貌的少女有一晃的失落,很快振作起來:“阿景,我做了你最喜歡的飯食,我扶你起來,你吃兩口,好不好?”
濕軟的氣息撲面而來,晝景回眸,唇瓣不經意擦過她尖尖的下颌,兩人皆是一怔。
“扶我起來……”她啞聲道。
“阿景,我服侍你穿衣。”
被哄得腦子發懵,恍恍惚惚看着她的舟舟姑娘為她整衣束帶穿靴,晝景心情複雜。
指尖劃過她細滑的頸側肌膚,憐舟心緒也複雜。
很快,下颌被一根手指輕輕挑起,她無辜擡眸,等着這人吻上來。
晝景心跳如鼓,忍了忍,指腹偷偷摩挲一二,撤回手,假裝無事發生。
沒等來她的親昵,憐舟倒被她欲蓋彌彰的小動作氣笑,服侍着這人穿衣、梳洗,為她整好衣冠。
用過早膳,坐上去書院的馬車,免得她颠簸,晝景仍然像往常一樣抱着她,兩顆心緊貼着,悸?動連綿。
目送人抱着書袋邁進書院,回了府,賭氣的家主入了內室,一頭倒在床榻,深吸一口氣:“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要我,可惡!我那麽疼愛你,你卻做好了随時歡送我離開的準備,寧憐舟!你過分!你在挑釁本家主!”
她氣狠狠地拍在錦被:“哄我,你得好好哄我!等你身子徹底好了,看我不讓你嘗嘗我的厲害!”
沖着被子發了好大一頓火,晝景沮喪地低吟一聲。整理心情,出了內室的門往書房走去。
金匣裏的酒壇子被小心取出,心頭滾燙的血珠順着薄而鋒利的刀尖淌下,她白着臉碎碎念,眉間帶了分明的喜色:“阿娘,您有兒媳了。可她不聽話,想放開我的手,您說,她是不是很笨啊,沾了我的榻還想那些有的沒的,豈不知上去容易,下來就難了。我得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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