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邵母打着嗝,盯着地上的碎瓷片,還有點不在狀态。

李玉珂恨其不争,擡手拍在她後腦勺上:“你啊!那麽多年了,遇到事情還是只知道哭!你還以為現在咱爸還能替咱們出頭啊?除了自家人,誰吃你那套?”

趙家從趙父去世後就漸漸敗落了,李玉珂嫁到了嚴家不再來往,邵母嫁到邵家全心做太太,趙韋伯讀書不聰明,好在撞上了好運和邵老爺子學了幾手,否則這輩子估計也就是去替人鑽井修路搬磚頭的命。沒個靠譜的繼承人延續先輩的權勢,再多的財富也只有漸漸被消耗幹淨的一天。

邵母就是這樣,小時候她不過是癟個嘴都會有滿大院的人來問一聲怎麽回事,可現在,哪怕她哭啞了喉嚨,也只有邵父邵衍和李玉珂會心疼她罷了。

邵母短暫的脆弱消退後,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主要是怕他會意氣用事。”

李玉珂指着她,手指抖了抖,氣地話都說不出了:“你啊你啊!”一邊說着一遍擡手又想拍邵母的後腦勺。

哪知道手剛揮出去一半,手腕便被忽然出現的一只大掌給握住了。

這只大掌很有力氣,手背看着有些微胖的圓弧,很白,甚至比李玉珂自己的膚色還要白一些。李雨珂意外地看着阻止了她的邵衍,邵衍松開她的手,回頭看向邵母,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你哭什麽。”

“衍衍!”邵母一看兒子,滿腔的愧疚立馬就憋不住了,飛撲上去狠狠地把兒子摟進懷裏揉搓,“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邵衍不習慣和人這樣摟摟抱抱,又不能拿出調戲人那一招,身體立刻就有些僵硬。不過他也沒把邵母推開,好一會兒之後才不太習慣地擡起手拍拍邵母的後背:“你不要哭了。”

邵母感受到兒子溫柔的哄勸,哇的一聲又開始嚎啕起來。

“……”邵衍放棄了,“算了你愛哭就哭吧。”女人怎麽老喜歡哭哭啼啼的?

邵父已經被嚴頤拉回了桌邊。

嚴岱川叫進了門口的保镖,把邵衍的手機交給他處理。他将目光落在邵衍母子身上,邵衍垂眸低聲跟邵母說話時的表情很溫柔,和早晨那個故意惡作劇接近自己的青年一點都不一樣。記憶深處與對方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此時已經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逐漸變得鮮活的人。

那邊的嚴頤自然不會像李玉珂這樣爽直地罵人,他就目前形勢和邵父分析了一下利弊,很快就讓邵父冷靜了下來。以大房二房現在懸殊的地位和能耐,邵父這一去,搞不好連邵家老宅的門邊都摸不着就被以前的那些傭人們給丢出來了。

現在沖動,就是去自取其辱。

邵父深吸了一口氣,沉重的不甘遠遠遠超過了邵老爺子那張遺囑宣讀的時候。冷靜下來之後,他紅着眼睛沙啞道:“對不起,剛才失态了。”

論起儀容和修養嚴頤自問自己遠不如對方,見邵父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彬彬有禮的姿态和自己道歉,他的目光難免便帶上了兩分欽佩。要是易地處之,他現在承擔着邵父這一腔怒火,那肯定是什麽規勸都不能聽進去的。嚴頤的處事之道就是用武力和槍子兒說話,這也是最容易留下後患的一種風格。

“已經很好了,換成我肯定表現的比你還沖動。”嚴頤拍拍邵父的肩膀。

邵父勉強笑了笑,側目看着正在拷貝剪切文件的邵家的保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忽然開口:“不管怎麽樣,在挖趙韋伯走這件事上,邵玉帛肯定是抱着把我那幾個餐廳弄垮的念頭的。邵家這幾個老餐廳十多年前就歸我管了,裏面全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除了空降進來管理的趙韋伯……如果遺囑真的是假的,那邵玉帛把這幾家老餐廳給我也不奇怪——他吃不下來,也怕自己撐死。”

邵家這幾處老餐廳可遠不止餐廳那麽簡單,邵家幾乎就是在這些地方發的家。從邵衍的祖爺爺開始,邵家人就選擇在這些地方落址開業,多少年來樓拆了又蓋,他們還是将同樣地方的大樓商鋪給買下來——這是邵家無法替代和舍棄的根,也是邵家所有酒店裏風評最好老主顧最多的幾處。

嚴頤問:“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現在在你那幾家餐廳做主廚的都是趙韋伯的徒弟吧?”趙韋伯把他所有的徒弟都帶走了,此舉無疑讓邵父大傷元氣。

邵父點頭,也有些煩躁,他長嘆一聲,在心中劃過種種可提拔的選擇,但餐廳裏的這些廚師們雖說對他忠心耿耿,真正像趙韋伯那樣有才華和天賦的卻沒幾個。

他心煩意亂地,下意識想再夾個包子吃。手摸筷子撲了個空,他愣了一下,然後恍然想到了什麽——緩緩地,緩緩轉頭将視線落在了邵衍的身上。

邵衍還在哄邵母,察覺到父親的目光,也把頭扭了過來,看到父親莫名感動的眼神,心頭立刻大加警惕:“……你在想什麽?”

“兒子啊——”邵父搓了把臉,紅着鼻子長嘆一聲,“幸好有你在……”

邵衍的臉色更臭了,但到底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

趙韋伯喝地有些醉了,腳下打着飄,他妻子胡梅生地小巧,有些費勁地扛住他一邊手臂,尴尬告辭:“抱歉,他可能是太高興了……”

邵玉帛笑地很溫和,甚至親自起身相送:“我和韋伯這麽多年交情了,好不容易有了合作的機會,高興也是難免。我讓人送送你們吧?”

他說着就要叫司機,胡梅連忙阻攔:“不用這麽麻煩了,韋伯開了車來,我沒喝酒,我載他回去就好。現在時候不早,也別勞煩司機大晚上工作了。”

她姿态放得很低,邵玉帛也沒有推托,聞言便把電話塞回了兜裏,和妻子廖和英一起熱情地将趙韋伯夫妻送走。趙韋伯雖然醉醺醺地,臨走前仍然掙紮着道別:“姐,哥,別送了,走了啊!”。

門關上後邵玉帛在原地站立了一會兒,臉上溫和的假笑才緩慢地消褪了下去。

廖和英長舒口氣,有些嫌棄地換下來身上的外套,随手遞給靠近的保姆:“這兩個沒眼色的,可算是走了。”

邵玉帛皺起眉頭瞥了她一眼,心中對妻子這樣高傲的姿态有些不滿意:“私下裏我不管你,人家在的時候你給我放尊重點!”

廖和英翻了個白眼:“爸在的時候我也不用跟這些人周旋,現在你接管了邵家,我反倒還得看人臉色。這叫什麽事兒啊!”

邵玉帛沒理她,廖和英更加憤憤:“那個趙韋伯,八竿子打不着一邊,就沾着個趙字兒,臉倒是挺大,一口一個哥啊姐啊的,誰是他姐?趙琴家認來的都是些什麽破爛玩意兒!”

“到底小的時候也跟你一個大院長大的。”邵玉帛終于開口,“現在老爺子剛去,趙韋伯那幾個徒弟都是我大哥那的頂梁柱,有他們在,我這邊工作也更順利。你也別天到晚念叨什麽趙家廖家了,你爸最開始不也是趙老爺子身邊的秘書?誰看不起誰啊?”

廖和英柳眉一豎:“英雄不問出處!往上數三代你們邵家又好到哪去了?他趙家現在是個什麽光景要我跟你說?我家人不算什麽,你別求到我哥頭上啊!”

“你讓他別和我要好處啊!”邵玉帛有點大男子主義,岳家這段時間來拿了他的贊助青雲直上,老婆的得意忘形早讓他不滿了。廖和英咬着嘴唇怒瞪他的模樣讓他瞬間就想發火,還沒張口,那邊客廳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保姆過去接起,片刻後朝邵玉帛道:“董事長,是廖老先生。”

邵玉帛滿肚子火頓時就跟戳破了的氣球似的癟了下來,他臉上還有些挂不住,和倔強的妻子對視了一會兒,這才冷哼一聲去接電話。聽到聽筒裏那個威嚴聲音的瞬間,臉上就帶出了假笑來。

廖和英有些得意地撇撇嘴,腰杆都挺直了些。娘家有能耐她就有面子,這才多久啊,邵玉帛就不敢對她大小聲說話了。她将目光落在樓梯口正在看自己的兒子身上,四目相對時,邵文清沉默轉身上樓,廖和英則忍不住興奮地追了上去。

妻子活躍的背影鑽入邵玉帛餘光,他握緊拳頭扭過臉,心中泛起針刺一樣的不甘,卻仍然要謹慎回答電話那頭男人的問題:“好!都好,家裏生意都妥當。好,我會照顧好和英和文清的……”

那一邊,出了邵家老宅的大門,夜色中的車大燈探在空曠蜿蜒的山道上,副駕駛一直裝睡的趙韋伯這才緩慢坐直了身體。

他掏出一張濕紙巾洗了把臉,瞥了眼正在開車的妻子:“幾點了?”

胡梅大氣也不敢出:“快十一點了,你睡一下吧,到家了我再叫你起來。”

“開慢點,”趙韋伯卻沒照着做,他落下車窗眯着眼吹了會凜冽的山風,清醒些後回想到剛才的晚飯,忍不住冷笑一聲:“廖和英這個沉不住氣的……仗着自己家現在有點能耐,誰都看不起。呸!當初她算個屁!”

胡梅咬着嘴唇,偷眼看到丈夫在車燈下晦暗的面色,心中一顫,忍不住良心難安:“咱們就帶着阿林阿樹這麽走了,姐姐姐夫那邊……總歸不太好……”

“你懂個屁。”趙韋伯冷聲讓她閉嘴,見妻子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這才大發慈悲地解釋道:“你單看見趙家收養我給我飯吃,就覺得我就該知恩圖報,一輩子為他們當牛做馬?你當他們為什麽要收養我?我爺爺在戰場上替趙琴她爺爺擋過一顆子彈!半條腿都沒了!我現在的日子是我爺爺用腿給我換來的!我欠他們什麽?他們欠我才對。我幫邵幹戈賣命那麽多年還不夠?什麽姐姐姐夫,都是相互利用。你叫地親熱,人家心眼裏還不知道怎麽看你呢!”

胡梅沒開口,心中卻覺得丈夫這一番恩償推斷說不出的怪異。然而在家裏她從不是有話語權的人,說了也不過白白被罵一頓,只好在肚子裏叽歪一陣,安靜開自己的車了。

趙韋伯望着窗外一路發着楞,心頭空落落的,半晌後才狠狠定下了神——

——路都選了,回憶從前根本毫無用處,良心不良心的……說句難聽話,現在這個向錢看的社會,良心能賣多少錢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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