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朝陽左手邊是墨城的總督林秋白,右手邊便是墨城兵團的元帥傅元彪,他三人同坐一個四方桌,卻空了個位置,無人敢上桌同這三位墨城的頂尖人吃飯。

三人低聲地說着話,待飯菜上桌,沈朝陽便止了話頭,問傳菜的傭人:“王傾呢?”

那傭人道:“王先生還在廚房裏,說過一會兒便來。”

“叫他不必再折騰甚麽,換一身衣服過來吃飯。”

傭人得令下去,沈朝陽轉過頭便看到了傅元帥揶揄的眼神,他道:“我認識你将近三十年,倒是頭一次見你對人這麽上心。”

“他做的飯很好吃。”沈朝陽回了一句。

“只是飯好吃?”傅元帥不依不饒。

“人我也喜歡。”沈朝陽用十分平靜的語氣,向他兄弟的心中投擲一顆炸彈。

“這可真是,”傅元彪擡起手重重地拍了下沈朝陽的椅背,又去問林秋白,“總督大人,你可曾聽過沈先生有了這位新歡?”

林總督年過四十,相貌十分儒雅,平緩道:“有所耳聞,聽說,還是金小姐後來的未婚夫。”

“有趣、有趣,”李元彪笑了起來,道,“朝陽竟喜歡上了情敵。”

“确是如此,只是他們的婚事,早就作廢了。”沈朝陽卷起了衣袖,親自拿了湯勺,舀了兩碗湯,一碗給了傅元帥,一碗給了林總督,又道,“王傾的湯煮得不錯,你們嘗嘗看。”

兩人竟也十分給面子,端着碗嘗了一口,又不着痕跡地誇贊了幾句。

三人在桌面上的舉動,被周圍的賓客盡數看在眼裏,心中對沈朝陽的評價更勝一籌。往年沈朝陽雖然也會宴請賓客,但林總督到來,他亦要捧着的,至于傅元帥,禮雖然每年不拉,但人卻不一定會到。

如今三人同桌,竟然有幾分不相上下、平起平坐的意思了。知情人心中倒有幾分明了,随着各地“疫病”的紛紛爆發,那“末世”的言論,便顯得愈發真實。沈朝陽搶占先機,無論是訊息、資源還是裝備,都握得極為嚴實,加上他又是沈氏商會的會長,更隐約有一呼百應之勢,林總督和傅元帥,待沈朝陽自然要比過往敬重得多。

喝過湯又說了一盞茶的話,王傾終于推着餐車過來了。那餐車是西洋樣式,上面也蒙着餐布,餐布下是漂亮的銀質餐盤蓋和銀質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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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傾也換上了一身西式禮服,他到底還是有些俊俏的,在燈光下映襯得更為出衆,傅元帥誠心誠意地誇了一句:“相貌端正。”

沈朝陽并未應這句話,倒是問王傾:“餐盤裏是甚麽?”

王傾在衆人的視線下并不慌亂,他答道:“仿了西式的方子做了一份蛋糕,但原料有限,不太大。”

“可夠我和李元帥分一杯羹?”林總督輕巧遞了話。

“應當是夠的。”王傾謹慎回答,手心不知不覺間沁出了一層汗。

“掀開吧。”沈朝陽端坐在主位,神色淡淡,看不出多少歡喜情緒。

底下早有知情人咬起了耳朵,沈朝陽的生辰一貫不喜西式的蛋糕,這王先生,怕是犯了忌諱而不知。

王傾便掀開了桌布,又掀開了锃亮的餐盤蓋,露出了裏面準備許久的蛋糕,衆人的視線掃了過去,卻也不得不誇贊一句“好”。

蛋糕以金黃色為底,絲毫不顯得庸俗,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紋,蛋糕的正中央則是一枚栩栩如生的壽桃,手工做得極細,壽字寫得也極好,方方正正,叫人心生喜歡。

“你的字跡。”沈先生看了一眼,便下了判斷,他又道,“可準備好了刀叉?”

“備好了。”

“一分為四,我們三人,連同你。”

王傾神色有些楞忪,道:“切成四份?”

“這蛋糕既是送我的,我自然做得了主,切四份,你的可以小些。”

“切大些也不妨事,一口吃食而已,不必太過講究。”林總督插了句話。

“我胃口大,也是第一次吃小王先生做的蛋糕,此番要厚顏無恥,要塊大的。”李元帥也跟着湊了熱鬧,不知是為人直白,還是話裏有話。

王傾手裏握着銀質道具,視線與沈先生相對,沈先生卻沖他點了點頭,顯然是叫他自己拿捏了。

王傾便深吸了口氣,取了第一個小托盤,将最上方的壽桃完完整整地挪到了托盤中央,遞到了沈先生的面前,道:“祝沈先生生日快樂,萬事順遂。”

沈先生颔首而笑,看模樣十分滿意。

王傾便又将底下的蛋糕切成了三塊,一塊約莫四分之一,又将剩下的部門均分成了兩塊。王傾将兩塊大蛋糕分別放在了林總督和李元帥的面前,盤子裏還剩一塊小的,顯然是留給自己的。

沈先生在此時道:“坐下來一同吃飯,那空位是留給你的。”

王傾面色如常,心裏已然慌了,他道:“沈先生,我坐那邊的空位便好。”

“你來得晚了些,只有我這桌有空位了。”沈朝陽不慌不忙,話語中帶了一絲笑,“坐吧,這裏是你的位置。”

李元帥、林總督連同沈先生,三人一起看着王傾,王傾攥緊了手心,指甲陷進了肉裏,他道:“恭敬不如從命,謝過幾位先生。”

王傾就此坐在了沈朝陽的左手邊,有傭人将他的那份蛋糕擺在了他的面前,沈先生拿了叉子,舀了一口,嘗了嘗,道:“味道不錯,諸位兄弟也試試看?”

林秋白亦用的叉子,叉了一小塊,吃過便道:“尚可。”

李元彪卻來得狂野極了,伸手直接拿了蛋糕,一咬便是一大口,道:“扛餓,飽腹。”

王傾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吃他的蛋糕,也不太理會桌上的幾位都說了甚麽、打了甚麽機鋒。

但他的蛋糕本就極小,加上專心去吃,等他回過神來,蛋糕只剩下兩三口的分量,而其他三位先生的蛋糕依舊剩下大半,他便下意識地放緩了節奏,停下來不吃了。

沈先生卻親自舀了一碗湯,遞到了他面前,道:“吃你的,不必顧慮我們。”

王傾便向下壓了壓心髒,大無畏地繼續吃了下去,待他吃完了,沈先生也開始繼續挖他的壽桃,林、李二人亦開始吃手頭的那一份,三人不再聊些什麽,顯然已經達成了一致。

沈先生嗜好聽戲,用過晚餐後,便邀請賓客一同去宅內的戲臺處聽戲,諸位客人欣然前往,王傾本欲告退,卻被沈先生抓住了衣袖,道:“你請我吃生日蛋糕,我便請你聽一出好戲。”

王傾心中倒是尋了幾個推辭的理由,但衣袖就在沈朝陽的手中握着,他亦不想鬧得太過難看,便只得道:“我同你去便是。”

沈朝陽這才松開手,道:“跟着我。”

沈朝陽在前方走,王傾在他身後跟着,并肩走的次數多了,他竟有些不習慣走在他背後了。

戲班子之前已經安排下了幾個劇目,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會兒,便有戲班子的小童過來送來幾份折子,叫沈先生同客人們一起挑選劇目。沈先生拿了折子卻扔給了王傾,道:“你翻開看看,有沒有甚麽喜歡的。”

王傾被“折騰”了大半天,如今已經麻木了,便道:“《蟠桃會》不錯。”

沈先生笑道:“那便畫上。”

諸位賓客又點了些戲,林、李兩位先生呆了一個時辰,卻起身告辭了,道:“實在有些晚了。”

沈先生起身虛送了送,卻似起了戲瘾,硬要抓着王傾同他看戲,王傾今日沒有午睡,此刻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哈欠,頭一點一點的,倒叫沈先生看得順眼。

最後一出戲,不知道是何人點的《白蛇傳》,臺上咿咿呀呀唱得熱鬧,臺下人大多昏昏欲睡,強打精神。

沈朝陽擡起手,又忍不住想去摸王傾的臉,卻聽臺上唱道:“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

沈朝陽的手卻驟然一頓,莫說十世百世,恐怕這一世,他都未必能與王傾安穩度過。

沈朝陽信人定勝天,卻也信冥冥之中必有天定,他卻不是個因噎廢食、為人考慮的人,到底還是将手覆在了王傾的臉上,毫不收斂地摸了摸。

王傾只是困乏,并未徹底睡過去,沈朝陽摸了摸他,他便強撐着睜開了眼,眼裏帶着迷蒙的水霧,宛如少年。

沈朝陽沉聲問:“困了?”

“嗯……”

“待這出戲唱完,我們便可以回去了。”

“好。”

王傾掙紮又掙紮,到底抵擋不過困意,重新合上了雙眼,他的頭又向下點,卻撞上了柔軟的掌心。沈朝陽擡起手,拖着他的下巴,動作十分自然。

“見我妻擁雲鬟花容無改,好一似天仙女步下瑤臺。我這裏将花朵與妻插戴,歷劫難——”

沈朝陽笑了起來,燈光下,恍然若仙,有攝像師抓拍了一張照片,沈朝陽聞聲扭過頭,竟也好脾氣地不予責難,只叮囑傭人道:“底片不能留,可以洗一張照片給他。”

臺上的戲到了勁頭,王傾也徹底陷入了睡夢之中,重重地壓在了沈朝陽的手上。

“逞兇一時難長久,冤報冤來仇報仇。金缽壓頂我眉不皺,天理人情總悠悠。”

沈朝陽一把将王傾抱在了臂彎裏,傭人們提着燈火将前路照得通明,沈朝陽走得很穩,心也很定——他是喜歡王傾的,便要想方設法,同他走得更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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