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白茫茫的世界。
沈朝陽睜開雙眼,險些以為自己已經離世,但他的腳踏在地面上,卻毫無觸覺,他低下頭,發覺自身穿着單薄的青衫,但并不冷,許是在夢中,許是發生了甚麽詭谲的情況。
沈朝陽并不慌張,他選了一個方向,便徑自向前走去,走了一會兒,卻發現眼前出現了一處鏡子。
那鏡子同他慣常用的并不相似,反倒像西洋鏡般清晰,沈朝陽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形,鏡中人身上的衣物卻與自己截然不同,甚至沾染了斑駁血跡。
沈朝陽漠然道:“你是何人?”
那鏡中人同樣漠然,卻道:“是你,又并非是你。”
“莫要裝神弄鬼。”
“莫要不敬鬼神。”
沈朝陽嗤笑一聲,道:“你不是我。”
鏡中人咧嘴大笑,消失不見,鏡子也如波紋般變幻莫測,最終呈現出近似影片的畫面。
入目的先是數具陌生人的屍體,畫面不斷向上,層層疊疊的屍體映入沈朝陽的瞳孔內,沈朝陽面色不變,他亦殺過人,鏡中的場景固然可怖,他卻并不害怕。
屍山漫無邊際,似乎永遠都到不了頂端,沈朝陽耐心等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看見了一雙幹幹淨淨的靴子。
黑色的長筒靴踏在屍體上方,黑色的褲腿包裹着修長的大腿,沈朝陽擰緊眉梢,又見一雙蒼白而熟悉的手。
畫面依舊緩慢而磨人地向上移動,沈朝陽卻嘆息出聲,道:“他的身形,同王傾一模一樣。”
鏡子波動一瞬,畫面輕輕搖曳,似乎因沈朝陽提前揭露了真相,而心生不滿。
下一瞬,王傾的面容完整地暴露在鏡子中,鏡中人在擦拭一把尖銳的刀,白布抹過紅色的血滴,刀刃锃亮而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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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陽看了一瞬,就別過了眼,他實實在在地思念王傾,卻也不會在他人的身上尋找慰藉。
“他是王傾。”
“他不是。”沈朝陽用一模一樣的聲線反駁他,“他不是我的王傾。”
“他是,你死了,他便會變成這幅模樣。”
“我死了麽?”
“未曾。”
沈朝陽輕笑出聲:“那他便不會這般。”
“不好奇他為何會如此?”
“你若想說,自然可以說,你若不想說,我沈朝陽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
“我若不是你,倒還真信了你這番說辭。”
“但你終歸不是我。”
鏡子中的畫面不知何時已然變幻,沈朝陽在鏡中看到了一個喪屍模樣的人,卻像極了自己。
“你變成了喪屍?”
“不,是你變成了喪屍。”
沈朝陽理了理袖口,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極為自然地射向了鏡面,刀尖插進了鏡中喪屍的胸口。
“嘩啦——”
鏡子應聲而碎,破碎的鏡片四散炸開,沈朝陽從容不迫後退一步,他道:“還有甚麽把戲,不妨一并使出。”
“沈、朝、陽。”
沈朝陽仰起頭,眉眼間滿是矜貴自信,他篤定鏡中人傷不了他,否則他如何能在此刻依舊安然無恙。
“如何能從此處離開?”
“哼——”
沈朝陽亦只問了這一次,得不到回應,他便撩開衣裳下擺,席地而坐,閉目養神。
“喂,沈朝陽——”
沈朝陽默不作聲,雙眸合緊,似是真睡着了。
“沈朝陽、沈朝陽、沈朝陽……”
那人絮絮叨叨地喚着沈朝陽的名字,沈朝陽卻不為所動,坐得極穩。
最後,那人嘆息一句,道:“算我輸了,你且睜開眼,時候快到了。”
“甚麽時候?”
“你離開的時候。”
沈朝陽緩慢地睜開雙眼,便見眼前平白又出了一面鏡子,鏡子中不再是同他相像之人,亦不是王傾的身影,反倒是金曼。
沈朝陽的眉眼間倒生出一絲疑惑來,眼前的金曼頭發已經向上盤起,做的是婦人的打扮。
金曼像是極焦躁似的,踏着高跟鞋捏着帕子小跑着,畫面随着她的動作不斷變化,沈朝陽看了一會兒,便認出了此處是他的沈宅。
金曼做婦人打扮在沈宅奔跑?
沈朝陽神情莫測,他想到了金曼同他退婚的緣由。
那上一世,究竟發生了甚麽?
金曼越跑越快,最後摔倒在地,漂亮的裙擺微微卷起,露出猙獰的傷口——金曼厭惡地盯着自己的傷處看了一會兒。
半饷,她似是終于下定決心,重新爬了起來,這次她卻掉轉方向,向沈朝陽的庭院跑去。
沈朝陽在鏡子外皺起了眉。
過了一會兒,金曼又從庭院中離開了,她的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像浸了毒液的腐爛的花朵。
沈朝陽站在原地,在鏡子外等了又等,他終于等到了這出戲的結局——十餘個喪屍突兀出現在鏡子中,直直地向庭院走去,他并未聽到尖叫的聲音,卻聽到了劇烈的響動聲。
他便知曉,另一個“自己”出了事,大抵是活不了了。
奇異地,他并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畢竟那人總歸不是自己,而能被金曼算計到,說到底,也是太多放縱自身、掉以輕心。
他倒是對金曼刮目相看,過往他以為金曼最多是見死不救、推波助瀾,卻未料到,她竟能如此果決,在自身被咬後,立刻将喪屍引入他的園子裏,打得便是拖人下水的主意。
鏡中的畫面結束了,沈朝陽便道:“我可以走了?”
“可以。”那聲音疲憊又無奈。
沈朝陽便見眼前驟然出現一道金色的路,他擡起腳,緩步踏上歸途,又聽那人問:“你當真喜歡王傾,要同他在一起?”
“與你何幹?”
“那便是真的喜歡了,”那人下了決斷,卻道,“你的王傾,瘋了便會嗜殺成性。”
“我不會叫他瘋,縱使他瘋了,想要殺人,亦随他的興。”
沈朝陽落下這句話,那人便沉默下去,不再言語。
金色的道路走了一刻鐘,沈朝陽便看見了熟悉的房門,他擡起手,輕輕向裏推,下一瞬,眼前一黑,便似墜入夢境。
沈朝陽猛地睜開雙眼,卻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躺在床褥上,床側是宋秘書,似在同人低語。
沈朝陽轉過頭,道:“在說甚麽?”
宋秘書既驚又喜,道:“沈先生,您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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