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兩日後。

這一夜,墨城的民衆幾乎少有睡眠,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那個衆人不願道出口,卻心知肚明的時刻。

破曉時分,伴随着微不可察的細微聲響,遍布在墨鏡範圍的救世亭,迅速地沙化風逝,周圍守衛的人大多會伸出手,但入手的只有細小的沙子——亭子不見了,能量石也消失了。

萬籁俱寂,在不知過了多久後,方才響起了第一聲壓抑的啜泣。

沈朝陽一夜未睡,精神卻極好,他與顧問團之人圍坐成一圈,中央便是一塊碩大的能量石。

天剛拂曉,能量石便消失不見了。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扉灑進了室內,暖意洋洋,但在座的所有人心中都并不快活,甚至幾近絕望。

沈朝陽揉了揉眉心,道:“天意如此,諸位……”

“啊——”

一位顧問驚恐起身,伸手指向對面,而他對面的人卻一臉莫名,道:“這是做甚。”

那顧問斥道:“我親眼所見,你方才變成了喪屍。”

“胡說八道,諸位可都看見了,我哪裏像喪屍了。”

衆人定睛去看,只見人面色如常,神态自然,坦坦蕩蕩,的确不像喪屍,不由看向那驟然起身之人,道:“許是你看錯了。”

那人轉過頭,看向沈朝陽,道:“沈先生,我方才的确未曾看錯,那人就是變成了喪屍,卻不知為何,現在竟看不出甚麽差錯了。”

沈朝陽站起了身,漠然道:“只憑你一日之言,不足為信。”

那人臉色瞬間灰白下去,沈朝陽走到了另一人面前,他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你跟過我父親,又跟過我,多年來兢兢業業,從未出過甚麽差錯。”

“先生過譽了。”

沈朝陽臉上帶笑,笑意卻并未深入眼底,他的手掌輕拍着那位顧問的肩膀,而在周圍人的眼中,那位顧問的身體卻迅速地灰敗下去,猙獰的痕跡顯露在那人的臉頰和手背上,而那顯然不是活人該有的面貌。

沈朝陽低聲嘆道:“你大半生俱是為沈氏榮光,我亦無法痛下狠心。”

那人似有所覺,眼含悲切,道:“沈先生,如能為沈氏而死,我亦死得其所,無怨無悔。”

沈朝陽為那人抹平了衣領的褶皺,又用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那人臉頰上的血痕,問:“怎會如此?”

那人低垂着眼,道:“上一次動亂時,我便為喪屍所傷,昏睡醒來後激發了異能。我原以為自己躲過一劫,卻不想大多是因着能量石暫時壓住了喪屍化。沈先生,如今我已成了喪屍,請您賜我一死,讓我死得其所。”

“我見你尚有理智,不若先行離開此地,你不傷人,我便放你一命。”

“哪裏有喪屍不會傷人。”

那人落下此話,轉身便欲離開,門口的守衛望向沈朝陽,沈朝陽卻默不作聲。

“嘭——”

門外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門外,他的手中卻攥着自己從不離手的手槍,沈朝陽不願殺他,他卻跨出了沈朝陽的房門,選擇放棄自身的性命。

喪屍的血不是紅的,而是濃郁的黑。

沈朝陽跨進了血泊裏,彎下腰,拾起了那把槍,他略微轉動,果然在扳手處看到了一個極小的“沈”字。

他心中悲痛,沉默片刻,沉聲道:“諸位,去做事吧。”

“是,沈先生。”

陽光溫暖而明媚,似與過往的每一日都毫無不同。

但就在這尋常的陽光下,悄然無息地上演着一幕幕荒誕的人間悲劇。

女人抱着孩子,低聲而快速地道着話,卻并未聽到相公應答的聲音,她轉過頭,卻發現丈夫已經化為怪物,正沉默而悲傷地看着她。

并肩作戰的戰友,前一瞬還在拯救彼此,下一瞬,相連的手卻瞬間被灰色籠罩,一邊是人,一邊卻成了非人的怪物。

分不清是殘忍亦或溫柔,這一輪的喪屍,竟都能保留有少許理智,但很快地,喪屍的本能就會吞沒掉所有的理智,而不能及時割舍感情的人,便回淪為喪屍的餌料。

墨城內的情形,比沈朝陽預想得,要好得太多。

無數的喪屍,都在未曾失去理智時,選擇自殺,為了讓心愛的人多一分安全,他們心甘情願去死。

從日出到日落,在墨城的境內,啜泣聲從未停止,沉默而壓抑的氣氛籠罩了這片土地,以至于夜晚久違地升起了月亮,也無法讓人有一絲欣喜。

沈朝陽粗略地拿到了數字,僅此一日,墨城範圍內便減少了十分之一的民衆,俱是變成了喪屍,亦或被喪屍所害。

而這只是第一日。

沈朝陽于昨日解散了沈宅的傭人,諾大的宅子只剩他與王傾兩人,王傾白日随士兵一起去屠殺喪屍,晚上卻騰出手來,為沈朝陽煮一碗清湯面。

沈朝陽随意拿了本書,如往日般,裝模作樣看書,實則看着王傾的身影。

王傾亦配合得很,權當沒發現沈朝陽偷看自己的視線,清湯面着實不複雜,不多時,面條便出了鍋。

王傾将筷子遞給了沈朝陽,沈朝陽伸手去拿,一時不察,手指尖竟忘了掩飾,露出些許黑邊來。

沈朝陽并未着急掩蓋,只是接了筷子,道:“一起吃。”

“你這手指……”王傾挑起了眉。

“嗯?”

“指甲該修剪了,不然該藏髒東西了。”

“嗯。”

細枝末節就此揭過不提。

二人回了房間熄燈欲睡,王傾攥着被子,卻突兀地生出一種渴望來。

白日墨城內死了那麽多人,他與沈朝陽前途未蔔、不知能活多久,他本不該生出這些旖旎心思的。

可他的身體仿佛有火在燒,他的理智搖搖欲墜,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撲倒沈朝陽的懷中。

他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卻突兀聽到身畔人一聲輕笑:“又想要了?”

王傾求饒似的嗚咽一聲,沈朝陽低嘆聲,将人攬入了懷中,一夜雲雨,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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