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鐵籬營

展長生手持長弓,身背鹿皮箭筒,筒中卻只剩三支羽箭,皆去除銳利箭頭,以布條包裹,并沾了些許石灰。如此一旦射中對手,便可留下印記,以作判斷勝負之用。

那士兵便自報姓名道:“伏魔九營廖啓前來讨教。”那士兵聲如洪鐘,兩柄金瓜錘如風車輪舞,虎虎有聲殺将過來。

展長生只足底一動,便側身避開錘擊。身形快如鬼魅,輕若鶴羽,足下用力,仿佛用了縮地成寸之術,不過半息功夫,便已竄至擂臺另一頭。旋即反手取一支箭矢,拉弓搭箭,回身射出。

弓矢去勢如電,正正擊中廖啓後心,在黛青軍服上留下一塊銅錢大小的白印。

圍觀者歡呼雀躍,喊道:“贏了!”

徐三寶此時方才氣喘籲籲,扛着一杆訓練用長槍趕來,恰逢兵士歡呼,他便擦一擦汗,只得将那杆長槍放在地上。

那鼠須的裁判卻默不作聲,當真是眼觀鼻、鼻觀心,只盯着手中茶盞看得仔細,對眼前一幕置若罔聞,視若無睹。

廖啓既得了默許,頓時精神振作,返身沖來,金瓜錘呼呼巨響,猛朝展長生頭上砸去。

展長生不曾料到那裁判竟默不作聲,一時失察,眼角內金光驟閃,急忙側身避過。勁風将他左肩猛然一刮,頓時劇痛炸開,人群亦是轟然驚呼。

那金瓜錘落了地,竟将校場石板地面砸出幾道裂縫。

李阿牛怒道:“軍中比試,點到即止。這等痛下殺手是何居心!”十五營衆軍士紛紛附和,一時間喧嘩不已。

那鼠須裁判方才慢悠悠道:“若遇勢均力敵之輩,自然全力一搏,難免偶有失手,衆軍切莫激憤。廖啓,不可再有下次。”

廖啓道:“遵命。”手中金瓜錘卻依舊使得雄渾威猛,叫人目不暇給。

展長生咬牙忍痛,甫一起身,便踉跄幾步,險些跌倒。左手持弓,右手緊緊握住左肩,似是難忍痛楚。

衆兵士看得焦急,雖有起哄者,卻也有同袍關切道:“莫非傷了筋骨?不若先認輸,快些去治療。切莫為一點意氣之争落個殘疾。”

展長生只咬牙道:“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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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啓笑道:“你這少年一副文弱模樣,倒有點骨氣。爺爺便送你出擂臺。”

他大喝一聲,如奔牛熊撲一般,兩柄鐵錘猛然向前推送,不料那錘頭卻擊了個空。本應在眼前的少年已沒了蹤影,一個清清朗朗的嗓音卻自他身後傳來,“你在看什麽地方?”

廖啓方才回頭,眉心便被一股沖力猛撞,白灰飛散滿臉,竟被展長生一箭正中眉心。他跌跌撞撞後退兩步,金瓜錘咣當落地,那魁梧士兵捂住兩眼,在地上一面翻滾,一面痛呼哀嚎。

廖啓的同伴急忙闖入擂臺中,攙扶他急急退下,尋軍醫去了。

展長生方才送了弓箭,跪坐地上,左肩鈍痛得近乎麻木。

那鼠須裁判卻在此時怒道:“展長生,你竟在我伏魔營比試當中,用這等下三濫手段惡意傷人!來人,給我押下去!”

一言既出,群情激憤,十五營兵士将展長生視作一營的驕傲,如何肯任人磋磨,紛紛出言辯護。李阿牛更是大聲道:“那石灰粉本是箭頭自帶,又豈是展長生故意為之?更何況先前已擊中對手,若非裁判不公,又何至于引來後面的麻煩?”

鼠須裁判面無表情,冷道:“先前是我漏看,該罰該打,我自去認領。來呀,先将展長生押下去。”

展長生卻反倒冷靜下來,只安撫幾句同袍,叫衆人不可造次,又委托李阿牛妥善保管燒火棍,便随兩名親兵離了擂臺。

那兩位親兵一言不發,只将他送入一座無人的帳篷之中,便守在門外。

少傾,門簾一調,便進來一位中年郎中,為展長生療傷。他左肩重重挨了一擊,如今瘀血腫脹皮下,高高隆起。郎中以特制藥膏厚厚敷在肩頭,再仔細包紮。随後叮囑道:“所幸未曾傷到筋骨,這幾日仔細将養,不可做粗重勞碌之舉。”

展長生道:“我省得,多謝郎中。”

那郎中退下,又過少傾,鼠須裁判便又入內。

展長生安坐床頭,精赤上身,唯獨肩頭包紮了細棉布,見了那裁判入內,亦是心平氣和拱手,“恕在下有傷在身,不能行禮。”

那鼠須裁判笑道:“無妨,想不到我這般處處刁難,也不見你有半點火氣,卻是為何?”

展長生擡眼朝那裁判看去,良久方才莞爾一笑,“在下最初也不明所以,不知何處得罪了長官,後只因多看長官兩眼,便頓悟了。”

那鼠須男子饒有興致,輕撫三绺黑須,“哦?如何頓悟?莫非看上本官不成?”

展長生道:“左邊胡須不曾粘牢。”

那鼠須男子捋須的手勢驟然一僵,門外卻頓時爆發出一陣宏亮笑聲。

一行三人以夏元昭為首,挑開門簾入內。

夏元昭含笑道:“阿夏,你自稱易容聖手,無人能敵,今日終于栽了跟頭。”

那鼠須男子眉頭微皺,已拔出佩劍充作鏡子,映照臉上,仔仔細細尋找破綻,“竟、竟有這等事?”

展長生只在心頭喟嘆半聲,再不敢托大,忙起身對夏元昭行禮。

夏元昭扶住這少年兩只手臂,柔聲道:“你有傷在身,快些起來。”

他身後緊跟兩名随從,一人正是曾在校場呵斥的黑面将領,名叫周翀,另一人卻是個中年文士,瘦削得如一杆青竹,兩眼昏濁,仿佛終年睡不醒一般,正是夏元昭麾下第一軍師朱子道。

展長生方才站起身,那易容的鼠須裁判已忿忿擠上前來,兩指扯住一縷胡須,怒道:“竟敢詐我?這胡須分明粘得牢固,若不用特制藥水浸泡,便是僞裝三五日也不會脫落!”此時卻已換成了女子的聲音。

夏元昭笑道:“阿夏,莫要着惱。長生,你如何識破的易容,快些同她分說清楚。”

展長生慚道:“不過三分揣測、七分使詐罷了。竟蒙準了,慚愧慚愧。”

阿夏便取出藥水滴在一塊棉布上,在臉上一通揉搓,三角眼,鼠須,黑痣,盡數脫落,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來。雪白清麗,眉宇間自有一股飒爽英氣,聞言笑道:“我竟小瞧你了。”

夏元昭卻道:“阿夏,這少年可入得了你鐵籬營?”

阿夏爽朗笑道:“處變不驚,身手了得,心思缜密,自然入得。”

展長生卻是心頭一喜。長寧軍分步、騎、射三軍,步兵名伏魔,騎兵名降魔,弓弩名破魔,這鐵籬營卻是獨一無二一支騎兵隊伍,直接隸屬夏元昭,乃是軍中精銳,與他前世所見的特種兵無異。

夏元昭含笑道:“長生,你可願意?”

展長生急忙兩手抱拳行禮,朗聲道:“蒙将軍錯愛,在下願意!”

展長生回營後,便被一衆同袍包圍,噓寒問暖,李阿牛則将他那寶貝槍杆送上來。

展長生忙接住槍杆,道一聲謝。他謹記夏元昭提醒,并不提鐵籬營之事,只推說已将此事分辨清楚,廖啓亦無大礙,故而明日繼續擂臺比試。

随後笑道:“這卻是因禍得福,将軍叫我将那功法傳授全軍。左右我今日也練不成功,不如随我學一學。”

衆人大喜,便簇擁展長生到了校場。

展長生左肩帶傷,便以右手持那長棍,先将七禽訣第一式在沙地上畫出來,叫衆人背熟之後再慢慢演練。他則從旁指點,再撿要緊之處一一解說。

衆人練習時,他便手持長棍立在一旁,低聲又喚:“展龍?”

擂臺比武之時,阿夏接住長棍驗看,展長生便驟然聽見展龍嗓音在識海中響起,隐含一絲怒火,“竟将我随意交予女子之手,待他日化形,決不饒你!”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一語道破阿夏真身。

此時展龍卻再無半分動靜。

展長生長嘆一聲,微微側頭,臉頰輕輕靠在冰冷粗糙的棍身上,仍是低聲道:“對不住,如今我不過一介兵卒,你又如此招眼,被旁人觸碰在所難免,權且……忍一忍。”

他如今孑然一身,能陪他追憶清河村歲月之人,竟只餘展龍。

展龍卻仍不開口,令展長生心頭不免悵悵。

熄營鼓響起後,喧嚣軍營再度寂靜。

展長生合目安睡時,卻突然被人堵住唇齒。

他悚然睜眼,正對上展龍暗金深沉雙眸。兩人唇舌糾纏,深入喉間,吮吸勾挑,熱流灌入,清氣湧出,在口舌間綿綿循環不盡。許是他舌尖太過深入喉間,分明是修真的手段,卻叫展長生覺出幾分意亂情熱,竟令得呼吸缭亂,血脈火熱起來。

這營帳裏住了十名士兵,他生怕驚動旁人,只得拼命啞忍。

過了許久,展長生只覺呼吸難繼,便作勢推他,展龍卻得寸進尺,修長有力手指扣緊展長生後腦,舌頭火熱糾纏,另只手已自他後背下滑。

展長生只覺被那人當作女子一般輕薄,不由大怒,收緊牙關在展龍舌尖狠狠一咬。

寂靜中沉悶哼聲響起,已将旁人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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