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狂性大發
展長生同那老雕隐身在密林灌木中,距離驿道五丈開外。白露時節已過,草木濃綠葉稍已染了霜色,卻勝在依舊茂密,他便小心撥開眼前葉片向外張望。
五騎人馬頃刻間便已近前,馬蹄聲聲如驟雨,行至展長生方才停留之處。為首者錦繡華服,漆黑披風,一拉缰繩,停在原地驿道上,随行四人便也依次停下。
展長生不由倒抽口氣,眼前之人赫然是胡岩風同他四名侍衛。
胡岩風揚起披風,伸出左臂,便有一名侍衛為他在臂間綁上獸皮。而後他曲起手臂,一聲唿哨,少傾便有一頭通體純黑,無一絲雜色的海東青自天頂飛來,落在他手臂上,穩穩站住。
胡岩風星目四下掃過,沉聲道:“那二人在此處離了驿道。”
一名年長的侍衛翻身下馬,在驿道前後左右緩慢,低頭仔細查看地面,随即指向展長生二人藏身之處,“将軍,足跡往這邊去了。”
胡岩風道:“二人一騎,又是坊間凡馬,跑不遠,追。”
展長生心頭一沉,電光火石間,便想要躲在白玉塔中,待那幾人搜索無功而返時再離去。
那老雕卻顫聲道:“恩公莫慌,容老朽……容我去引開他們。”
展龍卻陡然又是一聲冷笑,竟再離了白玉塔,現身林中。
展長生不知展龍意圖,才欲喚住他,那魔槍已一個飛身,沖出叢林。
那尋路的侍衛首當其沖,聽聞林中勁風襲來,立時喝道:“何人——”話音未落,黑影當空罩下,旋即響起喀嚓骨折聲,那侍衛身軀一陣緊繃顫抖後,軟軟跌落在地上,頭顱歪至背後,再無半點活氣。
展龍一擊得手,毫不眷戀,扔了侍衛屍首便又朝胡岩風沖去。身形鬼魅如電,殺氣幾欲沖霄。
剩餘三名侍衛早在他現身殺人之時便已放出信號,抽出投槍大喝道:“保衛将軍!”
展龍曾言道胡岩風能以武入道,那四名侍衛同樣身手了得,若非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豈能輕易得手。
如今失了一員大将,剩餘三人卻依舊處變不驚,将胡岩風護在身後,抽出投槍,破空尖嘯聲伴随三道灰色閃電朝展龍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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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龍不閃不避,玄黑袍袖猶若烏雲翻滾,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已将三支投槍抄在手中。
剎那間蓬蓬蓬三聲巨響,炸得驿道上石板翻開破碎,氣浪掀得兩側泥土草葉,灌木樹枝如雨點落下。
展長生險些驚呼出聲,正要沖出林中救助展龍,卻被那老雕死死拽住,急急道:“恩公莫擔心,那位仙師無事。”
煙塵散盡時,展龍滿頭黑發散落肩頭,原本寬幅廣袖的黑衫卻化作幾片碎布挂在腰間,露出鐵打一般堅實的上身來。腹側舊傷隐隐迸出血跡,右手掌中同樣鮮血淋漓,正成串滴落在地上,将石縫中殘留的雜草腐蝕殆盡。
展龍神色依舊冷淡無波,只吮一吮手指上鮮血,沉聲道:“哪裏來的三腳貓,竟也敢擅制道家無上至寶。這破魔神印威力不足原本萬一,簡直丢人現眼。”
話音未落,身形又起,直朝那四人四騎沖去。
眼見那道家法寶也被破了,衆侍衛方才有些變色,手提長劍便要迎敵,一面又道:“你這妖魔好大的膽子,竟潛入永昌國境,找死!”
胡岩風卻陡然喝道:“退下!”
話音落時,已自披風下拔出一柄銀光刺目的長劍,在馬背上一踩,身形驟然拔高,猶如鵬鳥展翅一般淩空襲下。那頭海東青亦随之騰空而起,盤旋半空,直待伺機而噬。
那利劍銀光去勢奔如迅雷,旁人險些追不上軌跡,展龍卻冷冷一哂,五指如鷹鈎,便要抓他劍鋒。
不料劍鋒上爆發萬丈銀光,亦有符咒加持,一股銀色灼人熱浪無影無形,席卷四周,竟連展長生在藏身之處也察覺到那驚人熱意,胡岩風身周,一丈內的樹枝草木已騰出火焰,哔哔啵啵燒灼起來。
胡岩風同衆侍衛應是随身帶有防護法寶,并不受影響。
展龍那破爛衣擺卻随之燒起來,通身浴火,猶若地獄修羅。面色卻愈加冰冷森寒,他一抓被劍上火舌逼退,只得暫時退避。連過了十餘招,展龍身形靈活得猶若一陣黑煙,飄忽到胡岩風身後,一掌就要劈下。
三侍衛眼見主子遇險,再顧不上胡岩風嚴令他同人争鬥時不得插手的禁令,拔劍策馬殺來,卻仍是趕不上展龍掌風速度。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猶若閃電當空劈下,後發先至,正正砸在展龍手腕,正是先前落在胡岩風手臂的那只海東青,如今被展龍反手一擊,竟直直落入烈火之中,被火舌吞沒。
胡岩風見狀雙目圓瞪,幾欲滴血,厲聲吼道:“小昭!”
一名侍衛沖入火中搶救海東青,胡岩風已扯下披風,銀色長劍在手中一分為二,雙劍卷起氣勢驚人的劍氣,朝展龍襲去。
展龍足下一轉,自他劍鋒所指處堪堪避開,輕咦一聲,“這竟是三皇蕩寇劍,區區肉體凡胎,竟能分出地皇、人皇兩柄,如此榨取精元,當心折壽。”
胡岩風冷笑,喝道:“正是要折你的壽!”
他兩腕同振,分明是輕靈細長的寶劍,走的卻是大開大合的長兵路子,劍氣如天河決堤,滔滔而下。
展龍亦是神色冷肅,通身玄金光芒暴漲,同他劍氣一抗,轟然聲中,如風卷暴雪,動蕩聲裏馬匹嘶鳴,終是承受不住要逃走。
只是百密一疏,一縷銀光穿透展龍靈力壁障,紮入腿上。
此時地面又是一陣沉沉振動,碎石亂抖,一支足有五百人的騎兵隊自瓊英方向趕至,旌旗飄揚,正是胡岩風麾下精銳,瓊英黑騎營。
展龍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腿側,将那縷銀光逼出傷口,霎時在半空炸得粉碎,胡岩風蹬蹬後退幾步,跌坐地上,一口鮮血噴出,地皇、人皇兩劍已合二為一,重新歸鞘。
此役算是兩敗俱傷,只是騎兵襲來,卻令得胡岩風屬下神色振作,一名侍衛聽從胡岩風吩咐,忙揚聲道:“将軍有令,将這妖魔細作誅殺當場!”
展龍冷笑道:“想死盡管上前。”
他突然一聲厲喝,道:“長生,若要活命,速速離開。”
語音未落,一團紅蓮自足下乍然綻放,花瓣層層打開,層層皆是豔紅刺目的烈火,燒得石塊幾欲融化。血腥味濃烈散開,展龍自蓮花中邁步而出時,雙目已是一片濃黑。胡岩風見狀臉色劇變,忙喝道:“全軍撤退!”
卻已遲了,展龍精赤身軀猶若一陣迅猛爆裂的狂風,突入騎兵群中,竟無一人看得清楚。那男子手指如刀鋒一般銳利,輕易貫穿鐵甲,如同捅破白紙,直刺入一名騎兵胸膛,又自後背突出。
那騎兵慘呼一聲,雙目圓瞪呆滞,便已當場身亡。展龍收回手時,整條手臂被染得血紅,那胸腔開洞的騎兵便如破麻袋一般自馬背上摔落地上。
展龍不待那屍首落地,足尖一點馬背飛身騰起,襲向下一名騎兵。那駿馬背骨折斷,哀鳴一聲轟然倒地。
長槍,利劍,雨點般紛紛落下,卻難阻展龍去勢,他随手抓住另一名騎兵手臂發力一扯,向後扔去,正正擊中對面騎兵,便震得他胸骨斷折,一樣倒地不起。
凄厲慘呼不似人聲,此起彼伏。
不過幾息功夫,展龍兔起鹘落,已擊殺十餘人,鮮血如漿,成片成片潑在那人身上,形似鬼魅,狀如兇魔。
那些騎兵雖是歷經戰火,卻也未曾見過這等狂暴殺人魔,一時間臉色發白,方寸大亂。馬匹嘶鳴騷亂,隊列散亂在荒原上全無章法。
展長生也發覺展龍有異,才欲推開灌木叢,卻又被那老雕拉住,“恩公,那位仙師已然走火入魔,狂性大發,見活物就殺,至死方休。恩公千萬莫要以身涉險。”
展長生哪裏還顧得這許多,只道:“那是我師兄。”
只此一句,能抵千言。
他忽的有了計較,握住老雕手臂,問道:“你若化為原身,可能載我一程?”
那老者面露慚色,道:“若、若有靈石補充靈力……”
他突然瞪大雙眼,見展長生捧着十枚中品靈石問道:“這些可夠了,若是不夠……”
老人忙道:“盡夠了。”
展長生便匆匆數語同他分說清楚計策,那老雕便取一枚中品靈石在手,身形朦胧,眨眼便化作足有一人多高的巨雕,形銷骨立,毛色枯槁,就連銀足銀喙也如灰石般黯淡無光。
那老雕叼起展長生手中剩餘靈石往空中一抛,吞豆子一般吞入腹中,而後俯下頭來。
展長生往它背上一躍,銀足金羽雕兩翅一扇,跌跌撞撞飛出叢林,往混戰處沖去。
二人議定計劃不過幾息功夫,林外依舊兵荒馬亂,遍地屍首堆積如丘,胡岩風翻身上馬,追在展龍身後,嗓音滲血嘶啞,號令衆騎手結陣對抗。
那些騎兵面色慘白,卻無一人退縮,自慌亂中鎮定之後,便各使槍戟刀劍,策馬來回疾馳,要将展龍包抄起來。
展龍卻立在包圍陣中心,手中殘破長槍上挑一具騎兵屍首,鮮血正自創口滴滴答答落下,順着槍身染滿他手掌。
他忽又仰頭嘶吼一聲,長槍半掃,那屍首飛出槍尖,撞在一匹馬頭頂,戰馬哀鳴,倒地不起,騎兵摔倒,頓時被幾個碗口大馬蹄輪番踏上。
風中傳來濃烈血味、皮肉燒焦臭味,那日魔軍屠村氣味一般無二。展長生神識卻是一派清明,伏低身軀緊貼金羽雕背上,自頭頂拔下束發的木簪,牢牢握在手心裏,驅動全部靈力,注入掌中。
剎那間一股邪念憤怒洶湧傳來,幾欲将展長生吞沒。展長生只覺眼前立了一個巨大血腥的鬼頭,兩眼空洞噴火,血牙猙獰,正要将一人一雕吞噬。
展長生咬牙強抗,喚道:“展龍,回來!”
那鬼頭上頂天下立地,龐大無比充斥乾坤,仿若嘲弄一般,伸出血舌要将他卷入口中。
展長生斷然喝道:“師兄,回來!”嗓音清冽,強烈牽挂毫無遮掩。
當是時,展龍正飛身而起,手中長槍對準胡岩風,堪堪要擲出手時,突然一陣火焰自他體內暴漲炸裂,又一陣強風驟然席卷而來,吹得一衆鐵血軍士東倒西歪,竟無一人看見那兇神惡煞的男子剎那間化作一根木棍,自半空墜落。
展長生兩腿勾住金羽雕頸項,傾身向下,終于将那長棍接在手中,立時喝道:“走!”
金羽雕奮力扇動兩只枯瘦羽翼,堪堪自一衆騎兵頭頂飛過。笨拙沉重,叫人心焦不已。
展長生緊握長棍,再取出白玉塔,全力壓榨殘餘靈力,往日只嫌展龍渡給他太多,如今卻只怨不夠。
胡岩風死裏逃生,卻并無半點動容,只仰頭看那只離地不足三丈,仿佛時時都要跌落地面的老雕與他背上人影,下令道:“放箭。”
羽矢如一陣急雨落下,眼看就要刺中那人背心,剎那間,一人一雕在半空失了蹤影。羽箭穿透虛像落空,紛紛紮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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