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仙境

青元山莊成八卦形,占地極廣,青石板鋪路,蒼灰岩砌牆,黑瓦紅柱,處處整潔大方。

外八卦區域為居所,內八卦區域為講堂、訓練場與各類商鋪。

居所處又按修為劃分,未入道一處、煉氣一處、築基初、中、高各一處,凝脈亦是如此。

金丹修士的居所,卻不在外八卦,而在內八卦中,同莊主比鄰而居,尋常修士難得一見。

若修為再進一步,只怕這仙境便再無力教養,而要送出境外。

展長生順大路行至居所群聚處,便見街道入口立了左右兩座高大石碑,一左一右各書六個足有一人高的狂草大字:“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署名處正是青元子三字。

這片修真大陸以修道為主,無人知曉何為經史子集、何為孔聖人言,眼下這儒家圭臬卻堂而皇之出現在修道者聚集之地,石碑旁人來人往,似是早已習以為常。

展長生便對那青元子身份有所揣摩,只怕也是當年自唐國穿越而來,又一帆風順得道升仙的天才。這份氣魄同豁達之心,竟似全然不知世間險惡一般。展長生先前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展長生肅然起敬,對那石碑行了一禮,心中默禱:“唐國前輩,看在你我他鄉遇故知份上,請佑早日尋回師兄。”

行禮完畢,他方才邁步進入居所處,但見方正小院整整齊齊,沿路排列開去,朱漆小門緊閉,圍牆高聳,圍牆之上更有隐隐光幕波動,能将內裏動靜全然隐藏,妥善保護各人私密。

展長生順街行走足有半盞茶功夫,期間路過上百宅院,俱是有人居住。到了拐彎處,方才瞧見一間宅院的門上挂着木牌,方方正正寫了個“空”字。

展長生既不打算長住,自然不拘這宅院位置風水,徑直摘了木牌,大門頓時吱呀一聲打開,一道光幕拔地而起,将這宅院團團罩住。

展長生見狀,又取出身份玉符,輕輕貼上光幕,那光幕便順門口消融,堪堪同門口一般大小。待他邁入門中,光幕閉合,木門亦随之自行合上。

這宅院外頭看似小巧,入內卻極為寬敞,前後院皆可跑馬,只是一片荒蕪,僅有些許雜草生在泥土中。許是要主人家自行打理。

院中的廂房三間并排,正中一間放置蒲團,用作打坐修煉,左側一間有床榻書櫃,可供修士維持凡人的睡眠習俗,右側一間,卻是蒸汽騰騰,竟有一眼溫泉。

泉中靈力自然不如火靈泉,卻也充沛得凝成白霧,對普通修士乃是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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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長生又是一聲輕嘆,留在此地修仙等同如虎添翼,難怪明月曾言,兩百餘年來,無人願意離境。

他先退出廂房,放出幼雕,喂了兩粒靈獸丹。毛毛吃飽後便振翅一飛,不料才到圍牆處,便被光幕擋回。它自然不甘心,又振翅往高處飛去。

展長生眼見得那幼雕愈來愈小,最終只化作黃豆大小,天頂青光微閃,那幼雕旋即重新變大,又委委屈屈飛回來,料想又被光幕阻攔了。

展長生只得輕撫羽毛,溫言勸告:“不知此地深淺,你權且留在院中。”

他勸住幼雕,方才重新進了左側廂房,查看床榻上的被蓋。

一水的柔亮藍色,俱是冰蠶絲質地,柔軟滑膩,光潔如新。然則這冰蠶絲本身蘊含靈力,自是歷久彌新,無非是看不出使用痕跡罷了。展長生素來愛潔,凡人習慣亦是根深蒂固,他便擡手一掀,将床褥被蓋盡皆撤下,要換上自備的新被。

豈料甫一掀開被褥,就有一股淡得若有似無的苦澀氣味傳來。

展長生因同展龍相處日久,對血腥、怨恨的滋味極為熟悉。血腥味甘,怨恨味苦,此時便立時辨別得分明,那分明是某人留存的些許怨念。祛塵咒能将污垢鮮血祛除得徹底幹淨,于這怨念恨意,效用上卻弱了些,兼之被冰蠶絲一擋,這點怨念才得以留存至今。

他将被褥翻轉過來,苦澀氣味便濃了少許。

展長生略略思忖,便有了計較。他在桌上取了個茶杯,去溫泉中盛了半杯清水折返,又在指尖一劃,擠出一滴鮮血。那嫣紅血珠花在水中,将半杯水盡染成淡淡薄紅色。

展長生天生通神泉,能活萬物,消恨怨,他不知如何提取,但血脈之中自然蘊含。如今融入靈泉水中,他再手捧茶杯,掐了個基礎的水系法訣,那薄紅泉水便化為一蓬淡淡紅霧,朝被褥柔藍絲面上飄去。

一旦接觸絲面,那薄霧立時四散分開、凝聚,隐隐附着被褥表面,形成了一行潦草文字:快逃。

眨眼間,怨念被飛快溶解,薄霧亦是消散得幹幹淨淨。

展長生頓時遍體生寒,只覺步步危機,處處陷阱,竟有些立足不穩。

旋即一股血氣直沖胸腔,頓時胸口悶痛難消,經脈內靈力狂湧。

他不由跌坐在地上,急忙斂息靜心,原地修煉起九轉蓮華妙法來。

過了大半日功夫,九轉周天結束,展長生方才心有餘悸張開雙眼,長舒口氣。

他知道自己思慮過重,險些走火入魔,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來将地上被褥收拾妥當,放入一旁箱籠裏。又叮囑毛毛看家,這才邁步離了小院,去山莊中打探消息。

修真者無晝夜,此時時辰應是淩晨,山莊中卻燈火通明,熱鬧如故,處處有修士出沒來往。展長生徑直去了領任務處,此處名喚奉行堂,乃是供衆修士發布、領取任務,賺取靈石物資之處。

一名同明月同樣裝扮的少年見展長生入內,便笑容滿面迎上前去,稽首道:“這位仙師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前來我奉行堂?”

展長生道:“正是。”

那少年又道:“小的名喚清松,還煩請仙師出示身份玉符。”

展長生只得取出玉符來,那少年神識一掃,竟然微微動容,“原來展仙師入住了東六坊十一院,當真是緣分。”

展長生見他坦然道出地址,不動聲色,只做好奇狀問道:“那院中莫非有什麽典故不成?”

清松笑道:“原先住在那院中那位貴客,兩日前被莊主大人相中,送入仙界去了。展仙師或可沾點喜氣。”

展長生心頭默道,喜氣未曾沾到,怨氣倒沾了不少。面上卻仍是笑得溫潤如春風,“原來如此,當真可喜可賀。”

清松亦是附和幾句,見他轉了話題,便笑意盈盈取來一塊玉牌,“築基期可接的任務,盡在其中。”

展長生接過,神識一掃,便見其中羅列了密密麻麻的任務清單。

譬如懸賞三階狡獸獸牙十枚,報酬靈石一百,靈丹一瓶;采摘松靈草十株,報酬靈石二十;或者獵殺黑風山中肆虐的鐵皮黑虎,報酬為一頭五十枚靈石……諸如此類,盡是些需要勞苦殺伐的任務。

展長生只掃過一圈,這些任務盡在山莊外,并無半個能接近山莊中諸多管事甚或莊主。

展長生按那任務獎勵,估摸了一番此地物價,便取出個儲物袋,悄悄放在清松手中,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意不在這些苦寒的任務,清松……可知道我那院中的前任,如何入了莊主法眼?”

清松心領神會,寬大袍袖遮住儲物袋,神識一掃,略略露出吃驚神色,那袋中足足有五十枚靈石,足可供他發筆小財。

這少年便笑得愈發殷勤,将儲物袋收得妥當,方才低聲道:“神仙們喜愛清秀機靈的仙侍,故而莊主挑選時,長相、性情、資質無一不苛求。仙師這般清俊相貌,倒正符合莊主所好。若要被選上……”

少年嗓音壓得愈發低沉,展長生凝神細聽了片刻,便道謝離去。

清松抛一下手中儲物袋,眼中露出些許憐憫之色,暗自嘆息道:“又一個不肯腳踏實地修煉之人,整日裏盡想些旁門左道,可憐可嘆。”随即便仰頭張口,将那五十枚靈石盡數倒入口中吞下。

這山莊中的衆多小厮門童受仙境控制,不敢傷人,亦不敢哄騙,故而清松所言句句屬實。唯獨對展長生隐瞞下一句——那莊主實則喜怒無常,若是擅闖禁地,只怕被格殺當場。

展長生打探莊主,自然并非為了去做那勞什子仙侍。只是這莊主神龍見首不見尾,仙境中又透着詭異,他也只能步步為營,一面設法靠近莊主,說服他開個特例,提前開啓那十個離境的關卡。

若是能不必闖關而離去,自然更好。

按照那少年指點,展長生離了山莊,跨出大門之後,便取出木簡,飛身躍上,朝西北面的松鶴峰疾馳而去。

行了約半盞茶功夫,展長生便瞧見眼前廣闊農田邊緣的翠綠弧線漸漸現出一抹紫藍色。

再前行了約兩個時辰,展長生已赫然闖入一片紫藍花海,大風吹拂時,花瓣如雨,幾欲将天空也染成濃豔紫藍。

那香氣甜美溫潤,仿若有實質一般,絲絲縷縷,自展長生鼻腔、肌膚滲透。展長生便覺丹田仿佛被鑿開一個破洞,靈力狂瀉而出。

木簡失去靈力支持,連同乘坐其上的展長生一道,猶若斷線風筝般跌落入花田中。

那花海長得繁茂驚人,花草綿密厚實,他竟全然不曾摔傷,反倒蹭了一身花瓣汁水,染得淡褐長衫上斑斑駁駁,盡是一片豔麗污漬。

展長生深吸口氣,卻一時間驚得不知所措。那香氣竟漸漸彙聚成一線,活物一般朝他四肢百骸的竅穴之中鑽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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